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之城淄博，因美食重新定义

　　“钱着火了。”最近，这句博山话成了一些淄博市民的口头禅。

　　钱当然不会“着火”，只不过当淄博烧烤火遍全网后，旺盛的人气带来收入增加，人们想要围绕烧烤赚钱的念头变得迫切。这种念头越燃越旺，各行生意也被催着走，容不得等待和停歇。

　　在2023年的春夏之交，以烧烤为代表的美食，重新定义了淄博这座城市。在一个文旅原本并不发达的城市，淄博当地政府一年前播下了一颗“疫情隔离餐”的种子。种子在一年后生根发芽，意外地成为拯救文旅的稻草。准确地说，是席卷互联网的劲草。

　　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更是成为今年以来人们“进淄赶烤”的最高峰。数据显示，淄博火车站“五一”假期累计发送旅客24万人次，较疫情前的2019年同期增长8.5万人次，增幅55%。5月1日，淄博站的发送和到达人次均创下历史最高纪录。

　　“五一”过后，当《新民周刊》记者来到淄博，八大局、牧羊村烧烤等热门地点依旧人头攒动。预定酒店，或者吃上最出名的那几家烧烤店，在淄博仍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美食似乎拥有从未有过的魔力，赋予那些原本并非热门旅游地的城市更多的发展空间。

上图：在淄博，烧烤成为最火的美食。

“回家不只吃烧烤”

　　五湖四海的人们相聚在陌生之地，坐着小马扎，围在铁炉边喝酒撸串……

　　八大局，这个由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和两条东西走向的巷道组成的市场，过去是淄博人民的便民市场，周边都是淄博历史最悠久的小区；如今在流量的推动下，这里成为新晋网红打卡地，被慕名前来的旅游团戏称为“全国5A级菜市场”。

　　百度地图发布的《五一景区热门排行榜》显示，4月30日，八大局在全国热门旅游目的地中排名第一，日接待游客超19万人次。它击败的竞争对手包括：北京颐和园、上海迪士尼，还有西安、成都那些走红多年的景点。

　　眼下在淄博，最火的美食还是烧烤。多名淄博本地人向记者表达了类似观点：“烧烤再好吃，它也只是烧烤。重要的是氛围！”当然，八大局随处可见的炒锅饼与紫米饼，同样颇受欢迎。

　　淄博烧烤的走红，还要追溯到一年前。

　　2022年5月，受新冠疫情影响，山东大学近万名师生被转运到淄博隔离。当时的隔离餐成了当地特色美食的展示平台，临走前学生们惊喜地发现隔离餐居然还有烧烤。

　　在上海读大学的淄博人王文娜，去年5月下旬回到了家乡。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她也感慨自己在家乡隔离期间免费住五星级酒店的待遇，也许是身边大学同学中“最好的”。

　　吃完烧烤，山东大学的学生们还发现了一封淄博市委市政府写给广大学子的信。信里这样写道：“亲爱的同学们，自古磨难皆过客，浮云过后艳阳天。这座城市历来有情、有义、有爱、有光……凡我在处，便是山大；待你来时，这就是家。”

　　一年后，“回家吃烧烤”的大学生们，为淄博烧烤点燃了第一把火。

　　3月5日，“大学生组团到淄博吃烧烤”的话题登上淄博同城榜热搜第一。同一天，淄博火车站的到发旅客数量达到4.8万人次，在当时创下近三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从那时起，这些大学生通过他们熟悉的网络表达方式，短时间内集中拍摄和传播淄博烧烤。用小饼包着烧烤肉串的吃法，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眼中的“淄博Taco（墨西哥卷饼）”,洋气且不失仪式感。

　　接下来是短视频带来的更大流量。4月9日，淄博烧烤在抖音的热度攀上新的高峰。这一次，流量主要来自抖音粉丝数将近2000万的美食探店博主“B太”。“B太”以“打假”为人设，结果他在淄博一共测试了10家店铺，无一缺斤少两，甚至有老板多送了他一些吃的，“不能给淄博人丢脸”。当地商家的诚信，加上视频里提到的淄博美食，共同在网络上得到了广泛关注。

　　差不多同一时间，淄博市文旅局局长宋爱香化身“文旅推介官”，登上了从济南西开往淄博的G9321次列车。在烧烤专列上，宋爱香投喂游客，更向全网发出了诚挚邀请。

　　但记者注意到，从4月中旬开始，与淄博相关的网络关键词完成了一次悄然转换：烧烤的美味和仪式感“退居二线”，淄博当地人的淳朴，政府周到贴心的服务，逐渐站到了话题中心。

　　换句话说，“吃”不再是淄博烧烤唯一重要的事情。在八大局南门，《新民周刊》记者走过一条看起来崭新的人行道。王文娜告诉记者，这是政府在“五一”假期前用了48小时赶修的成果。

　　这样的痕迹在淄博还有不少：为缓解八大局市场周边“停车难”的问题，一座“八大局停车场”历时13天就建设完成，向公众和游客免费开放。

　　4月24日，淄博市城市管理委员会宣布，“五一”假期，全市207家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向社会公众免费开放停车场和洗手间。

　　以往许多城市或景区在骤然成为“网红”之后，“宰客”也随之而来。淄博政府似乎预判到游客的“痛点”，一些监管措施很快就得到了落实。4月22日，淄博市场监督管理局明确在“五一”假期前后，对宾馆酒店客房价格实行涨价幅度控制措施。很快有网友表示，之前订的1000元以上一晚的酒店房间，被通知改为571元一晚。

　　可以说，淄博政府在观察到意外产生的网络流量后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们凭借各种引导和鼓励政策，以及果断的行动力，不仅稳稳地接棒这波始于大学生的热度，更将其推至前所未有的层级。

　　在当地走访时，记者发现牧羊村烧烤等热门烧烤店对面有一块地势更高、长约100米的空地，空地上也有刚刚施工的痕迹。这是淄博政府专门开辟的“烧烤直播平台”。

　　每天晚上，当牧羊村烧烤等店门前坐满了人，也有人来到这块空地，架起手机，固定机位，用慢直播的形式将淄博烧烤的热闹场景传播到网上。他们不太说话，打字与弹幕互动。仔细看去，弹幕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有人说大老远跑这挤着吃烧烤，疯了！但也有很多人感慨，真热闹啊，一定要去一次！

　　数据显示，3月，淄博新增了197家烧烤企业；4月，新增烧烤相关企业170余家。目前淄博市拥有烧烤相关企业超3000家。

上图：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相聚在淄博，坐着小马扎，围在铁炉边喝酒撸串。

烟火气下的长尾效应

　　在淄博市区，鑫泰星大酒店原本在今年2月贴出了即将停业的告示。没想到一个多月后，淄博烧烤的热度让酒店默默地撤下了停业告示，选择继续干下去。

　　美食带来的巨大客流量，率先影响到淄博的酒店行业。美团数据显示，淄博“五一”住宿预定量较2019年上涨800%。山东省委机关报大众日报披露，“五一”假期，淄博酒店满房率全国第一，预定量比去年同期增长76倍。

　　游客最多时，有酒店的保洁阿姨看到住客未使用地巾后长舒一口气。阿姨说，全市酒店爆满，洗涤公司已经洗不出来了。

　　即使酒店满房，人们还是来了淄博。王文娜告诉记者，“五一”假期社交软件上看到不少在淄博“求收留”的大学生，她也把家里的空房间临时借给了其中两位“陌生人”。

　　全国涌来的游客，填满了当地大大小小的烧烤店、博山菜馆，也让原本没什么人流的博物馆空前热闹。淄博本是中国最有名的瓷都之一。5月1日，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累计入馆游客1.98万人，比前一日又增长了8000人，创下历史新高。

　　B站淄博up主“三宋”在最新视频里提到了一位在陶琉馆上班的朋友。今年以前，这位朋友的工作都很闲，主要教人体验陶瓷技艺，平时总爱叫人去喝茶。但“五一”期间，这位朋友已经忙得连水都喝不上，嗓子都哑了。

　　在淄博，除了传统文旅要素，一些个体也因美食意外走到了流量中心。“淄博鸭头小哥”伊扬，至今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天走红的。

　　在八大局，24岁的伊扬开了一家鸭货店。从4月开始，蜂拥而至的游客发现这里有一位年轻小伙卖鸭头，肌肉线条健硕，性格又内向，有点“反差萌”。越来越多的手机镜头对准了伊扬，还有人来到店里求合影。

上图：八大局，过去是淄博人民的便民市场，如今在流量的推动下，这里成为新晋网红打卡地，被慕名前来的旅游团戏称为“全国5A级菜市场”。摄影/王仲昀

　　一位女顾客甚至伸手摸了伊扬的肌肉，并对着手机镜头说“家人们，摸到了”。被摸时，伊扬本能地缩了缩身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终于，“五一”期间，大量游客前来围观他的店铺，为维护市场秩序，伊扬在5月2日下午闭店。这一闭，就是7天。

　　重新开业后，伊扬的鸭头店依然火爆。5月11日下午，记者看到，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大部分时间店铺的卷闸门都被拉下。卷闸门上写着鸭货出锅的时间。等到鸭货出锅，伊扬拉开门，外面已经里外三层叠满了人，还有一位保安负责维持秩序。人们攒着劲，拼命探头，比起买鸭，似乎更想要看清“鸭头小哥”真面目。不到十分钟，所有鸭货全部卖完，伊扬又迅速地拉下门。

　　如今，烧烤的热度已炙烤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根毛细血管。

“淄味”能否复制

　　眼下，“淄博同款”成为外地餐饮同行追求的标签。烧烤相关的铁炉、小马扎和卷饼，都得到了全国各地商家的拷贝。一位菜鸟驿站的老板告诉记者，现在每天往外地发货最多的就是卷饼和炉子，“卷饼都是一次几百斤往外发，黑龙江，甘肃，哪哪都有”。

　　宋爱香曾在一次公开发言中表示：“我们的城市被其他城市赶过了好多，我们的城市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找突破口。”虽然对于工业城市的淄博而言“挺心酸”，但不可否认，烧烤已然成了淄博文旅、甚至是这座城市的突破口。

　　如今的美食，不再是旅游的附属品，毫无疑问可以排在独一档的位置，成为游客出行的首要理由。

　　在乐山，记者同样看到了美食与文旅之间一些打破传统想象的关联。

　　4月下旬，《新民周刊》记者曾前往四川乐山。在这座西南小城，岷江从中穿过，将城区大致分为了东西两边。

　　在乐山东部，多年来当地最富盛名的景点——乐山大佛，矗立在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汇流处。景区入口处，是熟悉的传统旅游大巴，游客群以中老年为主。

　　但在西边的市中区，到处都是年轻的面孔，以大学生为主。甜辣的鸳鸯豆花，越吃越上头的钵钵鸡、甜皮鸭，物美价廉的小炸串……这些美食是年轻人选择来乐山最重要的元素。

　　比起大佛，年轻人认为美食打卡才是必选项。据说最热门的甜皮鸭店，从早上7点就排起了长队。

　　不过，在“B太”一个多月前拍摄的那条淄博视频下方，一条被点赞近万次的热门评论这样写道：“四川你尴尬吗？”众多IP定位显示在四川的网友们现身说法。有人说，成都不仅坑游客，自己人也被坑得一愣一愣的。

　　且不论这些评论的真伪，但至少说明以西安、成都和长沙等城市为代表的传统热门旅游城市，正在经历淄博与乐山等新锐的挑战。

　　所幸老牌旅游城市没有“躺平”。最新的目的地旅游整体订单量显示，今年“五一”假期，成都依然进入了热门旅游目的地前三名。其中，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在采取严格限流措施的前提下，累计接待游客26.4万人次，成为全国最受关注的十大景点之一。

　　近几个月，大熊猫的热度在网上始终居高不下，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也不断调整、升级配套服务，满足更大客流量。结合时事，打造文旅新场景，这是成都交出的答卷。

　　在长沙，从政府到商家，不断巩固自身“夜经济”这张名片对于旅游业的积极效应。目前，长沙夜经济从业人员超100万人，为长沙夜间30多个特色商业街区和4000多个夜间商场、超市提供服务。

　　一方面，过往的传统旅游热门地想办法维持自己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新锐旅游城市也必须要直面一个问题：这股互联网的疾风劲草究竟能刮到何时。记者｜王仲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