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区安全，如何保障？

　　“我们要深刻汲取少华山景区索道脱轨滞留游客事件教训，清醒认识当前旅游旺季、极端天气易发多发等因素给旅游安全带来的严峻挑战！”8月末，在陕西省铜川市安委办组织召开的全市旅游安全专题会议上，传出如此声音。会议还提到，要紧盯重点关键环节，立即全面开展隐患大排查大整治，以此防止同类事件在铜川发生。

　　其实，自今年8月20日陕西渭南少华山景区发生索道故障事件，导致多名游客被困缆车内，以及此前8月13日华山西峰索道出现故障致使旅客被困、滞留以来，全国多省区市旅游主管部门、景区单位等等，都在进行自查工作。特别是中秋、国庆假期接踵而至。在节日之前，如何确保景区安全，成了题中之义！

　　而《新民周刊》记者调查发现：诸如缆车，还有广西德天景区登高观瀑飞天魔毯等等游客运输工具发生事故的同期，诸如漂流等刺激性游乐体验项目事故也时有发生，更有公众进入所谓“野生景点”而遭遇不测。

　　从旅游企业、景区来说，无论何种项目，如果在投入之初，以及维护过程中工作不当，就极易造成安全事故。从游客来说，时刻绷紧安全弦，“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是必须的。

　　单就旅游企业、景区方面看，对于一些项目来说，其引进、维护、保养等等，是有章可循的，依然无法杜绝事故的发生；而另一些项目，至今为止，尚属于非国标产品，也不属于特种设备，如何规范其正确使用，规范操作，才是确保不发生事故的圭臬。

上图：湖南张家界：工作人员对武陵源天子山索道进行安全检查。

上新项目无新规范

　　8月份，比起华山、少华山先后两起索道故障事件来，真正要命的是8月10日、11日先后在广西德天瀑布景区与江西武功山景区发生的事故。其中，德天景区观瀑魔毯故障，造成1人死亡、1人重伤、59人轻伤。而江西武功山皮艇侧翻造成的，则是1死1伤。

　　回看广西德天瀑布事故，有亲历者回忆，8月10日傍晚，飞天魔毯正在向上运送游客，每个人之间间隔有几个身位，“突然，魔毯停了半秒，然后止不住开始往下滑，前后人群因为惯性都撞贴在一起，下面的人也都堆在了一起，当时左右两侧的挡板也破了”。亲历者称，自己当时与家人坐在一起，事故发生时，自己害怕到不行，一直在哭。“还好我只右手擦伤，但是我的妈妈和姑姑伤情比我严重，是腰伤。”

　　8月13日，德天瀑布登高观瀑魔毯事故联合调查组公布情况通报：“经初步调查，事发时，由中旅广西德天瀑布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运营的魔毯项目1号线二段在运行过程中，接近魔毯顶端出口位置的毯带钢扣铰接连接处突然断裂，毯带快速下滑，造成人员挤压、撞击从而引发伤亡事故。目前，相关责任人已被依法控制。”

　　初步调查结果，当然已经查明是毯带钢扣铰接连接处突然断裂，但是导致断裂的原因是由于超载引起，还是由于毯带超期服役引起，就需要进一步调查。而记者查询既往报道发现，自2021年德天瀑布景区引入魔毯这一亮点项目，以替代传统的脚力登山方式以来，已经发生过事故险情。2023年1月，魔毯发生故障，导致现场人员受伤。当时景区工作人员对媒体表示，“伤者送医无大碍，设施维修花费2小时，当天下午恢复运营”。而景区公众号显示，过去一年多时间，魔毯经历过两次维修保养停运，其中距离8月10日事故较近的一次是6月11日至7月6日。这次维修保养停运后不及1个月，就出现了要人命的更大的事故。

　　有知情人士告诉《新民周刊》记者，所谓魔毯，属于近年来在不少景区里布局的新型游乐设施，其原理类似于传输带，但至今为止尚无国家标准。证实此种说法的，还有德天魔毯的施工以及维修保养标的。6月11日至7月6日这次施工，应该是2月22日招投标“魔毯主体加固施工工程”之具体实施。有工程方面专业人士分析，一般房屋建筑、桥梁建筑或者游乐设施，都要留出安全冗余。比较容易理解的是桥梁——比如设计施工标准可以通过20吨重的桥梁，其实实际上基本要达到可以通过35吨到40吨才是符合“通过20吨标准”，这就叫冗余。“而在德天魔毯项目引入刚刚两年多，就要进行主体加固，我认为一方面是因为魔毯项目本身没有项目标准，另一方面则是具体到德天魔毯项目设计时没有算足冗余量，在具体的使用过程中，就会发现比预计为多的安全隐患，因此才会在设施处于‘新三年’之际，就进行主体加固施工，以期补救。”该专业人士称，“然而，8月10日的毯带钢扣铰接连接处突然断裂，导致出现1人死亡、60人受伤这样的事故，说明了什么？我认为，可能的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补救性加固施工以后，仍无法达到冗余量，导致事故；还有一种可能性，则是钢扣铰本身的问题，要么是该钢扣铰是本次加固施工前安装，不合格或者老化；要么就是本次加固施工后安装了完全不合格的钢扣铰！”

　　有交通安全方面专家举例分析，广西德天魔毯出现事故，其实该临时停运的不仅仅是事发设施，还有全国各地所有魔毯类项目。这就好比某型号大型客机出现机毁人亡的事故，在事故原因未查明之前，该型号飞机实施全球停飞！“问题在于，魔毯不仅仅不属于有国标的设备，更不属于特种设备，其日常运维情况将直接影响到搭乘魔毯设备的旅客的人身安全。然而，从过去两年的情况看，魔毯具有较高收益率，使得景区在没有强制约束力的情况下，难免受到利益诱惑，比如检修、运维不细致，每一次检修间隔时间拉长等等。在设计本身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检修、运维不到位，更替的零配件不是专品，造成金属疲劳断裂，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专业人士如此分析。

　　记者了解到，目前我国大型游乐设施超过2.5万台，有统计表明，2010年—2022年，大型游乐设施事故主要原因前三位分别是：安全管理不到位、维保不到位和违规操作。与此同时，类似魔毯这样无国家标准就能入景区安装、供人游乐的项目并非孤例。尽管在今年暑期出现一些景区安全事故以后，不少地方诸如市场监管局等单位的执法人员前往各景区执法，检查了企业设备定期检验报告、设备台账、安全规章、应急预案、操作规程等等，但总体来说，是否展开了比较普遍的有无国家标准检查？对于没有国家标准而投入使用的设备，是否有足够的技术手段进行研判——能继续使用、需要暂停使用检测大修加固、完全不能继续使用，诸如此类，该尽快提上议事日程。

　　针对上新项目没有新规范的问题，有专家提议，是否如飞机适航证一般，由相关部门加强新游乐产品的检测，并对各品类产品出台全国统一的技术规范？

　　犹记得上海迪士尼开通运行之初，上海迪士尼度假区高级副总裁包兆天（Andrew Bolstein）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及迪士尼的景点安全观：“景点安全的理念始于设计之初，即概念设计阶段，我们已经将安全要素纳入了设计考量范围之内，包括在设计过程中所运用的技术，也考虑到之后运营的措施，并且，也考虑到游客的一些行为，一起来进行全盘的考量，以此来设计比较安全的游乐设备。”在包兆天看来，迪士尼本身遵守很多全球统一的行业标准，包括旅游行业、游乐设备行业标准规范。同时，迪士尼也会遵守上海、中国的规范和措施，遵守华特迪士尼统一的安全标准。此外，迪士尼还制定并拥有一套更为严格严密的安全标准。至于已经在迪士尼运行的游乐设施，也是定期检测，定期可能被淘汰的。其中就不乏设备老旧后出于安全考量之淘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上图：2024年7月9日，慕士塔格峰吸引全球登山爱好者前来。

　　江西武功山皮艇事故，与魔毯不同。本身，皮艇项目并非新鲜游乐项目，已开发多年。哪怕武功山万龙峡景区的皮艇项目，也开张两年多了。尽管其路程不短——起漂于万龙山乡易红江上游山谷中，终点在万龙山东坑村桥头的游客接待中心，漂流全长约5公里，漂流时长约一个半小时，但总体上运营以来还是比较安全的。

　　8月11日的事故之原因，很大程度来自于运营方的疏忽。要知道，事发之前一天，当地下过阵雨。游客曾在前往景区途中多次致电景区工作人员，确认是否可以漂流。也就是说，不少游客都意识到了此次漂流行程潜在的风险。但是基于对专业旅游工作人员的信任，以及作为游客来说大概率拥有的“能玩则玩”的心态，才向工作人员打探是否可以漂流。哪知道参加漂流的郭女士被湍急的流水冲走，送了命。

　　亦有旅游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尽管武功山漂流项目看起来是有旅游公司组织的，但5公里的漫长线路，总体来说处于室外，且部分路段接近野外，并无救生人员全程维护。那么，这是否一种半野游呢？如此漂流呈现方式，运营方难辞其咎。也正因此，涉事项目已停业整顿。

　　其实，早在1987年，国务院办公厅就对加强江河漂流活动管理发出过通知，要求举办江河漂流探险活动，应从严控制，并严格履行审批手续。当然，那时主要涉及的是诸如长江漂流等具有探险意义的漂流，而不是普通游客所遇到的旅游项目漂流活动。对于时下流行的旅游项目——漂流，北京市中闻（苏州）律师事务所主任、权益合伙人范国刚律师告诉《新民周刊》，漂流活动属于特种旅游项目，这类项目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且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政府监管部门、景区经营者、旅行社、游客等多方责任争议，并由此引发民事赔偿甚至刑事责任。根据《民法典》第1198条关于安全保障义务的规定，作为景区经营者，负有保障游客人身安全的法定责任，其安全保障义务包括设备和环境的安全性保障，信息告知义务、事后救济保障等方面，可以说是事故的第一责任人。当然，游客自身违反安全规定，政府部门监管缺失，也会成为责任分担的考虑因素。

　　记者注意到，目前，诸如湖南岳阳等地，基于促进水上旅游规范发展而出台了《游艇码头管理办法》，具体规范了包括漂流在内的游船游艇码头应采取的安全措施、安全生产责任、内部管理制度甚至污染物处置等项，这就有利于保证游客安全。其实也在从另一个方面反馈给游客一个信息——参与漂流和其他水上旅游项目，总得时刻注意安全。

　　与前往有旅游企业管理的景区旅游不同，近些年来，还有不少“驴友”喜欢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登山、露营。然而，即便一些所谓的“网红野生景点”，也曾出现过人员失踪、最终确定死亡之事。中国气象局公共气象服务中心高级工程师陈青昊表示：“天有不测风云。在山区，大雨天会导致地面湿滑，特别是一些野生景点，缺少防护措施，真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玩丢了性命。高海拔地区也可能导致降雪，不仅会导致跌倒，还有可能导致人体失温。”陈青昊还表示：降雨等天气活动还有可能导致山洪、滑坡、泥石流等次生灾害，对登山活动来说都有较大风险；山地的浓雾会导致能见度降低，增加迷路风险。此外，山地海拔相对较高，紫外线强度高于低海拔地区，容易晒伤、中暑。“公众在户外时应尽量在阴凉处活动，提前备好遮阳帽、防晒伞等，并及时补充水分和电解质。”陈青昊说。

　　但亦有专家向记者表示，野外游玩并非完全不可取，关键是总体上景区管理要跟上，而如果不是成熟景区，有人非得进入，则要看该地是否具有完备的交通通信设施等等。记者亦注意到，目前，除了漂流以外，还有诸如热气球、野外攀岩等等项目，都受到一些“驴友”的欢迎。为此，应急管理部国家自然灾害防治研究院城市灾害研究中心副主任、高级工程师朱月琴忠告，“在选择网红游乐项目时，游客应充分了解项目的风险等级和安全要求。对于高空、水上等高风险项目，务必选择具有合法经营资质、安全措施完善的正规场所。同时，认真阅读项目安全提示，确保自己符合参与条件，避免因身体条件、年龄等因素导致的安全事故”。朱月琴还指出，在参与高空、攀岩等需要佩戴安全装备的项目时，应严格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导，正确佩戴和使用安全带、头盔等防护装备，提前检查装备是否完好无损，避免在关键时刻出现脱落等意外情况。热气球、漂流等项目对天气条件要求高，游客要时刻关注天气形势。

　　在朱月琴看来，驴友热，特别是一些“驴友”出于好奇心而热衷前往普通人不太了解的地方旅游，这显示了中国经济向好的一面。但与此同时，无论对于地方政府特别是旅游主管部门、旅游企业等，还是对于游客来说，时刻绷紧安全弦，才能有更多机会长游长新，拥抱更美好灿烂的明天……主笔｜姜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