加州山火，烧出了谁的尴尬？

　　撰稿｜陈晟

　　2018年6月到11月，美国加尼福利亚州的山火断断续续地烧了小半年，到入冬方才算彻底平息。这次山火造成35亿美元的经济损失，直接导致104人死亡，数万人被迫逃离家园，无论从规模还是损害上说，都是美国历史上最惨重的一次灾难了。

（2018年11月9日，美国加州山火肆虐，一名男子带宠物羊驼撤离。）

　　为了救火，美国出动了上万名消防员，但是人手依然不够。有人计算过，虽然消防员有上万名，但是平均下来，每个消防员要处理8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火灾面积，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在大火过后，美国上下都在追问一个答案：为什么这次加州的山火，会带来如此可怕的后果呢？

　　最先挑起话头的，当属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按照他一贯的风格，连发数条推特，矛头直指国会和加州议会削减了消防上的预算开支，在森林管理上也非常松懈，这才造成了应对不力的后果，总之，加州的官员们必须“学聪明点”！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了诸多反对的声音。当然，大火带来的损失巨大，总是个客观事实，所以反驳一方的观点，概括起来就是：这都怪老天爷啊。

　　具体而言，他们认为正是全球气候变化，造成了加州那段时间干旱少雨；而之前大量的树木枯死，又为森林火灾的蔓延提供了极好的燃料，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要怪美国政府应对气候变化不力，所以，这口锅还是总统自己来背吧！

　　“国际消防员协会”的主席哈罗德·斯坦伯格更是气愤不已，表示特朗普总统的言论非常粗鲁，是在侮辱那些和烈火搏斗的消防员们！

　　该不该怪老天爷，可能会有很多争议；而这次加州大火中，当地消防部门的表现，却也实在是令人有些失望，这一点上，恐怕特朗普总统并没有说错。

　　谁来救火？

　　说到救火，大家想到的当然就是消防员。的确，长期以来，美国的消防员一直表现出极高的专业水准，曾经是世界各国消防部门学习的榜样，也深得美国民众的尊敬。尤其是9·11恐怖袭击中，大批消防员为了救人而英勇牺牲，让这个职业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然而，在这次加州山火中，却出现了一个挺奇怪的现象：让囚犯临时客串消防员。

　　比如，在比尤特县的灭火行动中，和当地消防员并肩作战的，就有超过两百名“囚犯消防员”。

　　据悉，这些囚犯都是自愿参加扑灭山火行动的，属于加州惩教署的“囚犯消防志愿者计划”。付给他们的报酬也是象征性的，防火值勤时每天2美元，直接灭火时每小时1美元。相应地，当地消防员的平均薪酬大概是7.4万美元/年，两者差距极大。

　　当然，除了这点可怜的报酬，以及精神上的鼓励之外，这些囚犯们还是有盼头的：根据他们参加灭火行动的表现，可以按比例获得一定时间的减刑，或是假释机会。换句话说，参加扑救山火，也成了官方和囚犯们一个心照不宣的交易。

　　比较有意思的是美国媒体，长期以来时常红口白牙地攻击中国，污蔑中国的产品之所以物美价廉，全靠使用狱中的囚犯作为劳动力，因而占领了市场，抢夺了美国人的工作机会。如今再回头看看，让囚犯去执行扑救山火任务，岂不是要恶劣得多啊？

　　据外媒统计，在去年的加州山火中，共有超过两千名的囚犯志愿参与了救火工作，占到参战消防员总数的八分之一，作用自然不可忽视。

　　那么，为什么要鼓励囚犯来客串消防员，而不是招聘更多的消防员呢？说白了就一个字：钱。在美国的很多地方，消防的职能是完全商业化的，也可以说，这些地方的消防队，本质上就是一个企业。

　　既然是企业，追逐利润就是本能，当然就不会在平时雇佣额外的人手。这倒还好理解，但另一种现象就比较诡异了：不交钱就不灭火。

　　2010年9月29日，美国田纳西州南富尔顿市的奥拜恩县，一户人家不慎失火。屋主吉尼·坎尼克赶忙拨打911报警，而该县因为没有组建自己的消防队伍，“业务”是委托给隔壁南富尔顿县消防队的；而隔壁县的消防队翻了下记录，不好意思，你没交消防费，所以不在我们的灭火清单上！

　　吉尼感觉非常绝望。然而，没过一会儿，消防车竟然赶到了。他大喜过望，心想原来消防员不会放弃我的，之前是跟我开玩笑的，还表示一定要重金酬谢。

　　可是，消防员开着车来了之后，把车就停在吉尼的房子外面，看着吉尼的房子继续烧，啥都不做。消防员说，我们不是来救你的。你的邻居交了年费，我们是来保证你的邻居不被火灾波及

　　于是，极其魔幻的一幕发生了：吉尼和消防员坐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的房子烧成了灰，火势稍微往外蔓延，消防员就起身浇水，保证邻居家不受牵连，但是就是不救他家的火。

　　原来，从上世纪90年代起，该县就实施了“消防年费”的制度，每户人家的年费是75美元。而吉尼并不是老赖，他每年都按时缴纳年费，只是当年收到账单的时候正好外出露营，他就忘记交账单了。当时的吉尼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问消防员自己当场补交可不可以？消防员反问他：“大爷，被车撞了再买保险来得及吗？”所以该消防队按照合同办事，拒绝救火，这就叫：“不付钱，不喷水！”

　　对此，南富尔顿的市长大卫·柯珞克表示，对于不在南富尔顿的房子而言，消防员们只是在提供服务，而屋主要么接受服务并付费，要么就自己想办法灭火吧！

　　私人订制？

　　这位市长的话，听起来好像也挺符合逻辑的。实际上，在此次加州山火中，还真有“私人消防队”一举走红：明星卡戴珊自掏腰包雇了一家消防公司，运用充足的人力物力，在自家房子外面挖了一圈防火沟，把森林大火隔开了，最终在大火中奋力保住了她家的豪宅，和价值5000万美元的房产相比，这点花费还是很划算的啦。

　　不过这事传出来之后，网友们不开心了。凭啥我的房子被烧光了，你的房子却毫发无损？一个大V在推特上说：“不少明星都在帮忙重建社区，但是卡戴珊夫妇却雇了私人消防员独善其身，真是神奇啊。”

　　还有人不无心酸地表态，气候变化和火灾烧毁了我们的家园，但是富豪们雇来私人消防员置身事外，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现状哎……

　　普通人没卡戴珊那么阔气，但你如果是中产之家，也还有另一条路可走：美国一些保险公司，如 PURE公司、AIG公司等，对于投保金额超过100万美元的房产，会免费提供消防服务，因为一旦房子烧了，保险公司也是损失惨重；还有些公司采取会员制，缴纳“保护费”之后，公司就会有专人负责这些房子的消防工作。

　　具体而言，公司会派出自己的消防队伍，在这些豪宅进行重点保护，比如清理房屋周围的枯枝败叶，挖掘防火沟，在火灾蔓延过来时喷水阻止等等。在这次加州的山火过后，PURE公司的老板凯文·戴利就公开表示：“在大火扑灭之后，我们有好几位客户，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这就是我们的服务起了作用。我们对此非常骄傲。”

　　不过，这些贴心服务，也引发了一些当地民众的不满：这些订制的消防服务，收费相当高——一栋房子，每年至少数千美元，普通人家哪里负担得起？在漫山遍野的大火面前，普通人只能丢下一切逃跑，富人却可以保住家园，难道，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吗？

　　这就是美国的消防现状，而这背后，还隐藏着一堆消防乱象。

　　2013年，美国亚利桑那州一名叫贾斯汀的人家里也着了火。他报警后，消防A队很快出警帮助他把火给灭了。然而，在只剩下一点残火的时候，私营的消防B队从30公里外的地方足足开了45分钟车赶到现场，贾斯汀以为他们是“雷锋”，就让他们参与了扫尾工作。B队看着火灭得差不多了，就派了两名消防员对着散发着余温的灰烬浇水，剩下的人倚着消防车有说有笑。

　　事后，贾斯汀收到了来自B队的2万美元账单，简直被惊呆了。B队说得振振有词，消防车一发动就是钱，两万美元一分不能少。这件奇葩事情后来被媒体挖掘出来，原来消防B队所属的消防公司濒临破产，所以他们才会不辞辛劳地长途跋涉跑去救（抢）火（钱）。

　　消防姓公？

　　实际上，这些乱象归根结底恐怕都是私营惹的祸。这也就牵涉到一个最核心的问题需要解答：消防，是一种公共服务吗？

　　当然，我们都知道公共服务，并不一定就是免费的，一般认为，公共服务带有公益、普惠的性质，所以其收费并不能完全覆盖成本（国家补贴了一部分缺口），更不能搞随行就市，以营利为最终目标。

　　比如，坐火车肯定是要花钱买车票的，但车票的价格，是定位在绝大多数人都能负担得起的水平，而且并不会因为紧俏而涨价——春运期间还是那个价，除非是黄牛倒卖的车票；相反，民航客机就并不保证绝大多数人都能享受得起，在这一点上，铁路就承担起了基础性的公共服务的作用。

　　然而，在美国和欧洲诸国，对于“公共服务包括什么”这个问题，素来是有较大的分歧的。一些我们认为纯属公益服务的事情，在欧美人的眼里，却是应该自己解决、自己承担相应成本的问题。

　　比如，假设某人在一栋大楼里，坐电梯时遇到咯噔一声，卡在半空中了。此刻，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通过电梯面板上的紧急呼叫按钮寻求帮助，或者拨打电梯维保机构的电话。假设上述两者都没效果，他就剩下拨打999求助热线这一条路了。

　　然而，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英国伦敦，建议这个被关在里头的倒霉蛋再坚持一会、先别慌叫救援。因为按照伦敦官方在2014年公布的规章，消防队只会对那些已经被困3个小时及以上的人士提供免费救援，否则就请你交钱吧！每次救援出动，向求助者收费362英镑（约合人民币3200元）；而如果救援难度较大或路程较远，超过1小时的，每15分钟再加收90英镑。

　　另外，英国的消防员也严格恪守职业规范。比如，2012年，在英国的汉普郡的一个湖边，一名男子突发疾病，脸朝下摔到了水中。路人报警后，两名消防员迅速赶到现场，却拒绝下水救人：他们表示，只持有初级急救证书，因而只能在不超过脚踝深度的水中救援；而眼前的湖水，深度显然超过了脚踝，必须有中级急救证书才能下去，所以只能等待增援！

　　等到救援专家赶到现场，这名叫做西蒙·伯吉斯（Simon Burgess）的落水者早就没气了而这个湖最深的地方，也才一米不到，尽管消防员是按章办事，但终归是蛮令人遗憾的。一句话，对于这些国家而言，消防服务更像是一门生意，消防员也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职业，那种职业的神圣荣誉感，似乎已经渐渐消退。

　　看到这儿，有些读者可能会感觉惊讶，咋消防服务都要谈钱、都可以私营化啊？其实，在美国许多地方，连监狱都有私营企业呢！别误会，不是说监狱中开设一个企业，而是整个监狱本身，就是由一家私人企业来运营、管理的，政府负责按照囚犯的人数付费，私人企业则确保囚犯不丢不少，据说成本比公立监狱还低一些——至于其中的囚犯是否过得开心，私人企业会不会为了压低成本而克扣囚犯的待遇，那就不是司法部门该考虑的事情咯。

　　在这场加州大火之后，有太多的争议显露出来，其中一些还是存在许久的老问题了。实际上，美国和一些欧洲国家，在教育、医疗上早已出现了两极分化的局面：公立机构价格低而服务较差，私立机构服务很好却价格昂贵，不同的阶层能享受到的公共服务，实质上存在极大的差异。

(2018年11月14日，美国加州山火肆虐，造成重大破坏和人员伤亡。)

　　类似地，在这次加州大火中，富人阶层花钱买到了更多、更优质的服务，而普通工薪阶层则只能听天由命（有不少亲历者表示，连撤离的消息都是邻居之间互相提醒的），则是一个矛盾极端化的体现。

　　当然，任何政府都不可能包办一切，高福利社会往往是难以持续发展的；更没必要把个人的错误行为让全体社会成员分摊。比如，一些驴友到尚未开放的山区徒步，甚至是为了逃票而走野路，迷路、遇险之后就要很多人合力搜救，这些救援所产生的费用当然应该由被救援者承担。然而，对于教育、医疗乃至消防、公共安全这样的基础性服务，也要根据缴费多少来划分三六九等，似乎就太不近人情了吧。

　　正如一个寓言故事所说的那样，尽管雄伟的雕塑是站在很多碎石组成的台子之上，看起来风光得多，但如果这些碎石分崩离析，雕塑也一样会垮塌下来，摔个粉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