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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一二三:和中文谈恋爱

日期:2012-04-16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单独旅行才能够真正离开平时的生活和平时的自己,才能够尝到孤独的滋味。在没有人认识我的环境里,会认识跟平时不一样的自己,或者稍微调整一下原有的个性,我认为那才是旅行的兴趣,所以去哪里并不是最重要的。
 
久违的阳光终于暂停了上海持续的阴雨天气,这样的阳光下,让采访也多了几分春天的气息。
  见到新井一二三是在一间古朴的茶室里。已经步入中年的她,穿一件黑色的蝙蝠袖毛衣,显得儒雅而沉稳,淡淡的微笑,一张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让人惊讶的流利标准的中文。
  新井是姓,一月二十三是生日,合起来,一个奇怪的名字,走的,也不是她的日本同胞走的寻常路。
  她对中国有一种亲近感。从上世纪80年代,她就独自一人,踏出日本国门,到中国留学,在中国台湾、内蒙、云南、海南等多个省区游历。
  “为什么理想生活不能就是,旅行,旅行,再旅行?”她固执地想。
  当年勇敢无惧的少女,单枪匹马,像一颗孤独的行星。在中国读大学期间,她常常一个人外出旅行,旅行对于她来说不是玩耍,而是课堂本身,给了她各种各样的磨砺和别样的人生体验。
  谈起用中文写作这件事情,新井一二三显得特别的兴奋,她一直为中文奇特的魅力所吸引,这种感觉,就像是恋爱,和中文谈恋爱。后来,在香港时,她给《明报》、《星岛日报》、《信报》、《苹果日报》等多家纸媒写稿,都是因为,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她,用中文进行写作。
  在香港,她被叫作“文化杂种”,在台湾出版了17本书,在东京朋友笑她穷。她的中文著作《我们这一代东京人》以随笔的形式向中国人展示了日本60年代以来的点点滴滴,《独立,从一个人旅行开始》中随处都可体现她随性、独立、大胆的性格。她,走向国境边界,走向流亡者的故乡——布拉格,是昆德拉的;古巴,是海明威的;香港,是张爱玲的。
  如今,这位有着奇怪名字的日本女作家,和加藤嘉一、茂吕美耶等用中文写作的日本同行一样,用轻松的文风、真诚的态度和异域的视角在中国获得了无数粉丝拥趸。
  同时,她还是日本明治大学的教师,教授华语电影课,给日本学生介绍中国电影。她说:“上课的话只能放有日文字幕的DVD,这样的话很多电影就会有限制,主要介绍的还是陈凯歌、张艺谋、姜文这样的名导演,我个人很喜欢姜文、冯小刚和王家卫。”
  她觉得现在中文已经成了很重要的工具,因为中国在经济方面的重要性越来越高,有必要去理解中国:“大家对中文越来越重视,在日本大学里,现在学生选择最多的二外就是中文,不像我那时候是因为兴趣爱好,现在,不是兴趣,而是因为学习很有必要。”
  
中国的吸引
  
  《新民周刊》:1984-1986年,你是怎么选择了报考并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和广州中山大学的?  
  新井一二三:我在日本东京长大,对小时候的我来说,世界是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世界是美国、世界是欧洲,都是在电视旅游节目里能够看到、但是我身边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国家叫中国。那是60年代的事情,我是1962年出生的。
  我来中国,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上大学的时候,作为第二外语我选修了汉语。为什么会选择中文呢?是因为我觉得中国很亲近,也因为我觉得中国很遥远,大概遥远的感觉更加重要,毕竟我寻找的是世界的入口。关于1982年夏天在北京的经历,我在我的书里也有专门讲过。来中国正式留学之前,我曾经在北京参加过四个星期的进修班,觉得中国很有意思,中国的文化、美食、山水、风景,都很吸引我,总而言之,那四个星期的经验,对我有关键性的影响。所以我劝所有的年轻朋友,若有机会一定要去国外旅行。在许多忘不了的经验里面,最重要的大概是有一天晚上,我去北京火车站看见了一班列车正要开往莫斯科,那个时候我深刻体会到了中国是欧亚大陆上的国家,从北京出发可以通过西伯利亚平原到莫斯科,就能去柏林、巴黎、罗马、伦敦、阿姆斯特丹,我心受感动,在那刹那我发现了世界的入口。
  这样,之后我就又去了上海、杭州、苏州,觉得假如毕业之前我能来中国长期留学的话,我既可以学习到中文,又可以去到很多地方旅游,所以我在日本参加了公费留学生的考试,考取了奖学金,有这样的机会到中国留学两年。
  《新民周刊》:除了进修现代汉语、中国近代史之外,怎么还学习了粤语?能说两句粤语吗?
  新井一二三:因为在广州,大家都说广东话,所以我就学了。广东话嘛(新井脱口而出几句流利的粤语),我上了几个月的学习班,能听一点点,后来我又在香港生活了三年半,所以多少会一点,但是我还是觉得我的广东话很差,哈哈,应该比上海人的广东话好一点吧。
  《新民周刊》:1980年代的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生活水平也不能说很高,你从日本来,生活习惯吗?
  新井一二三:对,那个时候中国刚刚开放不久,来中国的外国人还不是很多。虽然中国人的生活水平还是比较低,但是给外国人的待遇还可以,比如说住宾馆啊,外国人只能住在对外开放的宾馆,我们就住在那里,条件还不错。但是有时候去中国同学的宿舍,在上海也访问过一些朋友的家,他们那个时候还是相当艰苦啊,都没有煤气,做饭还是要烧煤炉这样子。我是想去外国嘛,想试一下不同的生活,这里的一切与日本是不一样的,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才感兴趣,更想试试。
  《新民周刊》:其间游走云南、东北、内蒙古、海南岛等各地,你看到的当时的中国是怎么样的?
  新井一二三:那还是改革开放的初期,上海的改变来得也比较晚,到90年代才开始大规模的建设,广州、深圳、厦门这些地方比上海要开放得早一些,相对比较繁荣,我去到内蒙、云南这些内陆地区,就觉得相对要贫困得多。因为我是从资本主义国家来的嘛,就很想来看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生活是怎样的,感觉很新鲜很特别。  
  《新民周刊》:90年代,你怎么会去香港定居并开始给多家报纸写稿?  
  新井一二三:我在日本念大学的时候本来念的是政治学,毕业论文选的是关于香港1997年回归中国的题目。后来我去加拿大住了六年半,一直住到1994年。九七回归前,我觉得我应该去香港看一下,想了解从英国殖民地回归中国的过程是怎么样进行的,而且本来我就喜欢中文这种语言,很想用中文去生活去工作。给报纸写稿应该是到了香港之后打开报纸,然后一家家报社去找的。但我之前已经在香港的一家杂志开专栏,很多人知道我,因为在中国很少有外国人用中文写作,而且我的名字有点奇怪,一二三嘛。  
  《新民周刊》:日本人怎么看你用中文写作这件事?
  新井一二三:他们看不懂。连我老公都看不懂。
 
旅行的意义
 
  《新民周刊》:你在书中说:“能够一个人旅行是独立人格的标志”,旅游过程中,你肯定亲身体验或看过很多地方的民俗风情,有没有哪一种生活方式或者是细节特别打动你?
  新井一二三:有一次我来到满洲里,在中国和俄罗斯的边境上,想拍蒙古族服装的照片,认识了一个20多岁的蒙古族中国人,我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在大草原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们说离哈尔滨只有500公里。他们当然没有去过北京,更没去过日本,他们就问我日本有没有蒙古人,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特别,我跟他们一块去喝酒,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20岁左右年纪,要打开啤酒瓶的盖子,是直接用手掰开的,我从来没看过那样开啤酒瓶,然后他们真的喝很多酒,然后,就开始打架了!哇,啪啪两下就开始流血了,真的,就像看电影一样,那种场面真的很难忘,喝了酒就打起来,我觉得很特别。  
  《新民周刊》:旅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对旅行的态度是否有变化?  
  新井一二三:我一直喜欢旅行,高中毕业以前,我去了总共五六次的单独旅行,只有一次和一个女同学一起去了日本最大的湖泊——琵琶湖,结果我觉得没有单独旅行好玩。因为单独旅行才能够真正离开平时的生活和平时的自己,才能够尝到孤独的滋味。在没有人认识我的环境里,会认识跟平时不一样的自己,或者稍微调整一下原有的个性,我认为那才是旅行的兴趣,所以去哪里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有朋友在旁边哪好意思去改变,人家会以为我不是骗子就是精神病了。
  我一直觉得旅游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找个方法回到故乡,但是一定要找到合适的路,到了一定的程度漂泊会变成自我放逐,要想回去会回不去,所以我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回到了故乡。现在这样很好啊,还是可以出去旅行的。平时的生活是在父母给我的环境里进行的,离开那个环境,意味着我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日本军国主义和政治炒作
  
  《新民周刊》:我看你的书,提到三岛由纪夫自杀事件,这一事件是不是对你影响很大?  
  新井一二三:三岛自杀的时候我还很小,正在读小学三年级,我很清楚记得,电视上整天都放着那个新闻,差不多就是实况直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小孩子没法理解,其实大人也没法理解,但是他最后的切腹自杀家喻户晓。他为什么自杀?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过了15年才慢慢开始理解。那个场面很恐怖,是日本右派给人的那种恐怖感觉,自杀那个场景电视上没有,但是他头上裹着日本国旗的白布,拿着日本刀,穿着军装的样子我却印象深刻。
  我们小时候以为,军国主义是1945年以前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是三岛由纪夫70年代还出来做这种事情,看了以后我们就觉得像死了的东西如同幽灵一般又出现了,非常恐怖。大多数人都觉得很惊恐,少数人认为他这样做很滑稽很好笑,因为他这样做是根本起不了什么效果的,一般的民众也并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
  《新民周刊》:之前,名古屋市否认南京大屠杀事件在中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就你知道的情况,在日本,大众对于南京大屠杀和日本侵华战争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反思的居多还是右翼的居多?  
  新井一二三:这只是名古屋的市长否认南京大屠杀,其实都是他一个人的态度,一个政治家的问题。因为日本是一个民主国家,市长都是由选民选出来的,市长出什么事情,很多报纸都会登出来,他也可以借此机会名声大噪。政客品质不是很好的某些人,就会不择手段,反正只要能使自己的人气提升,他就会做那样的事。现在他是市长,他可能有更大的抱负,比如说,他还想进国会,那怎么办?用惊人之语引起媒体的关注,获得更大的曝光度。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日本民众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很无奈,那么多致力于中日友好的人,花了那么多心血促进中日文化交流,结果就因为名古屋市长这种人,很多努力都白费了,这是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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