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付费自习室众生相
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上海浦东的成山路地铁站，天空正飘着细雨，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Camus瞬间精神了。背着黑色双肩包的Camus快步从灯火通明、饭菜飘香的街边小店门前走过，转身进了旁边一栋写字楼的电梯，按了9楼的按钮。电梯门开，Camus看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暖黄色自习室店标。
去年，Camus在这间自习室待了将近9个月，最终成功考研上岸。
“最开始到自习室是为了备考，后来发现自习室对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有一种促进的作用，做事情变得更有效率了。我很喜欢这种改变。”如今在职读研的Camus，依然会时不时到自习室学习阅读。
年底临近各种考试，付费自习室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付费自习室的体验到底如何？在未来又该如何实现产业升级？《新民周刊》记者实地走访了上海多家付费自习室，一探究竟。
上图：上海闵行区的一家付费自习室。
让自己更努力一点
2021年3月，在汽车咨询行业工作17年的Camus，感受到职业上的压力，近几年不少行业受到大环境的冲击，不如之前景气。几经考虑后，他决定重拾大学志愿——报考化学工程专业在职研究生。
走出校园17年，如何在不到10个月的时间快速备考？对Camus来说，最大的挑战是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公司和家里我都尝试过复习，但或多或少都会受影响。比如在卧室复习，书桌旁边就是床，我会想着要不上去躺一会儿；如果等公司同事都下班了，在办公室复习，总觉得工位上学习会有压迫感。”从朋友那里，Camus第一次听到付费自习室的概念。
付费自习室的雏形，或许可以追溯到国外高校图书馆中的“信息共享空间”“学习共享空间”。20世纪80年代，按时间收费的自习室就在日本和韩国流行开来。在韩国，由于大多数家庭不止一个孩子，家里没有足够空间，付费自习室很受欢迎。而日本由于公共图书馆关门时间较早，社会上缺少公益性质的学习空间，付费自习室也较受需要考证的上班族的欢迎。
有人认为国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家付费自习室，是2014年11月在广州开业的“去K书”。但付费自习室的蓬勃发展却是在2019年，因此2019年也被称作付费自习室元年。
带着好奇心的Camus很快通过网络平台搜索，在自己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找到了一家付费自习室。实地参观后，Camus当即充值200小时卡。为何如此果断？Camus说他被自习室沉浸式的学习氛围打动了：自习室不仅有空调和无线网，布局也很清晰，主要分为前台、公共区和学习区三块。
学习区分为完全静音、只开台灯的小黑屋，和可以使用键盘和鼠标、拥有观景玻璃窗的小白屋。每个被原木色挡板隔开的位置上都有独立插座和护眼台灯、静音滑轮人体工学椅。公共区则有储物柜、茶水间、卫生间。“第一眼感觉有点类似公司的格子间，当时是工作日，自习室非常安静，很多人沉浸在学习中。”
Camus本以为200小时卡能用到考研结束，结果不到两个月就用完。“我每天晚上下班到自习室是7点，学到晚上11点结束。所以后来办了500小时卡。”养成到自习室学习阅读习惯的Camus，目前拥有三个城市的自习室使用卡。Camus坦言，考研成功后，他对自习室产生了一定依赖。
记者在自习室随机采访了一位远眺休息的二战考生——跨专业报考资源与环境专业的程晔。她已经在自习室学了四个月，“早上会和大家一起在走廊上拿着英语、政治、专业课的书，小声朗读背诵。晚上则专注于刷题，整体学习氛围很好”。
对于付费自习室，程晔并不陌生。2019年在湖南湘潭读大学期间，她的室友就在学校对面开了一家付费自习室。“看过韩剧《请回答1988》，就知道女主角德善和小伙伴们常常去‘不要睡’图书室学习。我室友可能也是受它启发，开了一间很简单的自习室。一大间铺着隔音地毯的房间，被桌子分成很多个小隔间。主要服务的就是在校外租房住的大学生。湘潭的房租每月千元左右，付费月卡卖两三百左右依然可以盈利。后来室友毕业时，就转让了。”
2021年毕业的程晔去年也报考了研究生，但成绩并不理想。今年准备再试一次的她，买了自习室的半年卡。半年卡的费用，对于还未工作的程晔来说其实有点儿贵，不过好在自习室的整体环境和服务都很到位。
程晔分享了一些能打动她的小细节。自习室管理员做了用餐时间表贴在墙上，时间表旁边还贴着“拒绝诱惑”的标签。自习室的洗手间很干净，洗手池摆了香薰，隔间里还有纸巾和马桶坐垫纸。公共区域不仅有储物柜、微波炉、冰箱，还有打印机、饮水机和带着自习室logo的纸杯。
饮水机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茶饮和文具：三个玻璃罐里分别装了洛神花茶、菊花枸杞和红糖姜茶茶包；紧挨着的收纳盒里装着成条的黑咖啡和速溶咖啡；最边上放着收纳盒彩笔、便利贴、胶棒、回形针、大头针、剪刀、裁纸刀……
每次去饮水机接水时，程晔一抬头就能看到用淡橘黄色的毛毡做的留言墙。上面贴着之前在自习室备考成功的考试合格证书，还有层层叠叠、色彩缤纷、写满梦想和决心的便利贴：
“后天历史中考加油！”
“开发出自己的版权课程！”
“28岁又怎样？你明年肯定是研究生！”
“希望明年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春天，所以今年加油！”
…………
每当看到便利贴上的留言，程晔都觉得自己还能更努力一点。如今距离研究生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问及她各科复习进度如何，程晔笑称，最起码比去年有信心。
上图：付费自习室内的“专注区”。
大市场小生意
兴起发展三年，付费自习室经历了从爆火、关停到重新洗牌的大起大落。
2019年付费自习室兴起时，很多人觉得入行门槛比较低，似乎只要有书桌、靠椅、护眼灯，能够满足学生学习需要，自习室就能够组建起来。一夜之间，北京、上海、成都等一线城市的付费自习室成批出现。但随着付费自习室行业规模越发壮大，单一的服务带来严重同质化的问题越来越严峻，各家自习室比拼的已经不是一套桌椅的问题了，更加考验的是服务和营销能力，甚至还有能不能打价格战的资金实力。不断有付费自习室因为上座率不高，人走店凉。
2022年下半年，于一二线大城市沉寂的付费自习室在县城小城市快速拓展，付费自习室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在上海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的刘萱雯的男朋友，最近半年都在老家内蒙古包头市一家付费自习室里准备考研。“包头市中心城区面积不大，从最南到最北大概也就十几公里，但付费自习室却开了大概有三四家。”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目前，国内有付费自习室相关企业3600余家。近5年，付费自习室相关企业复合增长率达到73%。从成立时间来看，成立于5年内的付费自习室相关企业占比超92%，其新兴产业属性明显。
《新民周刊》记者采访了两家付费自习室创始人——陈陈和Real，听她们讲述自己的创业经历和对行业的认知。
在上海市静安区青海路上一栋商务楼里，陈陈开了一家付费自习室“一知研习社”。坐在自习室的景观位上，能俯瞰繁华的南京西路。如此闹中取静的自习室，是陈陈和好朋友磊磊一起开创的副业。和大多数自习室创始人一样，她们最开始的想法是想要拥有一个安静的学习区域。
开业一段时间之后，陈陈做了一次用户职业调查，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自习的人群中身份最多的是准备考证书的银行工作人员、考研考公人士，写论文的医生、需要办公的媒体人。
谈到营收，陈陈表示，虽然最近两三个月现金流水可以达到7万元左右，但租金和人力投入也很大。而且因为疫情等原因，前几个月自习室一直都是亏损状态。
“我们今年申请到6个月的免租期，稍微有喘口气的机会。”陈陈表示，她注意到最近半年附近有几家同行都关门了。陈陈认为，开付费自习室并不是赚快钱的渠道。它靠的是细水长流的积累，用一个词来说就是“养成系”。
上图：付费自习室内的留言墙。
自习室消费者多样化
和新手起步的陈陈不同，在上海、郑州、福州等地开出三十家自习室分店的Real，是自习室行业资深从业者。2018年世界读书日，Real的第一家自习室“时不我待”就在上海市虹口区四平路开业了。
最近，Real被问及最多的问题就是，在近一年自习室关店率达到30%的上海，为什么她开的自习馆在今年依然可以实现逆势增长？
对此，Real表示，自习室的需求量仍在上升。首先是大环境的不稳定让职业发展存在不确定性，更多人在职业发展规划上有自我提升的需求，例如更多职场人选择考研和考职业证书；同时也催生了更多人追求更具确定性的工作，比如考编考公。
据中国教育在线发布的《2022年全国研究生招生调查报告》，202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名人数457万，比2021年的377万增长80万，其增幅达到了21%。除此之外，教师、公务员岗位的报录比也一年比一年惊人。
其次，在实体店停业期间，Real的团队并未停业。 “今年3月份，线下自习室停业后，我们的用户反馈在家里学不下去，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业。基于很多用户都提出了这样的诉求，我们就推出了免费线上自习室。”Real带着团队建立的线上打卡陪伴社群，会引导用户每天制定目标计划和复盘整理。
6月线下自习室恢复营业后，用户提出希望保留线上服务，目前Real团队依然在运营带着激励制度的付费线上自习室。线上线下联动，互相促进经营。
之前从事互联网行业的Real习惯使用数据模型做分析。不同地理位置的门店之间会生成不同模型数据。“位在CBD的店更多服务办公人群，社区店更多服务考研考公群体，学校附近的门店学生就会多一些。”Real表示，不希望用户群体单一化，希望能够辐射多样化需求的白领。“对于‘时不我待自习馆’来说，开设新店提供的数据有助于完善算法系统，使得自习室从产品到服务都表现出非常好的经营状态。”
根据此前报道，最近有快餐连锁品牌进军自习室行业，有人担心会挤占付费自习室的市场，Real则认为这对整个自习室市场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不同人的自习需求是可以被细分的。
“快餐自习室满足的是‘轻量级自习需求’的用户，我们称之为休闲版自习场景。有人选择更安静、氛围更浓厚的自习室，也有人选择麦肯星、图书馆，需求不同选择自然不同。而目前对付费自习室有刚需的依然是小众化的消费群体，只有当自习室成为一种大众化消费，才能成为拥有成熟和超大规模体量的市场。更多业态进军自习室，其实是在不断激活大众市场。”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马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付费自习室能够在功能上与图书馆等公共资源服务形成互补，满足不同群体的多样化需求，同时，付费自习室是公共服务空间的一种有益拓展，能为其他的关联的业态比如餐饮、文创等提供新的增长契机。但也不乏一些挣快钱的投机者盯上付费自习室的会员收费体系，狂收会员费，甚至在会员费到手就跑路，给大家造成损失。付费自习室行业，需要加紧完善相关的行业标准，促进良性健康发展。记者｜杨维格（文中Camus、程晔、陈陈、Real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