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风暴”背后，是体育新兴市场在勃兴

　　“沙特是个美丽的国家，这里的足球是顶级的！”这是葡萄牙球星C罗代表利雅得胜利参加沙特足球联赛后，对着媒体镜头所说。

　　换个角度看“风景”，也许正是C罗等许多球星的到来，才使得沙特足球成为“顶级的”，沙特联赛与C罗，有点互相成就的意思。今年以来，“沙特风暴”引起欧洲足坛侧目，原本在英超、意甲竞风流的那些大牌球星纷纷涌入沙特。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呢？北京时间10月4日，从国际足联传出消息，沙特阿拉伯提出单独申办2034年世界杯的要求。然而，沙特并非仅仅为了办世界杯而掀起“风暴”……

　　顶尖高手聚拢于某些职业联赛，其多因体育组织、体育资本运作而成。2023年，此等运作背后，则显露着体育新兴市场在勃兴！

上图：现场球迷举起C罗旗帜。

“沙特风暴”是偶然中的必然

　　“我们有着出色的球员和变得越来越好的联赛，沙特人值得拥有这些美好的事物，因为他们自己就是非常美好的存在……，我现在也是其中的一员啦。”C罗的话，当然可以看作一位加盟沙特联赛的球员对东家的恭维，但沙特联赛正被包括英超、意甲在内的欧洲五大联赛所忌惮，被视为浮出水面的竞争对手——起码是人力资源争夺上的竞争对手，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沙特阿拉伯足球联赛正准备引入来自英超和欧陆各国联赛的顶级裁判！”消息在9月底传出，欧洲足坛当真为之一惊。如果这消息是今年初，或者更早时候传出，或许在欧洲不会有更多人在意。回想今年早些时候，当沙特宣布将引进50名欧洲联赛球星时，英超、西甲、意甲、德甲等欧洲主流联赛组织者其实是不以为然的。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无论是引入球王贝利的北美足球联赛(NASL)，还是引入济科、莱茵克尔的日本J联赛，或是引入德罗巴、阿内尔卡、保利尼奥的中超，终究是无法撼动欧洲职业足球市场的江湖地位。就竞技水平来说，也许经济发展程度未必很高的南美，会对欧洲联赛有长期的、一定的威胁。但提及本地以及全球市场开发，商业价值之最大化，则在足球领域没有与欧洲比肩者，南美联赛几乎成了某种程度的欧洲联赛球员储备库。

　　沙特算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如当年的美国、日本一样，以超高价格引入一些进入职业生涯尾声的一流球星来吸引人气吗？当沙特开始引入C罗、内马尔、本泽马，亦即把欧洲主流联赛三位顶尖高手统统罗致帐下时，许多人仍认为沙特联赛在复刻当年的美国、日本联赛。毕竟，哪怕是现役顶尖高手，C罗和本泽马也都是年过35岁的老将，内马尔也年过30岁了——他们或许是为了追求职业球员生涯中最后一份大合同，才前往沙特效力。但沙特联赛目前也吸引了不少当打之年的球星——比如哈萨征服队的比利时人德纳耶尔28岁、利雅得新月队的葡萄牙人鲁本·内维斯才25岁。沙特吉达国民队甚至还引入了西甲塞尔塔队21岁的贝加。作为新星的贝加，在西班牙联赛刚崭露头角、备受瞩目，却在传出被曼城、巴黎圣日耳曼等多家豪门觊觎后，被沙特人截和——意甲那不勒斯开价3600万欧元转会费邀约贝加，沙特方面立即加码到4000万欧元到西班牙下聘。皇马球星克罗斯直接在贝加的转会消息下跟帖一句“丢人”，以吐槽他“要钱途不要前途”。

　　但职业球员生涯有限，在超高薪待遇面前，有几个人会不心动呢？当年巴西球员阿兰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红牛拿到欧联杯最佳射手。单凭这一点，他就已经进入欧洲豪门球会的视野。可那时候面对中超撒出的金元，正值当打之年的阿兰做出了相对合理的选择——毕竟，凭他的实力未必能在豪门长期打主力，更难令他加盟巴西国家队。在中国，他不仅赚到了钱，也过了一把国脚瘾——尽管由于种种原因，他没能帮到中国队进入卡塔尔世界杯正赛。

　　从沙特的角度看问题——既然已经叫出“引进50名欧洲联赛球星”，当然不可能只盯着老将发邀请函。毕竟，即便是运动康复学科水平比起上世纪80年代已有长足长进的当下，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如C罗那样，以35岁的“高龄”，进球效率却稳超绝大多数28岁球员。再者，还真当沙特人一心一意开“养老院”呐？

上图：10月3日，C罗（黄衫蓝裤7号）代表利雅得胜利出战亚冠，在对阵塔吉克斯坦杜尚别独立队一战中打入职业生涯亚冠首球。

　　亦有人说，因为沙特联赛目前资本雄厚，才吸引到欧洲当打之年的球星。这就如同前些年中超金元时代，亦曾邀约到正值当打之年的阿兰，甚至邀约到比阿兰更年轻的比利时球星维特塞尔、卡拉斯科前来效劳。但仔细观察“沙特风暴”的启动，其实与当年北美职业联赛、日本J联赛、中超有本质区别。当年北美职业联赛邀约贝利加盟纽约宇宙队，号称要通过球王的到来吸引美国人喜爱足球，以推动足球运动在北美的发展；日本J联赛初期引进大牌球星，也是为了吸引本国的民众成为球迷，提升足球在日本的地位。回顾美、日在不同年代所举办的这两个联赛——在贝利离去后，北美职业联赛偃旗息鼓，美国足球又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的低谷，如今美国国脚大多在欧洲效劳，男足国家队水平倒也逐渐提高；日本J联赛亦是如此，由各路大牌球星点燃的足球热，最终令日本足球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俨然以世界二流强队、亚洲超一流强队自居，可日本J联赛反倒没有超级巨星了。同美国类似，日本国脚大多在欧洲联赛效劳。而沙特联赛如今引入国际一流球星，且一揽子先收50名甚至突然开口子——同意每队引入8名外援！

　　沙特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钱太多，比当年的美国、日本联赛钱更多；同时，不这么做就花不出去！为贝加花费4000万欧还不算离大谱——要知道从俄罗斯圣彼得堡泽尼特队转会利雅得新月的26岁的巴西球星马尔科姆，其转会费是6000万欧元。试问当下欧洲足坛，还有哪一支球会会为还剩一年合同的马尔科姆掏6000万欧元，且这资金是流入俄罗斯的？德甲、意甲充斥着合同到期的自由转会、合同即将到期的好聚好散象征性收费。就连一贯大手大脚的英超，竟然也出现了英格兰国脚哈里·凯恩零转会费从曼城投奔德甲拜仁慕尼黑的咄咄怪事。从中不难看出，欧洲足球市场正逢“乱世”。

　　“沙特风暴”看似偶然，但其一大必然性还在于——原本投资英超和其他欧洲高水平联赛的沙特资本、中东其他资本，遭遇了欧洲联赛“工资帽”制度。英超首席执行官马斯特斯说得很明白：“我们花了30年时间，才在知名度、竞争力和收入来源方面达到现在的地位。”在欧洲各国联赛中，英超因为整个联盟有总体经营的成分，而非纯粹各俱乐部各自为战，因此在收取转播特许费等方面盈利颇丰。但英超照样有工资帽制度。这就让投资纽卡斯尔联队等的沙特主权基金感到颇为被动。更早进入英超的阿联酋谢赫·曼苏尔资本等，投入虽大，还能赢得平衡，守住工资帽的顶端不被击破。而作为后来者，想在英超快速投入并取得比赛成绩的沙特主权基金，遇到了大麻烦。投资纽卡斯尔联队，沙特资本想要的是扳倒旧王、成为新的英超之王，却遭遇有钱没法花的“困境”。想买人可以，必须在比赛日收入、电视分成、球员工资等等方面尽速取得平衡。

　　比起当年的豪掷千金者，沙特资本也领教到一点——如今的英国，由于经济不景气，诸多收入途径也不可能快速涨价。沙特主权基金有意不求回报大把撒钱，无奈英超各球会却因种种限制而不得不拒绝收钱。这样的情况下，沙特的资本自然会流向别处。当满世界无法找到合适的投钱之处的时候，沙特方面选择了自己打造一个适合投钱的联赛。

　　如此多外援的加盟，简直是直接将沙特联赛打造成在沙特举行的，以欧洲、南美等高水平运动员参赛为主，以沙特球员参赛为辅的职业联赛。换言之，C罗、马尔科姆、贝加们到沙特踢球，无非换一个联盟工作。沙特联赛豪掷8.46亿欧元用以夏窗引援，大牌满满，竞技水平水涨船高。沙特球员，反倒如同在本国球场踢球的“外援”，在家门口“留洋”，上场人数一只手就能够掰算得下来。

究竟是谁的联赛

　　仔细看沙特足球联赛，与欧洲各国足球联赛最大的不同在于——整个联赛几乎就是由沙特主权基金投钱打造。比如在购买球员方面，沙特并非由各球会球探前往经纪人处询价，而是由主权基金出面，“国家层面”统一采购球员，然后再分配到各队。比起各自经营的欧陆联赛各队，以及实现转播收入分成的英超来，沙特联赛在经营上有更高的集中度。这并非沙特人不懂得欧洲的经营之道。事实上，在C罗加盟沙特联赛这样的大新闻广泛传播之际，一些国际足球专业媒体都忽视了一条消息——今年1月，英超曼城队首席执行官加里·库克受聘担任沙特联赛的执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他当然懂英超是怎么回事。不过，对沙特人来说，显得遗憾的是今年7月，他自沙特辞职，返回英伦，担任伯明翰俱乐部的首席执行官。

　　有业界人士评论认为，近年来，沙特并非只将钱花在足球上，还在诸多职业体育赛事产品上发力。比如其将高尔夫、一级方程式赛车、板球、网球、赛马、格斗运动等一系列职业赛事纷纷引入，甚至诸如世界摔角娱乐（WWE）这样的娱乐化程度更高的项目也进入沙特。水上运动、沙滩运动，甚至国际象棋、电竞等等貌似小众的职业赛事，照样能够在沙特立足。

上图：2023年2月7日，阿根廷埃塞萨，阿根廷、乌拉圭、智利、巴拉圭联合申办2030年世界杯。国际足联于此宣布沙特申办2034世界杯。

　　这些项目背后，每每有着沙特主权基金的投入。那么，这是否就说明了这些在沙特举行的职业体育比赛，成为了富得流油的沙特王公们的私家娱乐项目呢？其实，情况并非如此简单。单单分析沙特主权基金，就能看出，其资金来源不仅仅有来自沙特中央银行的份额，亦不仅仅全为沙特企业参加，还有诸如韩国浦项制铁、美国优步、日本的视频游戏公司卡普空等参与。沙特主权基金也不是单纯进行职业体育投资，事实上其更大的投入在全球经济领域的许多层面，比如有公开报道，光2020年，其就收购了7.137亿美元波音公司股份、5.22亿美元花旗银行股份、5.22亿美元脸书母公司Meta的股份等等。这足以说明沙特主权基金的企图之巨——其几乎成为沙特融入世界经济的一个抓手。

　　回到足球上来说，马斯特斯提及，据他了解，沙特方面希望能在2030年之前，打造出一个全球排名前十的职业联赛。从2023年夏窗的球员收购情况来看，沙特联赛岂止全球前十，简直快追到全球前列了。沙特之“前十”计划，大抵的因由无非三方面——

　　第一方面，希望依靠“沙特风暴”来吸引全球瞩目，来达到成功申办2034年世界杯的目的。这或许是沙特方面当下倾力打造本国联赛的最主要原因。北京时间10月4日，从国际足联传出消息，2030年世界杯将由西班牙、葡萄牙和摩洛哥共同举办。紧接着，国际足联宣布，在其邀请亚足联和大洋洲足联会员参加2034年世界杯申办后，沙特阿拉伯提出单独申办的要求。由此令世人感觉，此前沙特大把引入国际球星，很大的目的在促进申办世界杯。

　　第二方面，能否使得沙特足球的竞技水平有较大、较为稳固的提升？依靠短期高投入，当然能带动沙特人对足球的痴迷。然而也该看到，长期以来，沙特人对足球就是有兴趣的，沙特的魔鬼主场在亚洲范畴还是有些名气的。沙特国家队更是较多打入世界杯正赛的亚洲球队之一。然而，在世人的印象里，沙特足球并没有因为沙特人对足球的长期兴趣而引发质变，不似日本队那般有长足、稳定的进步，而是在世界杯正赛每每经历惨案——哪怕有高光时刻，比如在卡塔尔世界杯上，沙特偶露峥嵘，2-1反转战胜阿根廷，可沙特的成绩并不稳定。俱乐部方面，目前看，短期高投入，诸如沙特联赛每队可拥有8名外援的比赛规则，与亚冠含有1名亚洲外援共6名外援的“5+1”外援规则是有不同的。在亚冠赛场，沙特球队想要达到统治力，仍需要本国球员水平有所长进。

　　第三方面，令沙特联赛价值稳步提升。据沙特方面披露的计划书，未来，其希望整个联赛的市值翻番，商业收入增长300%，达到18亿里亚尔（约合4.8亿美元）。看来，尽管如今沙特联赛在欧洲方向购买球员，一个夏窗就撒出超过6亿美元的资金，可未来其仍希望能够达到自负盈亏，乃至有所盈利——沙特主权基金也是想挣钱的呀。期望达到这样的盈利，单纯依靠沙特国内市场，未必够，沙特联赛如何打造品牌，并推动沙特联赛进入国际市场，对沙特方面来说，确实是个新课题。

　　进一步分析这三大方面——比如申办世界杯，对沙特来说并非难以达到之事。在亚洲，既然连卡塔尔都能举办世界杯，足球传统比卡塔尔深厚、国土面积比卡塔尔大的沙特自然也有可能举办世界杯。至于如今上场外援超过本土球员的沙特联赛，能否变成具有品牌效应的、类似于在沙特举行的一种“欧洲联赛”，尚待观察。如果沙特联赛能长期保持较高竞技水平，除了品牌溢价以外，一个附带效应大致能够产生——多多少少应该能带动沙特国家队水平的提升。

　　涉及第三方面，更需要认识到——沙特并非“人口沙漠”，其全国人口三千六百多万，大约相当于德国人口规模的一半，为意大利人口规模的七成，高于荷兰、比利时。以当下沙特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3万多美元计，其国内市场应该能够承载一个高水平的精品联赛。而海外市场呢？从阿拉伯能够诞生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即能看出，阿拉伯世界如今已能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文化品牌，体育领域或许也有成功的可能。

上图：内马尔加盟沙特联赛，踢得相当卖力。

体育背后的政经与文化

　　沙特资本收购纽卡斯尔联队在西方闹出的动静大，还是C罗加盟沙特联赛闹出的动静大？显然是后者！

　　近年来的欧洲联赛，你方唱罢我登场，并不缺乏来自欧洲以外的资本投入。从英超早期美国资本格雷泽家族收购曼联，到来自中国的资本收购意甲球会，再到中东资本在英超、西甲翻江倒海。可欧洲联赛真正感受到的压力，则是沙特资本从幕后走向前台。

　　“沙特王储本·萨勒曼早已意识到：体育是改变西方对沙特传统刻板印象，培养有利于沙特的世界舆论和社媒情绪最好的平台。通过顶级体育赛事和巨星，不仅能尽可能避免巨大的政治争议，还可以利用体育赛事和巨星的影响力，建立新的外交关系、贸易协定、投资协议，以及吸引更多游客，提高沙特的旅游收入，自然也就降低了能源出口收入在沙特经济中的占比。”在“沙特风暴”于2023年夏吹向欧洲以后，有媒体如此评论，“任何现代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态系统中，体育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沙特联赛早已不是一个职业足球联赛，而是沙特国家转型战略的‘宣传片’。”

　　沙特想要如何转型？从今年早些时候与伊朗恢复外交关系，以及之后与埃及、阿联酋、阿根廷、伊朗、埃塞俄比亚正式成为金砖大家庭成员可以看出，沙特也在提升其融入世界的速度，且沙特不仅仅与盟友美国打交道，还展开了多角度、多层次的外交活动。这样一个更具活力的沙特，利用世界第一运动足球来打造体育产品，不足为奇。

　　与沙特不同，南苏丹篮球的崛起，表面上看，是源于其前NBA球星罗尔·邓招募了一些有南苏丹血缘的NBA球星，组成一支较为强大的国家队。可仔细分析，则是国际篮联希望提升男篮世界杯的影响力，或者说提升男篮世界杯的市场价值。从当年只允许业余球员参赛——事实上就是抵制NBA球员参赛，到上世纪90年代初允许NBA球员参加比赛，国际篮联尝到了高水平球员加入比赛的好处。特别是男篮世界杯在篮球的故乡美国的市场占有率不断提升。但怎样让更多NBA球员也参与到男篮世界杯呢？放开归化球员的口子，比国际足联更宽松的球员国籍登记制度等，使得罗尔·邓得以组成有竞争力的南苏丹篮球队，目前来看，有其成功的方面。

　　南苏丹从参加男篮世界杯正赛中得到的好处是——本身国际知名度的提升。未来，这个2011年才独立的国家，将会有更多篮球选手加盟各国联赛。最近的案例就是10月3日，山东队签约南苏丹国手沙约克。球员输出当然有可能为南苏丹的俱乐部带来一定收益。

　　提及球员输出，不得不提巴西足球——2023年-2024赛季开始了，欧洲五大联赛,英超、西甲、意甲、德甲和法甲，总共有92名巴西球员效力。乍一看，这个数字不低。但实际上，这一数字创下了最近23年来的新低。是新兴市场争夺了更多巴西外援，还是巴西选手更多选择到国内俱乐部，或是巴西球员的竞技水平、竞争力在欧洲五大联赛中开始下降了呢？不少欧洲体育媒体单单挑巴西球员在欧洲减少说事，却没有看到，巴西头号球星内马尔，新近刚签约沙特联赛，加盟利亚得新月队。无论日本J联赛、韩国K联赛，还是中超、印尼联赛、泰国联赛，也吸引了越来越多巴西球员前来淘金。无疑，“沙特风暴”背后，是体育新兴市场在勃兴……主笔｜姜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