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都是熟客，Barbershop为何火热？

　　在上海，如果你问身边的男性，上一次剪头发花了多少钱，也许有人会告诉你，“男人剃个头么，三四十块钱可以嘞。小区门口那个老师傅，15块钱，也剪得蛮好的”。

　　但上海是一座十分神奇的城市，就连男人剪头发这件事也一样。在社区店，你可以只花15元就“剪得蛮好”，而在思南公馆的英国老牌连锁Barbershop——特洛菲特·希尔（Truefitt & Hill），男士们得花上528元才能剪一次头发。

　　“Barbershop”，通常指男士专门理发店，与一般的美发沙龙（HairSalon）不同，这里几乎只接待男性顾客，专攻剪发、修面、剃胡等“动刀”项目，有些店不提供烫染等服务。与此同时，Barbershop主打不推销、不办卡、提前预约不等待，这些为男性理发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大约就是特洛菲特·希尔上海店开业的2016年，Barbershop开始在上海兴起，受到一众追求的男性消费者喜爱。近几年，作为国内最早流行Barbershop的城市，上海的Barbershop越开越多。打开点评软件，上百家Barbershop密集分布在上海市区。仔细看去，这些店的人均消费基本在200元以上。

　　12月初，《新民周刊》记者走进了位于静安区奉贤路的一家Barbershop。在渐冷的冬季，记者试图在这里找寻独属于Barbershop愈发火热的原因。

上图：工作日下午，CHANGLE Barbershop仍非常忙碌。摄影/王哲

这个赛道“越来越卷”

　　沪语里，“头丝清爽”表示一个人头发干净利落，甚至暗含思路敏捷、做事有条理之意。发型在一些上海男人眼里，并非小事。

　　要了解上海男人的腔调，也许可以从坐上Barbershop里面那把沉重的、不易旋转的皮质理发椅开始。

　　在奉贤路这家名为CHANGLE的Barbershop，记者见到了创始人李昌盛。硬朗的发型和胡须，全身上下的黑白穿搭，李昌盛的成熟外形和Barbershop非常适配。然而他很年轻。生于1993年，李昌盛已经在上海开了5家Barbershop连锁店。至于这一家奉贤路的门店，为何叫“CHANGLE”？李昌盛说，因为自己第一家店在长乐路，后来开新店，为了一些纪念意义，就有了现在这个名字。

　　从2019年开始在长乐路开出第一家Barbershop，李昌盛对选址很有执念。他把5家店几乎都开在了上海人熟知的“巨富长”一带。每家店之间的距离，骑自行车很快就能到达。

　　除了门店地址，李昌盛还有另一个执念——一定要有梧桐树。梧桐夏日葱郁，秋冬飘落。精致但不油腻的Barbershop，开在梧桐树下，符合他对于“上海腔调”的想象与认同。

上图：“90后”李昌盛把5家Barbershop都开在“巨富长”一带。摄影/王哲

　　本刊和李昌盛的访谈，也选择在CHANGLE店门口自带的小院子。院子门口时而有梧桐叶落下，店里的发型师忙完，在室外休息间隙，会自觉拿起一旁的扫帚将树叶扫干净。

　　2018年，李昌盛无意中在网络上看到有关Barbershop的文章，他突然迷上了其背后的小众文化，“我好像一直是一个追求小众的人。2019年上海的Barbershop远没有现在这么多，当我想做这样一家店时，很多人担心小众会没有流量和生意，可我总觉得把小众做到极致，肯定会得到一批忠实的客户”。

　　在自己经营Barbershop之前，李昌盛在浦东金桥的一家美发沙龙已经积累了一批熟客。他发现这些熟客当中，大约70%都是男性。而当他开出第一家店后，有许多原来的客人，会专门从浦东赶来支持他的生意。

　　2019年至今，是Barbershop在上海乃至国内快速发展的5年。用李昌盛的话说，“摸爬滚打”5年，要让自己在这个赛道“越来越卷”。

　　在李昌盛的店里，客人能在各种细节感受到他对于Barbershop的理解。进门之后的吧台，摆放着各种饮品和酒类。可乐一定是最受好评的“玻璃瓶装”；想喝咖啡，有意式和手冲可以选；至于酒类，威士忌或啤酒都管够。来到店中央，红白相间的皮质座椅，深褐色的木质展示柜，营造出Barbershop特有的复古风。

　　店里的熟客，每次理发需要45分钟；如果是第一次来Barbershop理发，通常要更久，往往在一小时左右。人们的传统想象中，两边简短，中间打薄，男性理发应该不会超过15分钟。Barbershop理发，为何要这么久？

　　记者体验发现，开始理发前，相比于传统的“Tony”，发型师会花更多时间和客人沟通。如果碰上没太多想法的男士，发型师也有自己的应对。他们会给对方看自己的“作品集”。“作品集”不是“照骗”，都是发型师自己曾经给客人剪出过的造型。看得足够多了，原先完全没想法的人，到这一步也会有一点自己的要求。

　　Barbershop和传统的美发沙龙相比，客源有明显区分，只接待男性。吹风机的使用频率和时间大大减少，店里变得更安静，大部分时间只能听见推子和剪头挥动的声音，还有音响一直播放的舒缓轻音乐或爵士乐。

　　很多人对于Barbershop的认知，停留于将它等同于“油头”，认为来这里就是为了剪出那种油光蹭亮的“大背头”。但随着Barbershop在中国的本土化，如今发型风格早已突破了原有的想象。在李昌盛看来，亚洲男性的脸型和穿着，并非都适合“油头”。在他的店里，发型师们主要还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脸型，努力找到最合适的发型。

上图：通常来说，Barbershop的每一位发型师，每次只接待一位客人。摄影/王哲

　　最初，Barbershop讲究的是一种综合性审美，主要包括去除多余的头发，注重轮廓线条的精细修整，并通过头发的密度、阴影和线条为男性塑造仪容。在此过程中，“Skin Fade”是发型师们一直沿用的基础风格，也就是今天人们在Barbershop谈论的“渐变”。

　　“渐变”是Barbershop最具辨识度的风格。发型师通过不同大小的推子以及密度不一的卡尺，搭配修剪手法，不仅要将男性的两鬓和后脑勺大面积的头发剔除，还要在发际线与额角的边缘地带，留下非常分明的黑色、灰色与白色“渐变”。

　　发型师Angel告诉记者，现在上海Barbershop 已经把“渐变”卷到了新高度。“根据不同人的脸型长度，决定‘渐变’起始的位置，可以分为‘高渐变’‘中渐变’和‘低渐变’。另外，现在还有‘自然渐变’‘爆炸渐变’等等。”

　　剪出“渐变”之后，发型师还要在客人面部的边边角角仔细打磨一番，为的是让人看起来有棱有角，保证所有的线条整齐、平滑，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

　　冲洗碎发前，Angel通常会拿出发蜡，为客人先演示一次理发之后的日常打理过程。在李昌盛看来，Barbershop追求的目标，是让男士回到家之后，仍然能轻松地打理出店里剪出的同款造型。

　　CHANGLE店内，记者看到了一套专业的拍摄设备：相机、三脚架与补光灯。这里的每一位发型师，在李昌盛的指导下都学会了用相机拍照。理发结束后，他们通常会用近10分钟，为客人拍出满意的照片。

　　倘若客人还有修面美容的需求，一套流程所耗费的时间会更久。Angel告诉记者，由于都是预约制，发型师与客人都是一对一服务，且时间不短，所以店里每天接待的人流量有限，通常是30人。

谁在买单？

　　在点评软件上，李昌盛的Barbershop人均消费都在300元左右，这也是上海最常见的Barbershop理发价格。

　　和30元以内的“小区店”相比，Barbershop的价格当然不便宜。但是放在如今上海的美容美发市场中，人均300元的消费并不算特别惊人。如上述提到，因为预约制与单个客人服务时长的关系，Barbershop的接待量有限。考虑到“巨富长”的房租，每个月发型师的业绩分成，以及几乎没有烫发染发的额外消费，Barbershop又如何保持盈利？

　　李昌盛告诉本刊，店里的熟客超过90%，而这些熟客非常认可Barbershop带给他们的形象改变。为了维持形象，他们当中很多人，每隔半月就会来理一次发。高用户粘性，让Barbershop拥有了非常稳定的客源。

　　在外界对于男性的传统想象中，男性对于外在的追求相对简单，这也解释了为何发型师们听到最多的要求就是“两边短一点”。但是在李昌盛的观察里，近几年情况正在改变，如果仔细和年轻男性聊一聊，会发现其实他们的主见越来越多了。

　　“在我们店里，客人追求一种稳定。稳定的发型就是不踩雷，到任何场合，都不会显得突兀或出格。但是一段时间过后，当我们提出一些想法，他们也愿意尝试。”李昌盛说，“其实对于外形有主见的男士，发型的改变提升，效果最明显。相比之下，穿着打扮考验审美和身材，好身材又需要时间。”

　　海归留学生、在上海的外国人、周边商圈40岁以下的年轻白领，成为CHANGLE最主要的客群。留学生在海外学习时，可能已经接触过Barbershop，但当地的发型师可能没法很好地理解亚洲男生。当留学生们回国，发现国内的Barbershop更能听懂他们的要求。此外，在上海生活的老外们，也会有意识地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理发店，而Barbershop通常是首选。

　　在喜剧《Barbershop》中，Barbershop不仅仅是一家理发店，而且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空间，大家都乐意聚在这里聊天、娱乐、互相帮助。这也成为李昌盛理想中的模样。“我希望我的客人们来到这里，不只是理发，也可以互相交流。我想要打造一个空间，真正让男士感到稳定、安静和放松。”

既复古，又现代

上图：历史上，Barbershop和嘻哈文化密切相关。

　　很多篮球迷都看过一档由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主持的访谈类节目《The Shop》。在节目中，詹姆斯会邀请各行各业的朋友，进行一次聊天。而这个节目的录制背景，就是以 Barbershop 为主，甚至节目中大部分时间内，詹姆斯或者个别他的好友都会呈现出一种边理发边聊天的状态。

　　当代年轻人对篮球和嘻哈音乐、街舞等街头文化越来越热衷，而上述种种流行都与由来已久的Barbershop文化密切相关。在今天，国内一些知名Barbershop会在介绍自己时特意强调哪些明星到过店内理发，而这些明星当中，很多都是知名嘻哈歌手。

　　如果要讨论现代Barbershop的起源，或许能够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美国士兵们喜欢把头发都剃得很短，三面剔光，顶部头发尽可能短——俗称“锅盖头”，这样能在一段较长的时间里减少麻烦。那种干练、简洁的风格，后来演变成Barbershop的主流。

　　细究会发现，最初基于卫生考量而产生的行业标准，在时代变化中成了流行文化与生活方式融合的象征。

　　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Barbershop起源于英国。本文开头提到的特洛菲特·希尔，如今在全世界各地的门店都会有一张海报，介绍自己是“世界上最早的Barbershop”。位于伦敦的特洛菲特·希尔在 1805 年创立，从王尔德到丘吉尔，再到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两百多年来各界名人都到过这里理发和修面。

　　在潮流变换中，Barbershop不断调整，终于在今天走出了自己的定位：各种各样的理发设备让其有现代的一面，也通过复古的装修风格提醒着世人有关它的过往。在这个追求多元的时代，它为广大男士提供了另一种选择。记者｜王仲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