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之翼的“黑天鹅”之谜
阅读提示：一架飞机最好的安全装置是飞行员。由此看待德国之翼4U9525航班撞山，是人为疏漏，还是无法躲避的宿命？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请不要乱猜！
记者｜姜浩峰
“纵然设计师们绞尽脑汁把飞机设计得安全舒适，但你永远不知道开飞机的是魔鬼还是天使。”作家肖铁著有小说《飞行的杀手》。即便他小说的主人公并不是飞行员，而是一位乘飞机满世界接单的职业杀手，那散落于阿尔卑斯山南麓的点点残骸，仍令他想起这部小说。比起职业杀手费尽心机一个一个追杀目标，操纵飞机的人，竟然能呼吸平稳、思路清晰地使上百人瞬间毙命！岂不令人怕到肝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架飞机最好的安全装置是飞行员。中国民航教科书中如此写道：“飞行过程中的动态变化，需要飞行员高度集中注意力，通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去准确感知。空中天气情况、前后机距离、空域活动状况、飞机频繁活动段等都是监测重点。飞行员的精神状态、心理压力，直接关乎每趟航班的安全。”由此看待德国之翼4U9525航班撞山，是人为疏漏，还是无法躲避的宿命？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请不要乱猜！
历史上的飞机撞山事件
法国上普罗旺斯阿尔卑斯省山区位于阿尔卑斯山脉南麓，海拔2000米左右。坐在救援直升机里，能看到春日的阳光射在皑皑白雪上，却似乎无法消融寒意。特别是不时闪现的粼粼点点，那不是荡漾的春水，那是德国之翼4U9525航班空客A320的碎片。当然，还有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但它确实是一种可能性——1953年，有一架法航洛克希德L-749A客机也在德国之翼坠毁点附近1公里处坠毁，并留下了残余至今。而据估算，德国之翼折翼后，残片散落在周边10公里，覆盖了当年L-749A残片散落的区域。
两次山区坠机，牵连起时空里关于飞行安全的种种疑问。民用航空往昔，早年撞山失事比比皆是。比如1931年，徐志摩为了赶上林徽因在北平举办的中国建筑艺术演讲会，由南京搭乘“济南”号邮政飞机，当飞到济南附近时，因大雾弥漫，导致难辨航向。此时飞行员不得不降低高度，导致飞机撞上白马山。诗人和机组成员全部罹难。再比如1946年3月17日，国民党军统头子戴笠殒命——其所乘美制DC-47运输机撞上了南京附近岱山东南坡。类似的事例在美欧更是不胜枚举。乃至2005年，美国联邦航空总署要求前往美国的民航机安装“增强型近地预警系统”，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撞山。
当然，随着波音、空客的大型喷气式客机将巡航高度大大拔高——一般为8400米以上12500米以下的平流层，撞山事故大幅降低，毕竟，地球上海拔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在短期内也不可能再隆起到海拔1万米以上。最近的飞机撞山例子还不是4U9525航班。据法国媒体“afrik.com”3月29日报道称，瑞士飞行员艾瑞克·纪伍德在厄瓜多尔当地时间3月28日驾机撞上了科托帕希火山，纪伍德不幸身亡。
“起初，我以为是雪崩！听到一声巨响，那声响就像是由炸药引发的雪崩，我撩开窗帘，从窗户里看到升腾的烟柱。”家住4U9525航班坠毁地点约3公里的一位女士如此说。山居多年，可3月24日上午10时发生的状况，对她来说还是绝少听闻。
1953年9月1日，一架编号为178的法国航空洛克希德L-749A客机，在附近的巴斯罗内特地区坠毁，造成33名乘客和9名机组人员死亡。美国NBC当年的新闻报道称，这架飞机坠毁后曾燃烧了超过3小时。当时事故突发时的情景，已很少有人记起，只能从死亡者名录中查到法国小提琴家蒂博。与法航1953年空难类似，本次4U9525航班上，亦载有音乐家。他们是歌剧演员奥列德·拜亚克和玛利亚·拉则纳。两位在巴塞罗那演出后，乘德国之翼航班返回杜赛尔多夫。而更悲剧的是，拉则纳出生不久的儿子，还有她的丈夫，全都在这架飞机上！
《新民周刊》记者查阅洛克希德公司当年资料，看到1947年投入使用的4发螺旋桨飞机洛克希德L-749A，拥有81个座位。可见，当年失事飞机载客量不到50%——毕竟，坐飞机旅行在当年是一种奢侈。而1988年投入使用的A320，是150座级的大型喷气式客机。德国之翼作为廉价航空，生意兴隆，此班4U9525亦是满员满载。故而撞山后，导致机上150人全部丧命。
就飞机性能来说，当年的L-749A虽然也能够至高飞到平流层，可此款由二战时期军机改型设计而来的民航客机，一般的巡航高度在6000米左右。不仅噪音大，而且没有增压舱，乘坐舒适度较之后来的喷气式客机要低得多。1955年4月，著名的“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当时印度国际航空公司的“克什米尔公主”号，即为L-749A飞机。根据原定行程，周恩来将乘坐此机参加万隆会议。根据中国外交部解密文档，英国驻华代办欧念儒面交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章汉夫的《关于“克什米尔公主”号破坏案的警察调查综合报告》显示，国民党当局在港特务用60万港币买通香港启德机场化名周驹的清洁员周梓铭，在周恩来预定搭乘的此架L-749A型飞机的右翼轮舱处，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炸弹于起飞后5小时爆炸，其右翼第三号发动机着火。正在距海面5700米高空飞行的飞机紧急迫降海面，导致11名乘客全部遇难，只有3名机组人员生还。而暗杀目标周恩来本人却因刚刚做完阑尾炎手术，临时秘密改变行程，经昆明取道缅甸仰光赴万隆参加了会议。
廉价航空的旧飞机
在大型喷气式客机占领高端市场以后，L-749A大多被转卖给小航空公司。这就如同如今的早期型号A320飞机一模一样。据查证，此次失事的德国之翼4U9525飞机，已飞行24 年！而德国之翼本身成立于2002年，2008年被汉莎航空收购，系汉莎全资子公司。可见，在德国之翼成立之前，此架A320就已值飞民航多年。据《新民周刊》记者了解，此架值飞4U9525航班的A320，系于1990年11月29日首飞，并于1991年正式服役于汉莎航空。2014年，被“下放”到德国之翼。作为拥有2000余员工、拥有诸如空客、庞巴迪等品牌各型客机85架的廉价航空公司，其母公司汉莎航空总裁卡斯腾·斯珀尔，早在去年5月就有意取消德国之翼的品牌，将其拆分，客机划归欧洲之翼，扩大欧洲之翼的运输能力，拓宽其欧洲航线。
在4U9525航班坠机之初，确实有不少人置喙此架A320使用年限过长，或许导致事故发生。在3月27日举办的一次商业活动中，《新民周刊》记者向美国通用电气（中国）公关传播总监李国威求证——通用电气生产的大飞机发动机，一般使用年限是多少年？李国威答：“20年左右。”可见，此次失事的A320，确实太旧了！而据英国《卫报》报道，失事航班起飞的西班牙机场方面证实，客机的起飞时间比原定的时间推迟了20分钟左右，机场发言人称不清楚延误原因。即便飞机此前有过今年度的检修记录，以及2013年的大修记录，却仍无法减低人们对其安全性能的质疑。当然，就正在飞行的A320来说，以中国为例，大多数飞行员在飞行前一天就需要准备，比如通过网上A320的10道即兴随机考试，如果不能通过就需要重新答题直到回答正确为止。
英国西区旅行社总经理大卫·谢格尔则说：“廉价航空不能以票价牺牲安全，以亚太地区为例，超过三成的廉价航空都是使用服役超过20年的老飞机，可飞机不是饭店，可以重新装修后没完没了一直使用。”路透社财经评论员波比则说：“廉价航空兴起，由此，富人们热衷高品质的航空体验，而一些人乐于选择廉价航空。包括汉莎，本就有廉价航空计划，比如德国之翼并入欧洲之翼后，票价还可以再降三成。即使德国之翼出现了空难，汉莎航空绝不会就此罢手。”
值得欣慰的是，比之去年此际失事的马航MH370来说，此次德国之翼4U9525的黑匣子很快被找到。种种谜团，终将破解。
不一样的飞行员
在4U9525坠机之初，3月25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德国总理默克尔、西班牙首相拉霍伊齐聚失事地点。三人异口同声：“本次航班失事，与恐怖袭击无关。” 撞山坠毁的飞机，与恐怖袭击无关？这样的情况早年确实发生过，且发生过多起，乃至成为寻常事。比如在洛克希德L-749A客机诞生之前的1940年代初，著名的驼峰航线，就是飞机撞山多发地段。今天，如果谁乘坐飞机在万米高空俯瞰喜马拉雅山脉、高黎贡山脉、横断山脉，在山峰山谷间，时不时地会出现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碎片，这就是1940年代早期中国抗日战争最危难的时期所留下的痕迹。这些碎片是运送盟国援华物资的飞机所留下的残骸。当时的飞机，如 DC- 3、C- 47型运输机，升限比L-749A还要低得多，只能达到5000米左右，全载重载客时，只能在三四千米的高度飞行。飞机所飞越山脉的山高一般都在4500至5500米上下。这造成了飞机时不时地只能在山腰穿行，加上恶劣的天气情况，容易造成机毁人亡。从1943年6月到12月半年时间，飞越驼峰航线的机组人员死亡达160多人。同时，西藏被西方人称为“空中禁区”，直到1951年8月，中国组建“民航支援解放西藏飞行中队”。这支中队当月组建，当月飞赴西藏，为人民解放军空投军需物资，为此，中队荣立西南军区集体二等功，中队长潘国定荣立一等功。
而此次失事的德国之翼4U9525航班飞行员、机组成员，其身份与当年飞跃青藏高原的中国空军飞行员大相径庭。这家廉价航空公司租借来自柏林航空以及TUIfly的机组成员。如今失事后，矛头的焦点已对准了副驾驶安德烈亚斯·卢比茨。
法国调查人员率先发难。3月26日，调查人员披露称，有证据表明副驾驶安德烈亚斯·卢比茨一人在操纵飞机，而且涉嫌故意降低飞机高度，导致撞山。直到即将坠毁前，机舱乘客没有意识到危险。另有知情人称，卢比茨6年前曾因抑郁中止飞行训练。甚而警方宣称在卢比茨寓所发现治疗抑郁的病历。乃至卢比茨的女朋友，现年26岁的空乘玛丽亚也“开炮”了，她认为卢比茨如果被证实蓄意坠机，“那是因为他知道，由于自身健康问题，他恐怕不可能继续实现成为德国之翼母公司汉莎航空飞行员的梦想，无法再执飞长途航线”。按玛丽亚的说法，两人恋爱期间曾谈论许多工作方面的事情，而一旦触及这个话题，卢比茨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们的工作状况会让他感到沮丧：钱太少，压力太大，还总要担心会失去雇用合同。”紧接着，又有媒体爆出卢比茨是同性恋，并且疾病缠身——视力模糊、视网膜剥离。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又有人称他的正牌女友是一名教师，并且已经怀孕。
拨开这些外围信息，且看负责空难调查的检察官布里斯·罗宾如何说。罗宾称：“驾驶舱语音记录仪、即已经找到的一个‘黑匣子’录音显示，飞行途中，机长要求卢比茨代为驾驶，然后离开驾驶舱，舱门随后锁闭。当机长试图返回驾驶舱时，卢比茨拒绝给机长打开驾驶舱门，并主动开始降低飞行高度。整个过程中，尽管机长猛力敲击舱门，卢比茨没有作任何回应，没有说话，呼吸正常，有意识，直至飞机坠地。”罗宾推断卢比茨“蓄意摧毁这架飞机”。
对于罗宾的判断，可资为判断先例的，则是2013年11月的一次空难。当年11月29日，莫桑比克航空公司一架飞往安哥拉的客机在纳米比亚北部坠毁。机上33人无一生还。失事后的调查报告显示，机长费尔南德斯蓄意导致事故发生。根据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出具的黑匣子记录分析报告，事故航班一度处于海拔1.15万米的正常巡航高度，并与博茨瓦纳首都哈博罗内的控制中心保持良好通信。不过，雷达数据显示，飞机在哈博罗内地区突然从正常巡航高度快速下降至海拔180米，并从控制中心雷达屏幕上消失，与此同时语音通信中断。就在坠机前几分钟，副驾驶员离开驾驶舱去了卫生间，留下机长一人。
对比莫桑比克空难，航空专家沙威尔·桑特尔曼称：“在4U9525失事事件真相调查清楚以前，将矛头对准副驾驶卢比茨是不对的。据调查，4U9525失事前下降速度是每分钟972米，直到下降速度到每分钟700米时撞山，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副驾驶是否采取抢救动作，还要仔细调查。”南加州大学航空专家迈克尔·巴尔称：“飞机一旦按错一个键，就需要很多时间按很多键来修正，既然说卢比茨有超过6000小时的飞行经验，那么就不能轻易说是飞行员蓄意所为。”
资深机长、爱飞行俱乐部成员陈建国更表示——现有证据不足以说明4U9525航班坠机系卢比茨所为。陈建国说：“法国检察官罗宾的说法存在技术错误。A320飞机不存在只按压一下就可以指挥飞机下降坠毁的按钮。以当时的情形，飞机在平飞状态，自动驾驶接通状态下，如果飞机需要下降，需要首先调节飞机的高度窗，这个高度窗在调节时是旋转的，通常从38000英尺旋转至最小高度100英尺，即使调到每刻度1000英尺，一般也需要两次，而法国检察官并没有提到这个旋转的声音。当选择了目标高度以后，飞行员还需要选择飞机怎么样去下降到这个高度，还是同样一个按钮，这个按钮可以按压、也可以拉出。”
已披露的黑匣子录音显示，卢比茨多次让机长去上卫生间，因为机长桑德海默在巴塞罗那起飞时，没来得及上卫生间。但这样的催促亦是人之常情。总不见得拉着机长的衣角说，大哥，兄弟技术不好，您别走。录音记录显示，10点35分，可以听到桑德海默用斧子砸门的声音。飞机当时距地面还有2133米。大约90秒后飞机上传来了新的告警信息：“地面，拉升！拉升！”机长桑德海默大喊：“把该死的门打开！”直到10点38分，黑匣子里能听到卢比茨的呼吸声，但是他没说任何话。
陈建国指出，驾驶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至于有媒体在讨论驾驶舱门的问题，陈建国认为，从公布的驾驶舱录音来看，徳翼航空的驾驶舱门并没有从外部打开的密码系统。“如果副驾驶蓄意自杀，必须有超越任何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副驾驶在飞机前面，已经看到山的时候，飞机往山上撞的时候，还可以平静呼吸，太过于离奇了！”陈建国说。陈建国认为，单靠语音记录器为事故定性太不靠谱。
空军指挥学院陈洪大校亦认为，一般而言，飞机失事的原因有五种：天气原因、指挥原因、飞行员操作失误、飞机硬件故障以及恐袭等外界破坏。对于此班德国之翼的失事，陈洪认为，机械故障和飞行员操作失误的可能性稍大。当然，在真相调查清楚以前，任何指摘都是不科学不严谨的。
南航驻法兰克福总经理陈京伟则更愿意相信此次德国之翼航班失事是一次“黑天鹅事件”，亦即无法预测的偶发事件。
军事专家宋晓军谙通航空技术，他认为在航空业大举进入第三世界包括我国在内之际，本次德国之翼的事故，有许多值得总结的地方。“包括我国正在研制的C919大型客机，以及我国与俄罗斯联合研制的宽体客机，许多方面应该吸取本次事故的教训。”
链接：高龄飞机如何鉴别？
网上订票的时候，会显示飞机型号，并不会透露飞机年龄。但有许多网站都可查询这些数据，比如planespotters.net。
不懂英文，也没有耐心看数据？没关系，因为除了机龄，航空公司的维护和飞行员的水准等因素也很重要。航空公司评比网站Airline Ratings曾调查了全球448家航空公司的飞行记录，评选出了全球十大安全航空公司。
当然，飞机和人不一样，不是到60岁必须退休。只要老飞机关键部件及时更新，通过了专业评测，就可以继续飞行。新飞机，遇到关键部件故障、恶劣天气等情况，也有可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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