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划船上班 李唯：尝试本身就是一件很酷的事

　　初冬清晨，空旷街道上刮来一阵阵凉意的风，路人裹紧厚厚的羽绒服，快步向前。

　　上班上学路上，戴帽子的年轻白领低着头快速钻进方形地铁口；身形矫健的小伙子麻利地骑上共享单车接驳到大厦；小学生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攥紧双手，仿佛能与时间赛跑。李唯拿出手机，查看今日风向和温度，他上班的交通工具与多数人不同——划船。

　　李唯穿上运动服，踩着平衡车，只要6分钟，就到达了家附近的下水点。早上8点多的岸边人很少，双人皮划艇重量不轻，放下去的瞬间晕开了阵阵波纹。划船前准备工作尤为重要，一条毛巾，一瓶水，运动相机，各有各的用途，李唯打开镜头，开启了全程6公里，耗时50分钟的划船上班旅程。

　　划船上班第44天，因其独特的上班方式，李唯在社交媒体上走红，公众对李唯的行为，有羡慕，有好奇，当然，还有争议。“我也想划船上班，不知李唯能否共享小船”，“划船上班被允许吗？会不会不太安全”，不同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媒体试图挖掘李唯此举背后的目的，或者说动机。但专访当天，事情的发展可能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李唯答应接受《新民周刊》专访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约在了他划船上岸的终点。那里是浦东芳甸路附近的一片水域，岸边长满了芦苇丛，有高有低，映照着水中的波光。岸上几百米长的亲水步道，长着一排郁郁葱葱的绿树。树枝上偶见一两只夜鹭，自然的清新，令人驻足。

　　正是在这里，记者和李唯，有了一个惊喜且意外的开场。

上图：85后李唯，广州长大，留美十年，2012年到上海工作。受访者供图

不为博眼球和流量

　　故事的开头总是意料之外的。

　　等待采访的时间里，记者徒步走到岸边芦苇丛，拉开三倍焦距，观察对岸的绿树。自然风光在摄影机中，显得真实而美丽。其中一棵绿树上有一只夜鹭，其灰色羽毛亮泽、个头很大，据说是国家三有(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保护动物。原本记者以为它只是在梳理羽毛，仔细观察发现，它被困在了树枝上，动弹不得。想要振翅欲飞，几番挣扎后，很快没了力气。

　　早上9点钟，李唯划船赶来，用桨板拨开一团枝桠，确认这只夜鹭是被“鱼线”缠住了脚，受伤严重。因为平时视线较低，遇到夜鹭受伤的情况极为罕见。李唯先尝试用桨来帮助夜鹭脱困，但因为桨很短，且无法切断缠绕的鱼线准，李唯爬到岸上试图折断树枝，也以失败告终。据现场目测，这棵树的树枝距离水面高度约2米，距离岸边也有2米。

　　因为夜鹭受伤的水域，正巧在公司门口，李唯一边和老板说明情况请假，一边问保洁阿姨借了足够长度的拖把和绳子。紧接着和记者配合，分别坐在双人皮划艇上，一人负责用拖把拨开枝桠，一人负责用绳子圈住夜鹭停留的树枝。最终，耗时1小时，合力把受伤夜鹭救了下来。被救的夜鹭不再挣扎，躺在箱子里，很乖，受伤的大腿羽毛没有了，我们进行了简单包扎，还咨询了鸟类专家建议放归自然。看着夜鹭展翅高飞的那一刻，李唯长舒了一口气。

　　只见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收拾好划船装备的背包，转身走进一栋白色的建筑，在李唯看来，划船上班第49天，救下这只受伤的夜鹭，维护自然环境，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妥善处理这种意外的“小插曲”，有趣又颇具挑战，和自己的行为模式不谋而合。“我就喜欢折腾，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折腾，我不要躺平养老。”李唯很肯定地说。

　　沿着白色旋转楼梯，走进透明玻璃办公室，李唯把黑色运动外套挂在衣架上，里面是一件印有“划船上班 @上海李先生”的T恤，朝气蓬勃的模样，与刻板印象中公司团队的领导的形象完全不相符。李唯告诉《新民周刊》，自己是85后，在广州长大，留美十年，专业学的机械工程航天科技，与目前从事的工作关系不大。

　　2012年3月，李唯的工作从国外调回上海。回国后，他很快开启了“折腾”模式，尝试了许多跨界的事情。开过餐厅，创业过跨境医疗，攻读过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的MBA，在公司里也做过市场、销售、渠道等各类岗位；兴趣爱好也很广泛，学过手风琴、萨克斯、吉他和钢琴。就拿他划船上班用的皮划艇，真正开始接触不过是去年。

　　回到“为什么划船上班”这一行为，李唯说，要体验生活，路上的经历最重要。原来，在一次划船的过程中，李唯偶然发现，家里与公司旁边的河道直通，咨询了专业人士后，确定自己要经过的河段非航道。今年6月，李唯便开始了他的“快乐划水”通勤之旅。

　　李唯从家到公司的水上距离大约为6公里，宽度在35米至60米不等，岸边有浅滩，河中间深约3至6米，每次划行的时间约为50分钟，加上步行、更换装备的时间，总耗时约为1小时15分钟。平常自己上班开车，如果堵车约30多分钟，一路畅行则只需要10多分钟。

　　尽管比之前开车、骑行上班花费的时间稍长，但他认为划船上班可以将运动、兴趣爱好与日常生活有效结合，投入不多还低碳环保。更何况划皮划艇不仅需要双手用力，脚底下还需要蹬脚踏，全身的肌群都能锻炼到，一来一回根本不需要再额外运动了。

　　李唯告诉《新民周刊》，他是在浦东的河域内划行，航线是从张家浜到三八河，为了防止周围的小孩子拿来玩发生危险，下船后会把船放在河道边的桥下，用铁链锁在栏杆上，再从船舱里拿出干的便服到公司换上。最近，张家浜到三八河有陆家嘴水环工程的修建，水上有作业船只时就无法通行。这时，李唯会把船拖到岸上，换个区域再下水，继续通行。

　　“之前我还带几岁大的儿子一起划过，目前使用的装备大约2000元，船桨还是借我朋友的。”李唯翻看着电脑上的照片，笑着说，划船上班，不是玩，更不为了博眼球和流量，就是单纯喜欢，喜欢折腾的生活。

上图：李唯喜欢带儿子一起旅行、参加各种运动。受访者供图

　　李唯自我评价，属于典型的“什么都会”，但标签不明显。很杂的技能，没有为他加分很多，反而贴上了标签。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尝试本身就是一种很酷的事情。”李唯面对事情，通常抱有一种万物皆可做的态度，结果也许并不重要，关键的是要大胆迈出脚步，享受努力去达成目标的过程。”目前，李唯是公司创新团队的负责人，面对项目的达成，他通常是带头冲锋的人。对于团队成员要求很高，同事之间有压力，也有动力，成长很快，成就感也很强。

　　“工作不只是赚钱，就算赚了足够的钱，我也不会选择退休，会一直坚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李唯还有意识地按照开放包容的生活态度，培养自己的儿子。在儿子1岁时，尽管家人有顾虑，李先生仍然选择和太太带他去地中海船宿旅行，从罗马转机，一路奔波十几个小时。虽然筋疲力尽，但他乐此不疲。至今，这趟旅行，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自学能力比较强，一般我会先阅读相关材料，脑补上相关的技术及理论框架，直接找‘高手’辅助，快速晋级挑战这个项目比较难的部分。然后再补一些技术细节。”比如，学习滑雪，他在网上看了教程，第一次尝试就直接升级，从黑钻道上推坡下来，这样直接克服了初学者对各类坡度的心理恐惧，之后再补一些技术细节就进步迅速。李唯还带儿子去河上玩桨板，当水花溅到身上时，小朋友会莫名“嗨”起来，反复往水里跳了几十次，玩得都不想回家。李唯觉得，类似体验对孩子来说，是最珍贵的。

　　李唯的划船通勤路吸引了大量粉丝，在小红书上，他的账号被大量关注。他自称“首席娱乐官”，给自己设定的标签是新花样、探索、自由、快乐、分享。李唯表示条件允许的话就一直划船上班。他给自己定了一个量化的打卡小目标，期待可以坚持100天。“等到100天完成时，我会举行一个烧烤派对，邀请周边的邻居朋友一起来庆祝。”

　　李唯透露，自己正在计划划船去滴水湖，划船时间预计需要两天的时间，因此在装备上还需要再次精进。“划船上班这件小事，是把我的体育生活项目变得更丰富亲近大自然的体验。”在他看来，划船是一个很小的切面，生活就像救助夜鹭的随机性。走进上海划船李唯的世界，充满挑战且丰富多彩。

　　实际上，李唯尝试在自媒体上发布视频，早在疫情期间就开始了。宅家的时间里，他创建了账号，参与了抖音里的各种挑战，学到了很多东西。因为自己始终抱有好奇心，想通过网络渠道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从不同角度找到生活的不同态度和灵感。“自己还多了门剪辑手艺，剪辑小视频从不太好看到可以快速出片，还学会了特效。”

　　在数字化转型的未来，是属于90后和00后崛起的时代。李唯认为，除了要保持心态不老，手艺不老，还要信息源不老。积极面对生活，保持好奇心，愿意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就会比自己想象中更年轻。“生活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你能做的事，比如，管理好自己的阅历和储备，经营好健康和家庭关系，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才能成为有限抓住机会的一批人。”

　　值得一提的是，李唯对待生活很开放，但真正到了安全层面，却是非常谨慎的一类人。李唯告诉《新民周刊》，他经常阅读一些户外划船的事故案例，这样做的意义，是为了储备安全知识，更好地预判潜在风险，也是在时刻告诫自己，不要放松警惕，安全是第一要务。因为浦东河道大部分时间是静态的，没有流动，但偶尔因为防汛需求，水务部门会开闸走水，如果在走水时经过收窄的桥底，水流明显变化，风险指数就会提高。

　　李唯分享了一些安全小提示。比如，有水闸的地方，水流会有形状不规则的小漩涡，万一冲到水闸，强大的吸力会让你无法把握船只的方向，情急之下，能力强的就靠岸了，如果能力不强，记得穿上救生衣也是保命的操作；比如，城市里面的滚水坝，看起来很平缓，但一旦卷进去，就像滚筒洗衣机一样一直卷着，让人无法脱身。

　　再比如，最近桨板比较流行，很多人觉得站在桨板上拍照很美，也因入门门槛较低，许多人就放松了安全措施，比如不穿戴救生衣及不绑脚绳。一旦遇到状况落水，许多人没有能力爬回板上，桨板容易脱手，最终造成危险。“对于不熟悉的水域，最好结伴而行，或者带着绳子备用。”

上图：李唯划船上班时拍摄的沿途美景。受访者供图

“能不能划船”的争议

　　事实上，划船上下班的行为，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网友们对于个人是否可以在河道上私自划船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对此，李唯回应，“我在实施行动前咨询过相关人员，了解到我要去的这个地方不是航道，因为航道是明确规定不允许私人划船的。

　　上海市水务局对媒体表示，目前没有相关文件明令禁止李唯的这种行为，但出于安全角度的考虑，不提倡这一行为，也不建议其他市民效仿。目前对此类活动无相应审批事项，在河湖管理方面，要求不得损坏河湖相关工程设施和管理设施，不影响河湖引排水畅通，不破坏河湖绿化，不遗弃垃圾。

　　记者查询了相关法律法规发现，实施封闭管理的饮用水水源地是明确禁止进行游泳、垂钓、皮划艇等水上运动的，对于非饮用水水源地的城市河湖属于开放水域，目前没有明令禁止相关行为。

　　而关于部分网友质疑的是否会影响作业的船只，李唯回应，划船到现在没有被阻止过，过程中会遇到水上环卫工人等，经常会打招呼，但没人阻止自己。他表示，自己开启划船通勤前，咨询了专家，获得了专业指导。

　　得出的结论是途经的三八河河段非航道，张家浜有个别段落可以理解为航道，但这一河道上已经有多家赛艇、皮划艇、龙舟俱乐部在运行，经常会举办活动，所以个人理解为可以划船的。

　　李唯说，上海水系发达，根据“一江一河”条例规定，苏州河和黄浦江是禁止划船的，还有其他通航水域也不能划船，对于这些水域，也没有个人可以申报的渠道。水务网站上有公布哪里是航道，但大部分人不知道如何查询。而对于大家关心的安全问题，李唯表示需要接受正规培训，由于水道每日的水况不同，他需要进行评估后，再决定是否划船上班。

　　事实上，2022年7月北京一位市民就因划船上班引发过关注，他从东直门到安定门，在护城河里用皮划艇通勤，收拾船加上水面划船差不多得两个小时，距离更远，时间更长。

　　北京交通广播记者从水务部门了解到，除了北京密云水库等7处饮用水源地以外，城市河湖都属于开放水域，没有明令禁止游泳、皮划艇等水上运动。但是目前北京正处于汛期，贸然进入河道，存在安全风险。

　　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王晶提议，对于市民的亲水诉求，不能一味地“堵”，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更充分地利用河道等公共空间。记者｜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