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调查:“整一刀”有多重要
“上帝给了你一张脸,你却自己造就了另一张。”
来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的台词正在现实中上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希望借助医美,开启人生的“流畅模式”,特别在90后、00后心中,整容这一捷径,显然比买几身新衣服、学化妆减肥,更能带来“逆风翻盘”的效果。
据《2018年医美行业白皮书》发布的一组数据显示,每100位中国医美消费者中,有64位90后,19位00后,每年暑期手术量都比平时增加80%以上,且绝大多数都来自学生群体。
颜值,职场加分项
手术射灯开启,鼻子局部麻醉,不到一个小时,22岁的明媚(化名)从手术室里挪步出来,在医院长廊的方形镜子她看到自己的鼻子裹了层厚厚纱布,妈妈一路小跑过来,心疼得抱了抱她说:“医生给我看了效果图,太美了。”
几小时后,拆掉纱布,明媚塌塌的鼻梁变成了网红“小翘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六年过去,她永远记得那个毕业的夏天,手术刀犹如魔术一般,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明媚是一面镜子,映射出当下这股整容趋势,正往低龄化蔓延。
“你为什么要整容?”
“父母要求。”
明媚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在别人眼中,明媚个子高、有气质,是个美人胚子,完全与整容搭不上边儿。但明媚的妈妈却不这么认为,“女儿鼻子太塌,颜值社会,长相完美是第一起跑线,涤荡在‘毕业即失业’的就业浪潮下,外表的含金量与能力同等重要”。
六年前,微整形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流行,刚刚拍完毕业照的明媚,被妈妈生拉硬拽到郑州一家公立整形医院。医生陈立经验丰富,手法娴熟,明媚几个亲戚的孩子找他做过割双眼皮、磨骨、抽脂。
尽管身边个个是信得过的“活招牌”,明媚仍然无法迈出第一步。“我从没做过手术,很排斥,怕疼怕失败,更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妈妈了解女儿的顾虑,但站在“为你好”的角度,不等明媚下定决心,很快付了8000元手术费。
明媚就这样开启了变美的大门,手术前一天,她紧张到一度失眠,为了给自己保留“反悔”选项,明媚拒绝了正当红的“软骨隆鼻”技术,选择了“硅胶假体”。躺在手术台上,过程与她想象不太一样,“四十分钟都在假体雕刻,调整角度形状,只用了十几分钟开刀放置假体”。
伴着局部麻醉的效果渐渐褪去,明媚还是感觉到“手术刀在鼻子中间划拉的阵痛感”。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做完没带墨镜,没带口罩直接出街。三个月后,她经过多轮笔试面试,获得进入电视台的入职资格,颜值当然不是决定因素,但至少它是一个加分项。
曾经避之不及的词汇“整容”,变成了现在年轻人们茶余饭后的社交话题。2016年,明媚辗转到上海打拼,扬在脸上的自信,再后来,杭州一家电商巨头挖她去做内容运营,同事给她最多的评价是“干练迷人”。
就读于上海视觉艺术学院艺术设计专业的徐嘉诚,毕业后成为上海某车展的统筹负责人,谈及整容,面试过大批兼职学生模特的他最有发言权。“一场面试的通过率很低的,200多名模特报名,通常我们只要十几个,所以说,外貌出众的确是最快晋级的手段。”
徐嘉诚告诉《新民周刊》,模特圈的主力是年纪轻、收入低的“学生党”“沪漂族”。他们常年蜗居出租房,每天上下班挤地铁,如果一天不挣钱,房租、饭钱就没着落。
大四学生文露,21岁,来自贵州一个偏远村庄,靠兼职模特打工赚钱,毕业前她花光了5万元积蓄,做了垫下巴和割双眼皮。“我家里没钱,在上海也没有‘关系’,不能指望父母帮我找工作,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留在这里。”
徐嘉诚坦言,许多沪漂族离开父母后,想要变得更优秀,可以理解,但他们只注重眼前利益,而忽略了未来的长远发展。“用人单位一般会拒绝‘网红脸’,千篇一律其实并不受欢迎。”但现实情况是,整容已经成为高校艺术类专业学生们公认的必修课。他们认为,开学前、毕业后动上几刀,没什么大惊小怪,不过是在完成迎接新生活的仪式而已。
用心理学上的“光环效应”解释,当一个人的长相较好时,人们往往会默认他的其他方面也会很不错。不过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生李威认为这是一种认知偏差,“我并不期待整容带来多大的好处,这只是自我建设的其中一环。我平时会去健身、画油画,参加书友会,新面貌不止整容这一个选项”。
整容,并非万无一失,它还会出现另一种可能。
据《2017中国医美行业黑皮书》统计显示,中国黑诊所数量已超60000家,黑诊所年手术量为正规诊所的2.5倍,超2500万例,每年黑诊所约发生4万起医疗事故,平均每天约110起。而“毕业生”“职场新人”往往是他们的主要围猎对象。
学生加入医美,常遭陷阱
过去遮遮掩掩的“整容”,在“90后”“00后”看来,是正常的医美需求,年轻人对医美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2018年,新氧发布的医美行业白皮书显示,我国每100位医美消费者中,有64位是“90后”,19位是“00后”,年轻人已是整容整形的绝对主力。
出生于2001年的女生小安(化名),今年6月1日刚满18岁。成年后的第10天,她便在姐姐带领下,到上海嘉定的美赋美容整形医院。选择一次整形手术,是她的“成人礼”。事实上,随着微整形接受度的提高,很多高中、大学生选择在暑期整形,不少父母也把整形作为开学礼、成人礼送给孩子。
小安姐姐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妹妹还在读高中,暑假后即将升入高三,而身为艺术生主攻表演的她,下半年就要面对竞争残酷的艺考。为了让小安能够在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姐姐在朋友介绍下带着小安来这家医院整形。
小安的想法不难理解。美国德克萨斯大学的丹尼尔·哈默迈什教授曾写过一篇论文,叫做《颜值和劳动力市场研究》。他在文章中指出,组织行为学中存在这样一个普遍的现象:只要涉及面试,哪怕是附照片的筛简历环节,应聘者的颜值就分分秒秒影响应聘结果。更惨烈的真相甚至是,通常在面试开始的第一分钟,面试官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但从小安和姐姐进入美赋医疗整形医院的那一刻开始,事情便完全走向了混乱无序的方向。刚满18岁的小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花了重金,垫上自己下半年的学费用来整形,结果却越整越丑。
“朋友介绍了这家医院的代理给我认识,我们第一次来医院也是被这个代理带来的。到医院之前大致和他交流过,妹妹想要做什么项目,我心里预算大概两万元钱。结果到医院后,一通算下来,我妹妹做个鼻子要53000元。看我们比较犹豫,代理就跟我说,让我先付钱给妹妹做手术,后面他返还我35000元。我妹妹当天还正处在生理期,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个时候是根本不能做手术的。但是那天我们价格谈好后,到医院也就一小时,我妹妹就被带进去做手术了。”小安姐姐在采访中对记者回忆起当时的经历。
小安做手术的时间是6月12日,从这一天开始,麻烦接踵而来。先是所谓医院的代理,在小安术后第二天退给姐姐5000元钱后便消失不见。之后的一个月,小安姐姐虽然偶尔能够联系上这名代理,但每当谈到还钱的话题,他便陷入沉默。刚刚过去的7月,小安姐姐多次来到美赋医疗整形医院,想要讨个说法。最终,随着代理再次现身,在医院附近的派出所民警的调解下,医院帮该代理还上了大部分的欠款。
钱的事情到此基本解决,但更严重的是小安那整形后的鼻子。小安姐姐向本刊记者表示,手术当天尚处在生理期的妹妹不仅术后出血较多,而且在出院回家后的第一周,鼻梁骨部位肿得很高,完全不能见人,同时还发着低烧。“我后来又带着我妹来上海找医院,医院让她挂了两天水。我们表示这个鼻子没做好,一开始医院不承认。但是这已经很明显了,我妹妹现在鼻子看起来就是歪的。7月底医院跟我们说,会帮我妹妹进行术后修复,第一次修复在9月份。我们现在很担心,不知道这个修复的效果最终怎么样。”谈到这次整形经历,小安姐姐一脸愁容,而小安本人这个暑假在家更是低迷。
整容上瘾是种“心病”
医美博主“小拳拳”在微博上帮助了上千个整容失败者,她发现,整容中,最常出现的一个心态是“上瘾”。“整形的效果就像一个抛物线,人人都想追求最上面的峰值,但它是可遇不可求的。差一点,就有可能偏到左、右两边,但这个峰值只要在那儿,对大家来说始终是个诱惑。”
当互联网新的整容概念流行时,价值观未独立的年轻人最容易跟风。“五官明明挺和谐的一个小姑娘,看到社交网红脸,或者热播剧女演员,就想拷贝到自己身上,其实这是一种病态心理。”小拳拳分析说,上瘾心理有主动和被动之分。“主动是做得好的,就想这也好,那也好。被动是做得不满意的,反反复复地修复。”
上海戏剧学院在读学生胡倩倩就属于前者,四年整容记录多达7次,芭比眼、热巴鼻,美人额、上扬嘴等流行整容体,她都尝试了一遍。“我不怕疼,既然整了,就要整到100分。”虽然每次都离完美更进一步,但换了一张明星脸的胡倩倩,越来越没特点,前不久,连自己出演的话剧角色也被替换掉了。
心理专家认为,整容上瘾的人其实是在满足心理需求,通过控制自己来控制世界。在施虐和被虐之间,一直想变好,但却不知道这个好算不算好。而一般正规的整形机构,在整形之前,会对求美者做一套心理评估。为什么来整容?想达到什么状态?对于不切合实际的要求,医生会做一些说服。
知名设计师李锐丁,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1988年,前往日本深造。他曾给许多在校生有效的整容建议,他认为,近些年,90后的整容观念趋于理性,追求千篇一律的脸型已不是主流,相比范冰冰的锥子脸,他们更青睐倪妮的脸部轮廓、宋慧乔饱满的下巴。“大家认为,做完了要让别人看不出来,才算成功。”(根据受访对象要求,文中文露、胡倩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