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高级黑”
首席记者｜杨 江
国家对低空飞行实行严格的审批制度。尽管近年来时常传出“放松”的消息，每一次都给人一种似乎一觉睡醒低空就已开放的错觉，但僵局却始终无法打开。
中国的通用航空市场近来似乎呈现出一种异常活跃的景象。5月15日，河南省首家私人飞机5S销售展示店在位于郑州的河南省汽车贸易中心高调开业，店家现场展示了罗宾逊R22型、西科斯基S-300C等三款直升机，更是寓意深刻地在直升机旁安排了美女偎依、保镖护卫，赚足了眼球。
尽管河南省内媒体为此惊呼，但放眼全国，私人飞机销售店其实并非一个新鲜的事物，近年来北京、杭州、武汉等多个城市都先后出现过类似的通用航空器销售4S店，此次出现的所谓“5S”销售店，服务内容其实就是在“4S”基础上多了一个旧机交易服务。
河南这家私人飞机销售展示店的直升机售价从200多万元至2000多万元不等，其中罗宾逊R22型飞机售价260万元，西科斯基S-300C 380万元，价格并不十分昂贵，且可以首付三成，其余按揭，开业当天就各卖出了一架。
往前追溯十天，也就是5月6日，另一条有关私人飞机的新闻同样格外引人关注，江苏盐城一名王姓男子一口气从美国购买了6架“罗特威”直升机，每架进价约100万元人民币。50岁的王先生服过兵役，喜欢冒险，20多年前就曾玩过动力飞行伞与三角翼，三四年前，他在美国看到很多人驾驶私人飞机，于是迷上了飞行，花了70多万元学飞，而后投身私人飞机的生意。
5月6日当天，王先生从美国购买的第一批飞机运抵盐城，由于数量众多过于壮观，一下子在这座三线城市引发了轰动。王先生在盐城并没有开专门的私人飞机4S或者5S店，但生意的兆头似乎也很不错，当天就有一架被一名吉林买主以200多万元的价格买走。
不过，耐人寻味的却是，与这种繁荣的市场景象截然不同，在浙江温州——中国富人最为集聚、私人飞机市场曾最为活跃的地区，私人飞机的资深玩家朱松斌却将手头的一架罗特威直升机以35万元的价格贱卖给了一家汽车4S店。这架曾陪伴朱松斌6年、多次翱翔天空的罗特威如今成了汽车4S店的摆设，唯一的功能就是“展示”，以提升店家形象。
对于“老伙伴”的遭遇，朱松斌唏嘘不已，2010年，《新民周刊》曾对朱松斌在内的中国玩飞族进行过采访，与当时的兴致盎然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三年后，朱松斌明显表现出灰心丧气。
朱松斌对飞行的梦想依旧执著，但无奈的却是在中国“飞机易买却难飞”，要实现私人飞行，除了要有合法有效的飞行执照外，还得有国家民航总局核发的适航证，而一直难以逾越的一道障碍是，国家对低空飞行实行严格的审批制度。尽管近年来时常传出“放松”的消息，每一次都给人一种似乎一觉睡醒低空就已开放的错觉，但僵局却始终无法打开。
这正是中国面临的私人飞机管理的尴尬现状：一方面低空领域的划分以及通用航空的飞行管理法规迟迟不出台，另一方面，私人飞机的数量却在攀升。
多年来朱松斌们的“黑飞”一直在进行。他透露，去年他飞瘾难忍，曾在瓯江上偷偷飞了几次，每次不过20多分钟，不等雷达发现就赶紧降落。
唯一让他轻松的是，由于习惯了头顶上空私人飞机的身影，如今已鲜有人在看到他“黑飞”时举报。
然而，这种“高级黑”还要持续多久？
发烧友的苦恼
中国的私人飞机最早出现在2003年，当年上海商人李林海花400万元在中国民航管理部门申请购买了一架罗宾逊R44型直升机，由此成为“中国私人飞机第一人”。对当时的中国人而言，私人飞机还是一个陌生的概念，新鲜却十分奢侈。此后的十年，随着社会财富的迅速集聚，富人群体的增多，私人飞机的数量也逐渐增多。不过，玩飞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这个群体却始终与公众保持着神秘。
没有部门统计过中国确切的私人飞机数量，尤其是直升机这类小型通用航空器，唯一可让人们去推断中国私人飞机规模的数据是——中国在2010年左右拥有飞行驾照的人数是1600余人。
最近两三年以来，中国的私人飞机一反低调，频频亮相，几乎每一次都引发躁动，2010年最为热闹，当年浙江萧山机场因为出现不明飞行物一度紧急关闭，这起事件震动很大，甚至掀起了国内的UFO热，但最终却证实是小型私人飞机“黑飞”闯的祸。紧接着，朱松斌由于无处停泊，将一架直升机停在温州市区的一座小山头上，引发了市民的“空难”猜想。朱松斌最终因为“黑飞”被罚款2万元。此事后不久，还是在2010年，东莞富豪刘伯权在东莞街头上演了一幕街头追匪的好莱坞式大戏，动用了自己的私人直升机、保时捷跑车与游艇，最终将劫匪抓获，让朱松斌颇有几分“妒忌”的是，同样是“黑飞”，却因为动机正义，刘伯权被见义勇为基金奖励2万元，还受到广东省领导的登门慰问。
由于“黑飞”过于活跃，浙江的一些私人飞机主甚至驾驶私人飞机“黑飞”去餐厅吃饭，严重影响了民用航空的安全秩序与空军的航空管制，萧山机场事件后，中国展开了私人飞机的集中整顿。“黑飞”得到遏制，但其实并未绝迹，只是转为低调。
到了2013年，私人飞机又重新开始活跃起来。4月20日，四川芦山地震发生后一个多小时，四川驼峰通用航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驾驶两架直升机准备飞赴灾区参与救援，但最终并未获得允许与征用。
就在河南首家私人飞机5S销售展示店开张的前一天，湖北银燕通用航空有限公司由于与山东德州平原万里通用航空有限公司存在经济纠纷，一架贝尔206直升机在德州夏津县执行防治白蛾任务时被“德州平原”派人“劫持”至平原县，引发了一场震动全国的大事件。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私人飞机与通用航空公司的增多，私人飞机参与救灾等社会事务的意愿将更为强烈。
朱松斌就有这样的梦想，现年54岁的他是温州市鹿城区汽车摩托艇运动协会的会长，三年前，他曾想将这个俱乐部改为温州市海陆空俱乐部，下设紧急救援中心，在递交有关部门的报告上，他写道：海陆空俱乐部将筹建紧急救援中心，作为温州市紧急救援事业的协调促进部门，在现行救援体制框架内，作为政府救援事业的重要补充。
然而，三年来他的这一构想并未能得以实现，因为申请飞行手续繁琐且难以通过，他今年还一次没飞过，那架曾在2010年因为停在市区山头引发轩然大波的蜂鸟直升机，如今停在仓库里已经蒙了一层灰。
这让朱松斌很沮丧，作为职业玩家，他拥有多辆水陆两栖车、房车、老式卡宾车，更有多艘摩托艇、游艇与快艇，由于摩托艇、快艇过多，停泊成了一个大难题，他在温州市区一些河道内修建了几个码头，但仍然不能解决问题，为此5艘摩托艇、2艘快艇不得不上岸，被他摆进了室内。
让这个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更头疼的其实还是飞机，早在2008年5月，朱松斌在美国阿拉斯加花费21万元美元购买了一架塞斯纳N172RS水上飞机，此后，这个飞行发烧友又先后投入数千万元，购进了一架罗宾逊R44直升机、5架A5水陆两栖直升机、1架公路飞机。
这些飞机单价差不多都在200万元人民币以下，按计划将在2013年下半年从美国运抵温州。但停放首先成了一个大难题。目前，全世界30多万架私人小型飞机，有约22万架在美国，全美有1.9万个通用机场，而中国只有不到160个机场。据记者了解，浙江不少企业内都建造了停机坪，三年前朱松斌违规在瓯江边偷偷修建一个停机坪，但屡遭举报与查处，现在总算建成并拿到了“手续”，但停机坪的规模显然难以消化这么多飞机。
朱松斌几年前还曾特意花大价钱购买了温州市区毗邻瓯江的一个住宅楼的顶层全套住宅，而后又斥资在楼顶花园建立了一个小型停机坪，停机坪正对瓯江，视野开阔，没有高楼阻挡，远离人口密集区，一旦从楼顶起飞便可投入蓝天的怀抱。但因为居民担心安全问题，强烈抵制，这个停机坪恐怕也将成为摆设。
朱松斌面临的另一个难题是飞机能否取得合法的“身份证”，目前他的飞机中只有罗宾逊取得了中国民航核发的适航许可证，其他仍是“黑户”。
没有适航证，原本让朱松斌觉得很拉风的各式私人飞机一旦运抵国内要么成为仓库里的摆设，要么他还得像以前那样“黑飞”。
巨大的蛋糕
浙江省拥有合法注册身份的私人飞机，除了年朱松斌，还有杭州道远集团老总裘德道的“首相一号”以及义乌相框大王王斌的一架EC120B型直升机。由于资金吃紧，裘德道一度想转让“首相一号”，王斌也因为飞机买回来后，飞行审批困难，难以如意飞行，想转让他人。
朱松斌说，一架私人飞机售价一两百万元，对富人而言并无压力，甚至有实力的中产阶层也唾手可得。
但私人飞机在眼下的政策管理下，一方面很难自由起飞，另一方面停放、托管、维护等也是一大笔开支。
正因此，浙江一些大的财团老总虽然对私人飞机兴趣浓厚，但鲜有出手。这几年经济不景气，朱松斌认识的一些玩家已经开始将手头的飞机低价转手。
在他看来，国内通用航空市场的活跃是一种假象，因为政策上难以起飞，实际销售情况其实并不好。
乐清人许伟杰就是这样的一个如今看来生意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飞机销售商，因为家族企业是全国民营五百强的一家电器企业，许伟杰因此有了在私人飞机领域折腾的本。他此前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曾透露，玩飞机花销已超过5000万元。他宣称自己有十多架私人飞机，分别是1架蜂鸟260L、2架罗特威、5架法国巡逻宾、5架美国索尼飞机，停放在温州、西安以及嘉兴等地。
许伟杰的飞行与朱松斌一样也是“黑飞”，2009年5月，他驾驶一架蜂鸟260L直升机两次降落南京江宁地区一加油站加油，导致附近村民报警，甚至惊动了江苏省反恐部门。
当然，今天看来，这件事还揭示出另一个问题——由于通用航空配套严重不足，私人飞机的活动半径非常有限，很难长距离跋涉，总不见得加油都像许伟杰那样惊世骇俗地降落到高速公路加油站去加油。
许伟杰曾在杭州开了一家私人飞机4S店，开业之初声势浩大，引来了上百家媒体的关注。然而这家店如今已无音讯，时隔三年，记者试图再次联系许伟杰，打通电话却无人接听，同在一个圈子里的朱松斌透露：“他飞机生意很不好，听说欠了一屁股债。”
不过，飞行的魅力正在于此，尽管起飞有着这样那样的困难，玩家们对私人飞机的追捧热情似乎仍不低，另一方面，精明的商家乃至一些地方政府已然看到了通用航空的巨大蛋糕。
国际经验表明，通用航空产业的就业带动比为1∶12。美国是通用航空发达的国家，通航机群占全美民用机群总数的96%。现在美国通用航空产业一年的产值为1500亿美元，提供了126.5万个就业岗位，而我国一年的产值仅为17.9亿元人民币，提供就业岗位仅8000余个。因此，通用航空产业链在中国被认为有着巨大的潜力，有专家认为，中国未来将成为全球私人飞机增幅最大的国家，通用航空产业将带来1万亿左右的经济规模。近年来，国外一些通用航空公司紧盯中国市场，而国内福建、重庆、山西等多个城市都已争相建立了通用航空产业基地。
早期中国的玩飞族，不少没有飞行驾照，其中一些人还是许伟杰他们这些卖家私下教的，飞机组装到一定程度，买家就参与进来，卖家教怎样换机油、怎样排除飞机故障、怎样飞行，飞机组装好，买家也差不多会飞了。
近年来，上海、河南等地陆续出现了飞行培训学校，私人飞机驾驶执照获取不再是难事，私人飞机驾驶执照对于文化程度要求不高，具有初中或者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即可。一本私人飞机驾驶执照拿下来的费用在10万元左右。
然而，中国通用航空要实现真正的繁荣，尚且“万事俱备，只欠解禁”。9月份，朱松斌将去美国参加世界飞来者大会，那是全世界飞行爱好者的盛会，朱松斌说，在那里你会发现来自中国的飞行爱好者真的很多。“大家只能跑到美国去过瘾。”
他期待着航空管理体制改革，让中国的私人飞机不再停泊在仓库里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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