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大审判

足球反赌打黑进行了两年多时间，如今终于到了要结案的时候了。从张建强出场，到范广鸣收尾，历经5天，第一阶段庭审宣告结束。目前，根据相关方面公布的权威消息，最受关注的谢亚龙、南勇两条大鱼将在2012年春节后进行公审。这场跨年度的足球审判，吸引了全国老百姓和国内媒体的目光。如今，法律判决的最终结果尚未公布，不过人们更为期待的是，这场史无前例的反黑风暴能够使中国足球涅槃重生，从此崛起。

追悔莫及，迟到的忏悔

　　在已经完成的第一阶段审判中，中国足坛被掀了个底朝天，种种案情，沉渣泛起，令人触目惊心：我们既看到了杨一民、张建强等足球官员的贪欲无度，也感受到了黄俊杰、周伟新等黑哨的胆大妄为。当然，这其中，还有悔恨的泪水。面对咫尺相隔的亲朋，张建强一度泣不成声。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肯定会舍弃身外之财，而选择至爱亲朋。有网友曾提出这样的假如：如果时光倒转，这些足球蛀虫们会继续当初的选择吗？会去拿不该拿的钱吗？在两年的反黑风暴中，原山东足球队队长邢锐因在狱中错过了见老父亲最后一面，结果在干警的看管下，在父亲的坟前泪流满面；谢亚龙的儿子一度不敢去上学，怕被同学当面议论，他的家人还找到房屋中介想出售房产，还上不该拿的钱为其减刑；南勇80多岁的老父心牵儿子，终日惶惶；这其中，还有无奈的沉沦，面对足坛大染缸，无锡中邦队的几名年轻球员也收受了黑金。倘若当时坚决地说不，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但现在，他们都已无法回头，追悔莫及……
　　此时此景，如果借用“大话西游”中的经典台词，那么曾经无比光鲜的足协官员们一定会感慨万千：曾经有一份光明的职业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送钱的人说三个字：滚远点。如果非要在这个滚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如今身着“黄马褂”的谢亚龙依然不承认自己是个贪官。在央视近日公布的最新“反黑”报道中，谢亚龙面对记者的提问，出言纠结而矛盾：“你要是说（我是）清官的话，犯罪了怎么会是清官呢？要说是庸官，我在别的岗位上都做得挺好，我承认我有犯罪行为，但是我确实不是一个贪官。”
　　记得四年前的亚洲杯比赛，中国队在打平就可以小组出线的情况下，却被对手乌兹别克连进三球，无缘八强。比赛结束后，一向低调的足协专职副主席谢亚龙心绪难平，面对记者采访时他甚至激情澎湃地念了抗日名将吉鸿昌临刑前的“断头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直到现在，我们也不会怀疑，那一刻谢亚龙的感情至少是真挚的，还是很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当然这其中也有作秀的成分。可是当腐败成为一种习惯和麻木，曾经“胸怀大志”的“龙王”便走向了堕落。
　　“人家给你送礼，你不收，人家尴尬，你也会无形中得罪了人，树了敌。”南勇、谢亚龙和杨一民在狱中面对电视镜头时，都谈到过这样的感受。因为在当时的足球大环境下，比赛场成为了一个被金钱包围的名利场，意志不坚定的掌权者不知不觉中就会沉迷堕落。南勇在看守所时曾反思道：“我也想做一个正直的人，也想不辜负球迷的期望，不辜负组织的培养，但所处的环境确实非常复杂。当真正遇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还是没有把握好自己。”
　　不止他一个人，杨一民被拘之前同样是一副“正面形象”，“足协支持反赌，我们都希望有一个干净的足球发展环境，使大家对中国足球重树信心。”但谁能想到，这两人都成为了涉案的人员。“我确实对不起这个职位，对不起事业，对不起球迷，对不起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我知道错了，现在非常后悔、非常痛心，用什么办法弥补，我都愿意。”杨一民，这位曾经的博士生导师，如今在哭着忏悔。
　　据记者了解，杨一民在狱中亲笔写了一份忏悔书，有满满两页白纸，1000多字：“我叫杨一民，今年56岁……经过公安、检察机关的教育和自己的深刻反省，我现在已经深深认识到自己所犯的罪……”，“我现在非常后悔，自从进来以后，我的眼泪经常不由自主往外流，头发几乎全白，常常半夜惊醒……”杨一民还在忏悔书中写下了他对中国足球始终搞不上去的复杂心情：“改革30多年来，我国各行各业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奥运会巨大成功，标志着体育事业飞速发展，唯有足球，不但未能为国争光，反而成绩还不长进，一次次伤了球迷的心，我深感自责，难辞其咎。”
　　有专家分析，从这次公审所涉及的人员来看，假赌黑对整个足球领域的深重腐蚀可谓是无孔不入。上至谢亚龙、南勇、杨一民这样的足协高官，中间有张建强、李冬生这样的中层干部，再波及到王珀、潘强等俱乐部高层管理人员，再到陆俊、周伟新、万大雪、黄俊杰等裁判员，再到贾秀全、殷铁生等足球教练员以及申思、祁宏、丁哲、尤可为等球员、俱乐部成员，几乎在足球领域内的各个岗位都有人涉案，他们恰好从不同角度勾勒出过去10年中国足球大环境的污秽程度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在这种恶劣氛围的熏染下，能出污泥而不染者少之又少，“随波逐流”则成为足球领域的潜规则。

黑幕重重，源自赌球

　　从10年前，疑点重重的渝沈之战开始，无数关心、关注中国足球的人们，眼见中国足球一天天深陷假赌黑的泥潭，并且无力自拔而痛心疾首。次年3月，裁判龚建平因吹“黑哨”被北京警方逮捕，中国足坛由此打响了反“假赌黑”的第一枪。然而没坚持多久，“假赌黑”病毒再度开始蔓延，2004年北京国安因不满裁判错误判罚，引发了罢赛潮。随后7家俱乐部联名向足协呼吁，深入足球改革，从制度上打击假球。遗憾的是，那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打黑浪潮在今天看来，更像是个点缀。不少业内人士感慨说，如果当时反赌扫黑风暴来得猛烈些，就不至于留下眼前这么多后患了。
　　此后，大家曾多次呼吁公检法机关的强力介入，终于在时隔10年后，终于迎来了这场世纪大审判，彻底揭开了中国足球的一层层黑幕。以往专家、名宿，甚至普通球迷都能感觉到的问题球和幕后交易被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问号，终于被无情的司法审判拉直，变成一个个让我们瞠目结舌的惊叹号，突然间我们明白了：在过去的10年，中国足球为何举步维艰，越来越萎靡不振？为何中国足球成绩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各支国字号球队在世界杯外围赛、奥运会资格赛等各级大赛上屡屡铩羽而归，丢尽了中国足球的颜面，伤透了中国球迷的心。

　　其实细数中国足球毒瘤蔓延的全过程，有几个关键点无法绕开：如1994年职业联赛开启后缺乏市场经济必备的法治精神，缺少行之有效的制度约束和监管，再加上急功近利思想浓厚，以及足管中心与足协内部机构的设置、职责模糊不清等多重因素。于是，没有牢固根基的足坛，伴随着各种变异的“虚假繁荣”共同成长，以至于一步一步成为各种蛀虫寻觅、吞噬不当利益的温床。
　　前不久，据央视《新闻调查》播出《前足协官员》专题片的报道，此次反腐案几乎席卷整个足坛，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但中国足球并未平安——从行业特性来看，并未摧毁、甚至尚未触及中国足球的真正毒瘤正是赌球！在接受审讯时，谢亚龙甚至直言“假赌黑”实际就是一个赌字。在赌球利益链下，中国足球渐次变坏。反腐是目前中国社会的共同任务，但在足球这个步入职业化的特殊行业，——真正危害肌体、令中国足球无法健康成长的毒瘤还是这个行业特有的赌球！相比之下，此次涉案数十名官员、裁判、教练、队员乃至俱乐部工作人员等所有涉案金额，恐怕都不及一场赌球所涉及到的赌资！
　　据有关媒体报道，在一段尚未经披露的采访中，前足管中心主任谢亚龙反思时说：“我记得中央电视台有一个报道，2006年世界杯赛期间，中国有6000亿元人民币流入海外参与赌球，每年赌资相当大。就是在这么一个涉及几千亿的大环境里，包裹着一个足球。实际上，中国足球成了赌博集团的一个赌具。所谓‘这个大环境’，实际上就是说足球是一个大的犯罪环境，把足球的教练员、运动员、工作人员、官员都拖进去了。”因而，谢亚龙称：“从我来讲，算是足协一把手，确实也有犯罪行为，在我手上，中国足球没翻身、没搞好。特别希望政府能严厉打击足球犯罪，清理足球的大环境。”
　　无独有偶。接替谢亚龙成为足协一把手的南勇在铁窗内有同样反思：“对足坛假球和赌球行为，不仅仅是媒体、球迷痛恨，实际上我们管理者，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一直采取各种不同措施想解决这些问题，不真实的比赛只能毁掉这个国家的足球。”南勇表示不仅仅是中国足球，“包括体育其他领域里面，我觉得很多比赛都存在一些问题。如果能早一点有司法介入、监管，对整个项目本身水平的提高、发展都有好处。”
　　此次被审判的杨一民也说：“足球进入市场后，在法制建设和制度建设方面不够完善；（我们）对足球出现这些问题研究不深不透；我觉得在打击力度方面、追究方面，也不够坚决……”身为犯罪嫌疑人，他们的讲话或许有为己开脱之嫌。但他们都曾长期在一线工作，对足球的症结较一般人更为清楚。这次“反赌扫黑”专项运动，希望能对其他行业产生震慑、警示作用，但就中国足球乃至整个中国职业体育市场来说，除反腐外，更须清除危害这个行业特有的毒瘤——这一次国家行动的导火索其实正是从一场赌球案开始。
　　应该指出的是，周伟新、王珀等直接参与赌球的涉案者对中国足球本身所造成的危害，其实要远远大于某些人行贿受贿，从目前来看，操纵赌球之人的罪名只是“行贿”，以此来看，就连陆俊、黄俊杰等人的刑期恐怕也要大于周伟新、王珀之流。
 知名律师庄正权、郝劲松表示，相对于假球黑哨，查证赌球并不难。从第一轮庭审情况看，涉及到赌球的有三个案子。从律师的角度看，这似乎有点少。与受贿获得的利益相比，赌球获取的利益更大。从业者一次受贿可能是几十万，但如果一次赌球可能会获得500万甚至1000万的利益，而且会更隐蔽。所以，打击从业者赌球的力度应该更大。
　　有业内人士指出，这场万众瞩目的中国足球大审判原本可以在当年龚建平案发时轰轰烈烈地展开，拖了十几年，再去清算人们记忆中已经日渐模糊的旧账，感觉雷霆万钧的正义审判实在是来得太迟了，尤其是这些年来，中国足球在堕落中迷失、在迷失中沉沦，已经伤得很重，早已病入膏肓。但是，迟到的正义终究是正义。此次大审判，司法介入中国足球的意义远远大于庭审本身，让人对中国足坛环境的净化、中国足球水平的提高充满了无限期待。
　　同时，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期待归期待，现实却很残酷。有专家认为：一次秋后算账式的审判并不能给中国足球带来质的提高，虽然曾经牛气冲天、春风得意的“恶之花”被摧毁了，但滋生足球假赌黑的温床依然存在。或许，在经历了这次足球大审判之后，疯狂的“黑哨”会逐渐淡出江湖，俱乐部、教练、球员行贿受贿行为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了，足协高官的职能范围所管的也是越来越小了，但是我们依然担心，在物欲横流的中国足坛几十年来形成的潜规则不会就此宣告结束，在某些时候它仍可能会大行其道。那些铤而走险、作奸犯科的人或许还会换一种玩法，其违法手段巧妙，技巧更加娴熟，尽管让人感觉有猫腻有黑幕，可是义愤填膺却又苦于没有证据。这绝非杞人忧天，而是中国足球的特性使然。长期以来，中国足球在中国足协操持下，所谓的职业化联赛就像一个巨大的名利场，熙来攘往者各取所需，行业的自我纠错能力几乎为零，出现了问题更多的是按照行规解决，实在不行了就找替罪羊担责。相信更多的球迷都心知肚明，此番接受审判的显然只是少数，漏网之鱼大有人在。缺少约束的权力势必走向腐败，而缺少外界监督的中国足球也难逃堕落的宿命。我们总不能等贪官养肥了再去抓，也不能等中国足球烂掉了才去救。面对足坛假赌黑这个世界性难题，这次大审判已经打通了司法真正介入足球的通道，通过大手术摘除毒瘤大快人心，若能建立长效机制，使对足球贪腐行为的审判常态化，就更加完美了。
　　“铁岭”应该成为中国足球的“分水岭”，“法办足球”应该成为一个历史的“标签”。这场“跨年大审判”，所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黑幕交易、一双双痛不欲生、悔恨不已的泪眼。更重要的是，在这次审判之后，中国足球曾经污浊的环境能够得以净化，滋生腐败的温床能够被彻底打破，司法能够长期介入、反腐打黑的警钟能够长鸣。或许这才是这次审判带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