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这座“富矿”仍未挖掘完
余则成到底牺牲了没有?在中国共产党建党98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0周年前夕,有篇《人民日报》微信端文章在朋友圈火了——《余则成已经牺牲》。
余则成,是《潜伏》里的男一号人物。在十年前首播的这部电视剧的结尾,由孙红雷扮演的中共地下党员余则成,在新中国成立之际,前往台湾地区,继续潜伏。文章中如此写道:“为了信仰、为了使命,他选择把情报传递出去、继续潜伏。为了让翠萍活下去,他选择了用最特殊的方式表达爱!”
之所以在6月份发表这篇文章,是因为——1950年6月10日,中国共产党打入国民党反动机构最高级别情报人员吴石中将,和陈宝仓中将、女地下党员朱枫、吴石部下聂曦上校一起,被台湾国民党方面执行枪决……
吴石被认为是余则成的原型之一。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许多年里,即使这些潜伏英雄已经牺牲,却仍寂寂无名50多年,直到相关档案到了解密期,英雄们的事迹才浮出水面。2013年,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落成,这些隐秘战线的英雄,和他们荡气回肠的故事,终于可以被公开纪念。
从大陆到台湾之前,吴石已经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过了巨大贡献。譬如渡江战役前夕,他以国民党军中将之躯,多次连夜从南京赶往上海,亲手传递情报,使得解放军能够得到国民党军的长江防御信息。而在上海情报线已断的情况下,另一位国民党军中将、中共地下党员吴仲禧,专程乘飞机到香港将此绝密情报交给地下党员刘人寿,再由刘人寿通过秘密电台将情报发给中共中央军委。
值得注意的是,1921年中共一大的召开,某种程度上就是秘密在开会。在之后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形势中,中国共产党人极为清楚地认识到地下秘密工作的重要性。值得注意的是——地下秘密工作绝不仅仅是情报工作。
延安整风时期,毛泽东如此总结:“公开工作之外,还要有秘密工作与之相配合,这就是党的秘密组织工作,群众的秘密组织工作,党派的秘密联合行动,秘密的情报工作,公开组织与公开斗争的事先秘密准备等。”在毛泽东所概括的秘密工作五大任务中,情报工作只列在第四位,而群众的秘密组织,则是作为群众公开组织的核心在做工作的。
人心向背,决定了解放战争——这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决战的走向。隐蔽战线所做,恰恰是拨动人心向背的指针,让国民党反动政权内部、国民党军内部、白区社会各阶层,都清晰地认识到蒋介石集团彻头彻尾的腐朽没落,以及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正在走向光明前路……
力量变迁在人心之变
“1945年抗战结束后,国共两党曾就建立联合政府举行重庆谈判。作为二战时中国战区的军事统帅,蒋介石已在国际社会树立起率领国民抵抗侵略的形象,没有人质疑他在中国的抗战领袖地位。”军旅作家王树增曾如此向《新民周刊》记者解读解放战争开始前的国共两党态势,“蒋介石拥有正规军430多万,盟军援助中国抗战的所有优质武器都在国民党军手中。此时,经过抗战后期的延安整风,中国共产党在组织上和思想上空前统一,但是共产党人的‘财产’清单还是相形见绌的:全部正规军即使算上刚在东北发展的几万人,总计127万,其中不少部队算不上正规军,属于民兵性质,武器依旧是土制枪支和大刀长矛;即使属于正规军的主力部队,轻武器十分简陋,重武器严重匮乏。而且,共产党武装是一支完全彻底的陆军部队,没有一艘军舰和一架战机”。
在王树增看来,这表面的强弱对比之所以在极短的一段时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由于在解放战争尚未爆发时,国民党政权的执政基础已经濒临崩溃。大小官员,以“接收”之名,“从峨眉山下来摘桃子”——侵占国家资财、勾结不法商人、垄断市场贸易、武装走私贩私。
在国统区社会各阶层都有人怨声载道,有的地方已经民怨沸腾的情况下,中国共产党没有缺位,而是适时地开展工作。国防大学教授、军史专家徐焰少将说:“在推翻国民党统治的斗争中,中国共产党人进行了两个战线的斗争:公开的武装斗争和隐蔽的地下斗争。当年党的地下工作的最重要目标,是在政治上争取敌占区的人心,地下工作者多数在搞工运、农运、学运和秘密的统战,发动和组织群众拥护共产党。”徐焰举例说,在解放战争中,中共隐蔽战线的最大成就,是发动国统区广大群众掀起轰轰烈烈的反饥饿、反内战的群众斗争。
以上海为例,在三大战役还没有开始,国民党军还在重点进攻解放区的时候,就曾发生过一起国民党宪兵与警察的冲突。而这起冲突发生后,中共地下党组织因势利导,让不少基层警察认清了国民党反动统治之恶,也让大上海的民心向中共倾斜起来。解放战争时期曾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的张承宗回忆,1947年7月27日晚上,金都大戏院,亦即如今延安中路石门一路上的瑞金剧场里,国民党宪兵和警察发生激烈冲突。先是一名宪兵排长打伤了一名学警,接着附近新成分局的学警,以及老闸等分局的警察闻讯赶来声援, 宪兵队则调来 100 多名荷枪实弹的宪兵,疯狂开枪射击,当场打死7个警察,另有7个警察被打伤。第二天一早,上海各个警察局就纷纷传谈宪兵打死警察惨案的经过,闻者无不愤怒,形成了全市警察大罢岗的局面。此时,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因势利导,发动大批警察和被难家属去参加追悼会,形成又是一次示威浪潮,使国民党当局处于十分狼狈的境地。此后,国民党当局千方百计想在警察中找出中共地下组织,却因为张承宗等人在分化瓦解敌人营垒的目的达到后, 及时收缩,使得国民党当局的阴谋未能得逞。
在国共和谈破裂以后,原本在抗战时期一度在国统区处于公开、半公开活动的中共机构,不得不转入地下。此时的工作方略的核心,就是使党的秘密活动和组织群众性的明处的斗争结合起来。
在解放战争后期,因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努力,国民党政府负责工矿事业建设和管理的重要机构——资源委员会宣布起义,即是此方略的经典体现。在上海解放前夕,资源委员会从中央银行提出历年节余外汇 400 多万美元,换成资金和物资,分拨全国厂矿维持生产和职工生活,使他们在解放后很快正常生产。剩余更为巨大的物资、资金则交给新中国用于建设。解放战争时期在上海从事情报工作的地下党员季崇威认为,解放前夕, 国民党的特务密布, 对接近共产党和反国民党的人士残酷镇压。资源委员会能干成这一涉及千万人员的大事,居然未有人出来告密泄露而遭受破坏失败,归根结底是他们看到了国民党大势已去,不能再跟随下去。而共产党通过各种渠道让他们了解了知识分子和工商业的政策, 使他们打消了疑虑。无疑,力量的变迁在人心向背。当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的女儿陈琏、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都已经成为中共地下党员的时候,人心在哪一边,已经相当明了了。
情报英雄战功卓著
徐焰表示,中国共产党从1921年成立起,由于在反动军阀镇压下没有合法活动条件,长期在地下状态活动,只是在1924年至1927年间在国民党当局辖区内才有合法地位。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从上海脱险的周恩来到达当时的中共中央所在地武汉。他吸取教训,为保卫中央安全建立了“特务股”,亦即后来的特科,在各处建立内线,并组织了精干的武装保卫人员和秘密交通网。
但从中共专职情报机构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周恩来就规定不允许在党内搞互相侦查。中共地下工作的原则,更是不允许采取收买、色诱和暗杀。到了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地下组织发展关系,一如既往地以政治觉悟作为基础,而不是像前几年一些影剧作品里反映的用哥们义气、爱情吸引等手段。
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苏联情报专家来华介绍经验时,曾经表示,用金钱、美色才能获得有价值的情报。中共情报工作负责人李克农对此气愤地反驳道:“我们过去没有这样干,今后也不会这样干!我们主要靠交朋友、做政治思想工作,有时也用一些金钱,但只是辅助手段。”
以1936年在清华大学秘密加入中共,后成为国民党“西北王”胡宗南秘书的熊向晖而论,胡宗南看中熊向晖的恰恰是熊的才干,以及显露在胡面前的抱负。1943年,随着抗战局势日渐明朗,共产国际又正好解散,蒋介石向胡宗南发布了“闪击延安”的指示。熊向晖迅速将这一情报发往延安。中共以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的名义发电质问胡宗南,使得国民党这一阴谋破产。此前此后,直到解放战争后期胡宗南随蒋介石败退台湾,都念念不忘熊向晖,认为此人是个人才,可堪大用。
1947年2月,熊向晖与相恋多年的女友谌筱华结婚,证婚人是蒋经国。之后两人开始蜜月旅行到杭州时,熊向晖又被胡宗南召回。原因是国民党军又将大举进犯延安,军情紧急。熊向晖再一次将重要情报送到了中共党组织手中。为此,毛泽东称赞熊向晖 “一个人可顶几个师”。周恩来也称赞:“我党打入国民党内部的情报人员工作卓越,李克农、钱壮飞和胡底属于前三杰;国共战争期间,又有三位突出的情报人员,同样一人能敌万千军,创造了情报工作的奇迹。他们就是后三杰。” 后三杰包括熊向晖、陈忠经和申健。其中,原本于解放战争后期由国民党公派留美的熊向晖,因在1949年11月突然出现在中南海勤政殿,由周恩来向国民党元老张治中、邵力子、刘斐介绍称其“归队”,由此离间了胡宗南与蒋介石的关系,但也因而暴露,不再适合做地下工作。陈忠经和申健也大抵如此,在新中国成立后,他们“浮出水面”。而因建国初期还有不少无名英雄在台湾潜伏之故,身在大陆的吴仲禧仍不得不隐瞒真实身份,以防在台湾的同志暴露。直到1956年,吴仲禧才主动暴露了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此时,吴石将军已在台湾遇害。
到了1978年,曾在中共中央调查部工作的谢筱迺在做党史资料征集工作时,在京遇到吴仲禧,当面对他说:“你在解放战争期间提供的军事情报十分重要,很有价值,有些还直接呈毛主席参阅。”之前从未知道这一层面消息的吴仲禧甚感惊讶和欣慰。
历史真相仍需进一步开掘
就连吴仲禧本人,对自己曾经的功绩也未必有全部、系统的认识,可见当年的地下工作,确实需要如今的人们去仔细研究、发掘真相。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近70年的时光里,尽管一些历史研究确实发掘出不少一度湮没的真相,但由于当年隐蔽战线的斗争性质的缘故,许多历史真相未必能很容易很清晰地展现出来。
6月27日下午,在上海市政协召开的“上海红色历史纪念地遗址发掘项目发布会”上,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历史学家苏智良教授告诉记者:“以上海为例,许多当年中共地下党员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如今却很难找到蛛丝马迹了。”苏智良举例,1982年5月28日,时任全国工商联秘书长的黄玠然来沪,约请当年一起从事秘密工作的原中共中央机要主任张继恩等人,到王家沙附近的石门一路336弄弄口,向居民求证后才明确,这里就是当年的柏德里。也就是当年的家、从事秘密工作的地方。然而很可惜,这一处里弄后来拆除了。苏智良还举例,在上海市人民政府的组建过程中,一个重要特征是充分发挥地下党和党内专家的作用。早在1949年4月,中共中央就决定在香港的潘汉年、许涤新和夏衍三人火速回来,准备接管上海。后来,潘汉年担任常务副市长,夏衍担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兼文化局长,许涤新担任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在建设新上海的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过程、细节,仍值得仔细研究。而以整个解放战争论,从最初国民党军整个师、整个军起义,到后期湖南、新疆等地整省起义。如此大规模的起义,在世界五千年战争史上几乎没有。回望历史,这些起义背后,更是离不开地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