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里皮

撰稿｜非虫

　　马尔切洛·里皮（Marcello Lippi）。曾经是神一样的存在。在足球世界里，他是世界杯、欧冠、意甲冠军教头。

　　在中国足球界，里皮曾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直到2012年5月，里皮出任中超广州恒大队主教练。随后他率队夺得中超三连冠，并带领球队摘取亚冠冠军。

　　就像他离任尤文图斯后于2001年重回故地任主教练，亦像他率领意大利国家队夺取世界杯后又于2008年重回意大利队任主教练，2016年8月3日，里皮重回广州，宣布将再次执教恒大。然而，当年10月22日，里皮竟然离开恒大队出任中国国家队主教练。这份合同的截止时间是2019年1月亚洲杯结束。

　　亚洲杯四分之一决赛，中国0:3输给伊朗。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里皮说：“我和中国足协的合同已经结束了，执教中国队是我的荣幸，我尽了最大努力让球队变得更好……当然，我希望以更好的方式来道别。”

　　阿联酋当地时间1月24日子夜时分，里皮出现在阿布扎比亚斯岛皇冠假日酒店餐厅。这是本届亚洲杯国足最后的晚餐时间。里皮向国足队员和工作人员做了一番告别。他说，自己会记得这段执教中国队的岁月，也希望每个人好好地生活下去……

　　过一过二不过三。看来，已经迈入古稀之年的里皮，是不会像重回尤文、意大利队、恒大队那般重回国足了。

激发球队全部战力

　　本届亚洲杯，中国队从小组出线将要迎战泰国队前，作为国足主帅的里皮说：“中国队是亚洲最强的八支球队之一。”随后，中国队果然赢下泰国，进军八强。

　　尽管在八进四的比赛中，中国队以三名后卫连送三份大礼的“黑色90分钟”方式，作别亚洲杯，但我们仍可以认定里皮所率领的这支国足，水平属于亚洲前八。

　　国际足联的排名虽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但还是有很大参考价值的。亚洲杯开赛前，国足排名世界第76位，在亚洲排在第7位。本届亚洲杯的最终排名，国足则居于韩国之后、卫冕冠军澳大利亚之前，排在第6名。这一排名属于近四届亚洲杯国足的最佳战绩了。

　　亚洲杯之后，国足的国际足联排名升至第70位，亚洲排名第8位。

　　可以这么说——别看国家队本届亚洲杯最后一场输给伊朗，场面、比分都颇难看，但里皮率队总体上打出了国足的真实水平。并且，亚洲杯八强这一战绩，对里皮的继任者来说算是个利好消息，因为其有助于使中国队获得卡塔尔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小组赛种子队资格。而世预赛将于今年9月开打。当然，这一切都与里皮无关了。

　　回首里皮执教国足的时光——从2016年10月到2019年1月，总共819天。如果把所有比赛的比分都统计在内的话，里皮率领的国足总共与各国国字号球队踢了30场比赛，11胜8平11负的成绩（点球决胜负告捷算赢），胜率为36.7%。这一胜率在国足历任主帅中算是低的，特别是和上一任主帅、“热身赛之王”高洪波相比，这一胜率简直有点不堪一提的感觉。

　　然而，摈除热身赛来看，在俄罗斯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和阿联酋亚洲杯上，里皮率队打的11场正式比赛，取得了6胜2平3负的成绩，胜率达到了55%。这一胜率仅次于米卢和阿里·汉以及高洪波第一次出任国足主帅时期。而我们必须看到，里皮率队打的两项正式比赛，分别为世预赛亚洲区12强赛和亚洲杯决赛，根本没有世预赛亚洲区第1、2阶段，以及亚洲杯预选赛这种可以刷数据的正式比赛。在这种硬仗居多的比赛中，胜率超过50%，“银狐”不是浪得虚名的。

　　如果用米卢和阿里·汉时期国足战绩与里皮国足比较，也不见得公平——毕竟人员配置完全不同。比较教练最好的例子是俄罗斯世界杯亚洲区12强赛。高洪波和里皮在人员选择面一模一样的情况下，战绩大相径庭。在高洪波率队4战3败1平积1分几乎提前被踢出局的情况下，里皮升帐点兵，6战3胜2平1负，几乎逆转局势——只差1个积分，就能晋级亚洲区附加赛。2017年3月，中国队在长沙主场迎战韩国队。战前，韩国媒体曾“叫嚣5：0赢中国，最好赢8个”。然而，这场比赛，凭借于大宝的进球，中国队1：0战胜韩国队。“里皮治好了中国队的‘恐韩症’！”球迷欢欣鼓舞。尽管最终里皮没能率领国足突围出亚洲区预选赛，但球迷们明白，这锅，谁也没法让里皮来背。毕竟，里皮半途接掌帅印，带领国足拼到2002年后距世界杯最近的位置。

　　可随着东亚杯的2平1负、中国杯的1平3负，特别是0：6输给了威尔士队，舆论风向开始吹向里皮的不利面。对不起年薪2000万欧元也罢，因给儿子小里皮还一屁股债才回中国也好，总之，屎盆子开始扣将起来。

　　然而，仔细分析，里皮年薪2000万欧，本是第二次入主恒大时，与恒大所签工作合同上的价格，并且这一收入并非全进里皮腰包，除了纳税以外，税后的1100万欧将是里皮与团队成员分享的。当然，这确实是高薪。里皮初入国足时，有着一揽子计划，他的团队成员纷纷执掌各级国青队，循序渐进提高各级国家队的整体水平，并让各级国家队的战术思想趋于一致，以此来让国家队得到新鲜血液。然而，随着中国足协领导层“权杖”更迭，加之2018年亚运会里皮团队成员马达洛尼率领的国奥折戟16强，所谓一揽子计划竹篮打水了。理由当然可以冠冕堂皇——东亚杯、中国杯输得有点惨，亚运会成绩未达标。

　　然而，回看东亚杯的三场比赛，U22球员首发累计高达13人次，首战更是6人全部首发，其中三人还是国家队首秀。回看中国杯，初衷就是找欧美强队切磋。威尔士、乌拉圭、捷克，都是如今的世界一流或者准一流球队。以乍听起来名头不算很响的威尔士为例，人家可是2016年欧洲杯四强。与中国队打比赛，威尔士也尽遣主力——贝尔、乔阿伦们认真对待比赛的话，磨合阵容、遴选队员时期的国足确实连招架之功都没有。这是实力上的差距，一时半会确实难以弥补起来。然而，对于这支0：6输球后的国足，竟然出现了“杂牌军”这样的奇谈怪论。理由是：“队员都是来自各俱乐部的，中超里面你要打我，我要打你，怎么指望他们团结？”这样的论调，如果不是对职业体育彻底无知，那就是存心要让里皮难堪了。

　　然而，在此之后，里皮依然故我。作为冠军教头，老爷子不会向当年的国足主帅戚务生那般，在全场呼喊“换李铁”之下，真的去换掉李铁。在亚洲杯前的热身赛上，国足连印度和巴勒斯坦都没踢赢。甚至在亚洲杯小组赛已经出线的情况下对韩国一役，他该轮换就轮换。如何捏合一支国家队，并打出与之相匹配的正式比赛成绩，在这些没有赢下的比赛中，其实也能看得出些许门道。

顶级教练并不是神

　　然而，里皮终究不是神。甚至他来到中国之前，就早已经跌下神坛了。他第二次入主意大利国家队，在南非世界杯上，卫冕冠军在小组赛2平1负垫底惨遭淘汰。那次的惨败，当然不是里皮一人的责任，而是意大利队总体上在天时地利人和方面都遇到问题所致。

　　既然里皮不是神，那就不能指望老爷子神仙指路、点石成金。作为主教练，里皮完成了任期内的基本任务。诚如新华社对卸任时的里皮所做的评价——“能打造较强国足，却无法带来质变。”“他激发出了国足的全部战斗力，而中国球员的技术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这个层面的问题不是主教练可以解决的……”

　　回顾里皮在足球教练领域的辉煌史，恰恰与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的历史处在同一个时期。

　　那是1990年代中期。彼时，借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之东风，意甲如火如荼，有“小世界杯”之称。不惑之年的里皮辗转多家意甲、意乙俱乐部任教后，于1994年出任著名球会尤文图斯主教练，五年中三夺意甲桂冠，一次欧冠折桂。成为继特拉帕托尼、萨基、卡佩罗之后，意大利足坛又一位名噪一时的金牌教练。

　　这时候的中国足球，也开始了“洋务运动”和职业化改革。1992年，国足从德国请来了施拉普纳担任主帅。推荐人是前国脚古广明。古广明因伤赴德国治疗，却阴差阳错留在德国踢职业联赛。并在施拉普纳执教的乙级队达姆斯塔特效力。施拉普纳在中国高开低走，在赢得亚洲杯季军后，却兵败伊尔比德，黯然离去。值得一提的是，中国足协与施拉普纳的合作方式，与后来的卡马乔、里皮类似。施拉普纳的薪水由大众公司支付，卡马乔的薪水由万达支付，里皮的薪水由恒大支付。

　　继国家队之后，1994年，首届甲A联赛启幕后，迎来了一位洋帅——甲A弱旅沈阳六药队请来了谢尔盖。这位如今已很难查到全名的俄罗斯人，当时的月薪仅1500美元。早期的甲A并不是大多数球队都聘请外教、外援。但学习意甲，甲A联赛规定，各队最多可聘请三名外援助阵。以申花为例，俄罗斯大学生瓦洛嘉当时的月薪是500美元，职业球员出身的老将萨沙月薪略高。以当年甲A各队的投入来看，能把主客场双循环的比赛打起来，已经殊为不易了。至于意甲、英超那些动辄数十万美元年薪的球星、教头，球迷们大多只能在电视镜头里看看。而一旦有些球队赛季前热身选择到中国来，正逢赛季的甲A球队，会置联赛于不顾，憋足了劲儿与之踢上一番。特别是北京国安，一度在家门口击败过AC米兰、阿森纳、弗拉门戈和格雷米奥等欧美劲旅，造就“工体不败”的“神话”。

　　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商业比赛对欧美球会来说，本是无足轻重。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季前热身的同时，能旅游一番——譬如到八达岭长城体味“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感觉，顺便赚点出场费。

　　在里皮从尤文图斯转投国际米兰之前，中国国家队经历了选帅轮回。接替施拉普纳的土帅戚务生，在1998年法国世界杯预选赛中，没有率队从亚洲区十强赛出线，交出了帅印。接替戚务生的，是英国人鲍比·霍顿。与长期厮混于德甲德乙的施拉普纳不同，作为国际足联高级教练员讲师的霍顿，长期在沙特、加拿大、美国，包括希腊等国辗转，赢得过一些荣誉。当年的国脚范志毅、黎兵等，曾向媒体表露出对霍顿的认可。郝海东曾说：“我在27岁之前都没明白真正的足球是什么，直到霍顿来到中国，才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足球理念。才知道以前教练员所谓的主控中场、抓好防守这样的方针其实都是空话，对于场上位置的理解，对于足球的理解，我们都太落后了。”然而，霍顿在揽下国奥队主帅的工作后，冲击悉尼奥运会失败，黯然下课。

　　与此同时，身在国际米兰的里皮因施展不开拳脚，也终于下课。之后，他重新回到尤文图斯，再夺意甲冠军。随之入主意大利国家队，直到2006年在德国获得世界冠军。

　　这一时期，中国的职业联赛从甲A发展到中超，却一波三折，甚至遭遇“假赌黑”的侵害。在国家队主帅方面，倒是颇为坚定地走上了洋帅道路——米卢率国足进军日韩世界杯正赛，阿里·汉率国足赢得亚洲杯亚军。其后，朱广沪短暂接班后，国足竟然迎来了在世界足坛极其少见的双主帅架构——福拉多、杜伊科维奇联合执教。在高洪波一期之后，卡马乔、佩兰都算不上成功。

　　里皮在第二次入主意大利队后，遭遇惨败。之后，他来到陌生的东方古国，以广州恒大为新起点。直至担任中国国家队主教练。他没有为国足带来更多荣誉，在亚洲杯后离去，那略显憔悴的背影，给人的感觉已是一个曾经沧海退隐江湖的老人……

　　而中国足球，在经历了各种洋帅之后，至今没有找到迅速提升战绩的捷径。而如果踏踏实实狠抓青训和提高足球人口的工作，那么，从1992年至今廿余年的历史，足以让中国足球迈入亚洲一流。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