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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说“你的照片会说话”

日期:2019-02-14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口述|夏永烈 整理|郑正恕


  夏永烈:生于1935年,逝于2019年1月9日,江苏无锡人。先后在《新民晚报》、新华社上海分社、《解放日报》、《文汇报》和上海科技出版社等单位任记者、主任记者,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曾兼任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执委、理事,上海市新闻摄影学会和上海摄影家协会常务理事,市文代会代表,中国老记者联谊会理事等职。在漫长的新闻生涯中,他满怀激情,身背相机,穿梭于上海的工厂乡村、大街小巷,奔波在我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拍摄了大量新闻图片。1988年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位上海摄影家,被邀赴法国参加国际摄影艺术节。


(一)照片是“会说话”的新闻



  我初中以前,数学成绩不行,语文还可以。我特别喜欢体育,从小就爱打篮球,初中时打校队就当上了队长。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无锡城内一个地方叫中央大戏院,剧场后面有一个小型水门汀篮球场。我们初中球队也到那里去打,还和无锡锡剧团演员们打过比赛。与演员打交道,无意中为我今后当新闻记者去拍摄文艺界人士打下了人脉基础。高中我才读了一年就肄业了,家里穷,付不起学费,我就考上了太仓师范学校。那时候,读师范是免费的,国家还提供吃饭补贴。1953年夏,我从太仓师范毕业。那年,学校要求学生响应国家号召,到东北、大西北去建设重工业基地。我毫不犹豫地响应号召,准备报名到东北去工作。当时,新中国建设刚起步,有些同学是有思想顾虑的,他们怕到东北或大西北去,因为那里的生活太苦了。结果,分配方案公布了,大大出人意料的是很多报名去东北的同学,都被分配到了上海的大工厂,我就被分配到上海自行车厂工作。理由是我们这些人思想好,思想进步的青年就应该分配到大上海去工作。于是,我一个无锡人,就成了上海人,成了一名能为全国人民生产 “永久”牌自行车的上海自行车厂员工。

  进厂做工人后,我做了两件事:出厂报、组织厂篮球队。很快,我又当上了篮球队队长。不断苦练,不断参加比赛。从区里打到市里,从市里打到华东地区,一直打到全国。1955年,全国总工会组织全国机电系统职工篮球赛,我们上海队获得了第二名,全国亚军!我也因此被评为国家二级运动员。因为我爱好运动,我懂得运动员的许多动作,这也为我今后专拍体育运动类照片,打下了结实的基础。一句话,我要求我的照片要有动感,而有动感的照片就会“说话”,就会“讲故事”,这是我当新闻摄影记者能出片子的“秘笈”之一。

  第二件事就是负责办厂报。我们上海自行车厂的厂报办得有声有色,在全市也赫赫有名。我办报时,把自己所有本领都拿出来了。我喜欢作文,抄抄写写都行。我还喜欢写美术字,为厂里写大幅标语等等。1956年底,我写了一篇短文《单人宿舍里的锻炼小组》投稿给新民晚报,结果,真的登出来啦。从那时起,我办厂报的劲头就更足了。记得也是在那年年底,市里领导来厂视察,发现我们厂报还办得真不错,于是指示市里有关部门,可对厂报编辑部人员进行业务培训。过了不久,我就被抽调到市委有关部门,接受党的宣传工作培训。有一天有位领导对我们说:“你们都来自基层厂报,你们都是工人阶级、劳动人民,党最信任你们。”果然,1957年春天,我被调进新民晚报社,到体育报道组当文字记者,从此,开始了我的新闻工作职业生涯。

  进了新民晚报社,除了写报道外,我还是喜欢打篮球,又组织了新民晚报篮球队,我又当上了篮球队队长。球队从区里一直打到市里,有一次,我们和上海电影制片厂篮球队进行了一场友谊赛。到了场上,一看,嘿,好多电影明星都来了,观众席上还有《渡江侦察记》里扮演国民党情报处处长的陈述。那天,我打前锋,防守我进攻的是赫赫有名的大演员孙道临和舒适。说实在,他俩打得还真不错,我的好几次上篮,都给他们封住了。回报社后,同去的摄影记者范文卿给我看了一张放大的照片,上面拍的就是我和孙道临、舒适的对垒,太精彩了。我问范文卿:“本人打得如何?”范文卿直言:“你打得不错,就是话太多。场上满场飞,嘴里还在喋喋不休‘骂’人家呢。”他的批评我接受了,同时,他的照片也送给我了。从那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冲动,我觉得我当记者不仅要写报道,还要学拍照,照片是“会说话”的新闻,也就是从那刻起,我暗下决心,我要学拍照。

  1959年的某一天,我接到采访任务,上海足球队有一场重要比赛,地点是在浦东工人体育场。出发前,我往自己的采访包里多放了一样东西——一架旧照相机。比赛开始了,我拿着照相机蹲在球场边,开始断断续续地拍了一些照片。比赛相当激烈,一名前锋盘带着球向我冲来,一脚就把足球踢了过来。我心里一慌,仰天摔了一大跤,但就在摔下去的一刹那,我紧握相机的手指竟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咔嚓一声,快门响了。回到报社后,胶卷冲出来了。天哪!其它的照片都“黄”了,只有我摔下去无意识按动的那一张,很生动很出挑,我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第二天见报赢得了好评。原新民晚报社社长、我国晚报最资深的老报人之一赵超构先生亲自在编前会上,把我发表在新民晚报上的处女作照片评为好稿。他还有感而发地说:“我建议文字记者感兴趣的话,都可以带上照相机,文字、摄影一肩挑!”当天下午,赵老超构亲自来到文体编辑部,和我进行了一番促膝谈心。他对我说:“其实,摄影记者比文字记者更不容易、更辛苦。摄影记者一定要沉下去,要到寻常百姓中间去。现场抓拍时,注意力要高度集中,稍有闪失,镜头就不会再有了。” 最后,他对我说:我建议你去当摄影记者更好,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这更适合你。从那天起,我就和新闻纪实摄影一生结缘,直到今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赵超构就是我的恩师,他为我打开了新闻摄影之门。而我也在这条路上乐此不疲,一刻也不敢怠慢,一刻也不愿松懈,一直到我不幸中风瘫痪。



(二)改革开放后,我的照片走出了国门


  大概在1987年底或1988年初,当时,在法国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余德隆(音译)陪同下,法国著名摄影家、阿尔勒国际摄影节常务理事长卡尔·库格尔亲自来上海找到我,说明要我拍摄的新闻纪实类照片。我找出了数百张已经在报刊上发表过的作品,他迅速地翻阅着,突然,从一大堆照片中抽出一张,瞪大眼睛问我:“你拍的?”我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取名《恸哭》,是我拍的。卡尔·库格尔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射出了很强烈的光芒,“为什么当年不拿出来?”他似乎在责备我,并不断重复嚷嚷道:“如果当年你就发表出来,我敢断定,1976年的世界级金奖非你莫属!”

  《恸哭》摄于1976年9月11日。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了,全国人民都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我想拍一些上海人民悼念毛主席的照片,于是决定去国棉一厂拍摄,一是毛主席曾经视察过这家工厂,二来纺织女工对毛主席的感情最深啊。和我同行的还有原上海新闻图片发稿站、解放日报记者高幼佩。我们找到了国棉一厂工会活动室,14英寸黑白电视机里,正重复播放着毛主席的遗容,一大批刚下班就戴上重孝的纺织女工,沉浸在哀悼毛主席去世的巨大悲痛中。我的内心与她们一样悲哀,当大批女工几乎伏地哀恸时,高幼佩打开白光灯,我立刻按下了快门。我无法向卡尔解释什么,只能告诉他这张照片是发在上海最权威的报纸——解放日报头版上的。

  那天,我还找出了另一张片子: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后,我站在南京东路与山东路的大马路上,抢拍上海人民涌上街头,欢庆粉碎“四人帮”的动人场面。那天已时近傍晚,人们敲锣打鼓满心欢喜的喜庆脸庞是拍清楚了,但南京路背景太暗了。于是,我站在同一地点用闪光灯补拍了一张。回到解放日报大楼,进暗房把两张片子成功组合在一起,一张题为《胜利的海洋》新闻照片诞生了。这是我首次用“两次曝光”在纪实新闻上作出的创新,《胜利的海洋》同样也发表在解放日报头版上。卡尔看了,大为赞赏。就这样,他把我一大叠照片放进了他的皮包。他说:“你的照片充满生活气息,我们不回避政治,但我们更注重纪实类新闻照片的指向性与艺术性。要知道,法国人民是很热爱中国,很热爱毛主席的。”于是,我们握手告别,相约1988年7月法国阿尔勒见!

  1988年在法国举办的中国摄影家国际摄影展,大概是中国摄影家第一次在国外举办的影展。

  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引起了国际广泛关注。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法国更是关注到了中国的摄影界。法国南部,戛纳以成功举办“戛纳电影节”而一举成名;邻近戛纳的阿尔勒同样也是一座美丽的滨海小城,而“阿尔勒国际影展”的成功举办,也使这座城镇迅速成名。

  中国有22位摄影师的作品参加了1988年的阿尔勒摄影节,其中有6位摄影家专程赴法国参加摄影节活动。他们是吴印咸、陈宝生、张海儿、高原、凌飞,还有我。因为,那届摄影节是以“中国摄影”为主题的,所以,曾专职为毛主席拍摄的摄影大师吕厚民作为领队,带领我们6人前往法国。吴印咸有中国摄影之父之美称,他是我国摄影和电影界的泰斗级人物。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特别在延安,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都是出自他之手。那次影展上,也展有外国摄影师拍中国的照片。譬如,某国摄影师翻拍了一张蒋介石肖像,有些观众就在这张肖像前拍照留念。但更多的观众却专心致志地观看吴印咸的大作,他拍摄延安时期的有毛主席、朱老总、周总理,有观众还在吴老的人物照片里,找到了胡耀邦,可见那次影展对法国人的影响之大。吴老本人相当谦逊、为人和蔼可亲。所到之处,法国媒体几乎都围着他转,对法国同行提出的问题,他都回答得体,彬彬有礼又饱含着对祖国的一片深情。凌飞也来自北京,他的主题比较“另类”,如拍摄监狱生活等。陈宝生来自西安,他的陕北风情,特别是他拍的马,很有徐悲鸿风骨,颇受法国同行赞誉。张海儿来自广东,年龄最小,拍照很新潮。还有就是来自四川的高原。

  和历届阿尔勒摄影节一样,1988年的摄影节也是7月1日开幕,至8月25日结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摄影节还会顺其自然地延伸一段时期。那一届前后接待了8万多观众,是很热闹很成功的一届!我随代表团从7月2日出发,至7月16日回来。14天时间,参展、参加各种友好活动,介绍中国摄影情况,与各国摄影家交朋友,交流摄影情况,在热情好客的法国朋友陪同下,赴法国主要城市进行摄影采风。几乎每天只睡四五小时,现在回想起来,还真不知道怎么挺过来的。


(三)法国人说:你的照片里故事最多



  阿尔勒离马赛市不远,是一座非常美丽的海滨城市。中国摄影作品首次在海外亮相,在法国激起很大反响。马赛市市长、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主要领导都出席了影展开幕式。阿尔勒中国摄影展被布置在最豪华的大厅里,200多幅照片齐刷刷地亮相,其中100张是我们6个人的专列,而我被展出的作品占了25幅,6个中国摄影家中数我的片子最多。

  观众看我拍的《恸哭》,神情相当严肃,他们看我的《胜利的海洋》也很开心。他们还兴致勃勃地看了我拍的《洋大嫂赶集》、《火星克星》、《救难》等等。许多法国人对我们中国摄影家跷起了大拇指,还有不少观众会对我说:“你的照片会说话!”

  我们参加了一些社交活动。记得我们在一家名叫“香薰鱼”小餐馆里用餐。老板娘非常热爱中国文化,又特意邀请我们到她家去做客。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她还邀请了一些热爱摄影的法国朋友,谈到我的作品时,她又一次说:“你的照片里故事最多!”说着说着,站在我身后的女主人还亲热地拥抱了我一下,眼疾手快的张海儿咔嚓一声把我们拍了下来。总之,法国人民热情、好客、浪漫,对中国人民非常友好哦!

  1988年刚改革开放啊,那时,能走出国门的人很少,能到国外摄影创作的就更少了。所以,我特别珍惜这样的机会,除了睡觉,拍照几乎没有停过。

  在卡尔·库格尔的带领下,我们访问了几个城市,参观不少著名景点。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罗浮宫,还有教堂、城堡、建筑、雕塑等等,都是我们争拍的对象,但我更注重的是拍摄人物。大街上,海滩边,公园里,酒吧旁,到处都有我值得一拍的人物。法国人优雅、热情、浪漫;他们当中有风度翩翩的绅士、有气质高雅的女士、有蓄着银须的老人、更有美若天仙的少女。我尽量用长镜头把他们拉近,用人物肖像式的构图一一把他们拍摄下来。

  有一次,走过一个街头,在花园的一角,看到一位少女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她的身旁放有一张小圆桌,桌上放有花草,汽酒饮料、餐盘,还有一些防晒霜等。那位美丽的女子正在翻阅一本时尚杂志,令我目眩的是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着上身,一对白皙的乳房在阳光折射下显得特别丰满挺拔。要不要拍?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果断地举起了相机。当然,机会往往只有一次,成败也只能决定在这一张底片上。咔嚓,我拍了下来,而且我敢断定,聚焦正确、曝光适当、构图到位。其实,在我当摄影记者时就知道,人体是摄影门槛最高的一大门类。但在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体摄影是禁区,思想观念上属“黄色下流”。但时代不同了,中国走进了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国摄影界也已开始融入世界摄影的视野,只要是健康的、阳光的、给人带来美感的人体,应当是可以拍的。当然,要遵守人体摄影的游戏规则,就我而言,首先想到的还是我是一个新闻摄影记者,海外不同文化、不同审美、不同视角的照片,只要有积极向上的健康主题,我都可以拍,应该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在法国,到处都可以看到人们相互间的接吻。这是他们的民风,是法兰西的浪漫生活习惯。我从两只小鸟啾啾鸣叫接吻开始拍起,拍家门口两只狗狗欢跳接吻,拍男孩抱着猫咪亲吻,一直拍到情侣、朋友、夫妻或家人之间的接吻,特别是卡尔带着他的女友,让我拍他俩在海滩上的激情相拥与浪漫接吻,一直拍到我累了不想再拍了为止。从法国回来后,我把《阳光少女》与《接吻系列》整理出来,于1994年举办的“夏永烈摄影回顾展”上首次亮相与观众见面。这个摄影展,是由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吴邦国亲自为我题辞的,不少上海市领导都前来观展。法国的裸体少女与接吻系列一时引发轰动,并受到各方好评。


(四)记录一个时代的巨变,要从细节拍起



  从1959年发表第一张“足球”照片,到2008年举办“夏永烈五十年摄影回顾展”, 半个世纪来,我估计在各种报纸杂志上发表摄影作品上万幅,我个人举办影展或与他人合办影展共8次,得了不少奖,这方面,我自己没有刻意去统计过。得不得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照片是否已在社会上产生了影响,产生了什么影响。这才是我每天思考的,始终关注的。

  首先,我得非常感谢新民晚报,这家以“飞入寻常百姓家”为办报宗旨的报纸,为我提供了广阔的舞台,我的许多深受老百姓喜爱的照片,都是在这家报纸上发表的。“文革”期间,新民晚报被迫停刊,我先后在上海新闻图片发稿站、新华社上海分社、解放日报、文汇报、上海科技出版社等工作过。十年动乱结束,新民晚报复刊。当时,几家报社都要强留我,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娘家”——去新民晚报继续当我的新闻摄影记者,干拍照片的活儿!

  我是运动员出身,初到新民晚报搞的又是体育报道,因此,搞摄影报道的起点还是设在体育赛事上,因为我对体育运动比较熟。我在拍摄体育比赛时,都会有一个预判,都会适当提前按动快门,从而摄下运动员的精彩瞬间。乒乓运动员郭跃华的制胜一击,曹燕华力挫群英的绝杀对攻,排球运动员周晓兰的“天安门城墙”,汪嘉伟的背飞扣杀,都一一记录在我的镜头之内。这种“预判性”的摄影方法,一直保存在我的摄影风格中。1979年,球王贝利率美国宇宙队来沪举行友谊比赛。整场比赛过程中,我的镜头始终盯住贝利,并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的“预判性”。结果,机遇真的留给了有准备的头脑。贝利倒地的一瞬间,我按下了快门,这是球王“倒挂金钩”的绝佳射门,球进啦!这竟是贝利足球生涯第1000个进球,球王把这颗金子般宝贵的进球奉献给了上海,而我拍到了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照片不但上海报纸发了,连新华社也向世界转发了,全球都知道球王贝利打进了他的第1000个进球,在上海,在江湾足球场,在一次 “倒挂金钩”中!

  但后来,我与体育摄影就渐行渐远了。我的视野转移是得益于新民晚报的市民气息。报社上下都强调要“飞入寻常百姓家”,我当然也会把摄影的眼光转向市井、转向生活、转向基层,转向普通市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社会风气是多么好啊,我拍了南京路上一女子不慎摔伤,一位马天民式的民警拦下三轮车送她上医院;我拍了解放军战士为沿街居民打扫卫生;拍了厂里姐妹骑了黄鱼车兴高采烈为新娘运送嫁妆……这样的拍摄,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了好几十年。在“夏永烈五十年摄影回顾展”上,我把这类照片尽量整理出来,称其为“真善美”。入展的照片中还有:大雾天中,警察扶起骑车摔倒的行人;亨得利手表店失火,消防人员冲上屋顶救火;女青年不慎跌落蓬莱公园湖水中,员工与游客跳入水中相救;一外地男子在外白渡桥上欲轻生,好心的过路人爬上桥栏把他拉下来。观众中,有人数了数上去拉拽救扶的手,一共有38只。现在网上还能搜索到这张照片,取名就叫《38只手》。

  我的照片既有“真善美”,也敢发表“假恶丑”。一棵好端端的古树,却招来烧香客的“一地鸡毛”;大卡车翻车,骑摩托车的人乘机打开油箱“揩油”。我家曾住在沿街五楼,推开窗户,电线杆上就是一盏路灯。大伏天,好不容易熬到深夜总算吹来了一点凉风,许多邻居都想睡了,偏偏路灯底下聚集着一群牌迷,吆五喝六地打着“大怪路子”,弄得许多人家无法入眠。我起身拿起相机,挨着窗户,用5.6光圈,二分之一慢速度拍下了这群《路灯下的宝贝》。第二天见报后,街道有关部门做了工作,打牌人就消失在这盏路灯下了。

  当然,从新闻纪实类片子要求来说,我讲的以上这些照片分量还轻了一点。所幸的是,当我步入成熟之年时,却遇到了千年等一回的大好机遇:中国改革开放了!上海 “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于是,我用相机记录了上海许多重大建设,许多发生在上海的重大“第一”:1986年9月26日上海恢复股市,第一批股票上市;东方明珠第一颗“球型体”,在黄浦江畔露面;第一架私人飞机,从香港飞抵上海;第一批“洋大嫂”,在上海街头“赶集”;第一位德国医生巴巴赫来到上海曙光医院学习小儿推拿。当然,我也不会放过一些细节:雨后马路上,外烟贩子摆出了“KENT”香烟;即将被拆的石库门弄堂里,并排放立的煤球炉子和马桶。

  记录一个巨变的时代,要从细节拍起。我希望我的照片,能用瞬间的定格留下历史轨迹,能用今天的画面去寻找明天新的起点。

  有几句话,还想多说一点。摄影界讨论新闻纪实类片子时,较多的话题往往集中在光影、构图或后期制作上。这一些,我同意。但审视新闻纪实类照片,应该更多放在主题的新鲜度与导向的深化度上。我拍的许多片子是非常注意用光的,一些新的摄影手法也常常会用在我的新闻摄影中,如胶卷的“二次曝光”,手动的纵向和横向移动,大光圈与慢速度等等。我甚至在火灾抢拍现场还发现,逆光中的水雾里会折射出耀眼的红光,这对我以后拍摄黄山日出、黄山云海等是相当有益的。这些重要吗?当然很重要。但一张照片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这张照片的灵魂。

  一张照片究竟告诉了你什么,一张照片到底是用什么打动了你,这才是我最关心、最追求的。我还得重复一遍:在法国、在“香薰鱼”饭店里,那位接待过我们中国摄影家的老板娘对我说:你的照片里故事最多。在上世纪80年代末,一位普通的法国女性就用她的审美观告诉我:越来越多的摄影爱好者正在越来越多地关注着新闻纪实类的照片——因为,他们想了解世界真谛,想知道事实真相,想知道得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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