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塔病毒，黑暗骑士与臭虫崛起

对于原准备利用9月3日的劳动节去优诗美地国家公园度假的人来说，最让他们失望的事莫过于在那里突然爆发了汉塔病毒（Hantavirus），很多人不得不因此取消了去那里一游的计划。因为这种可以在人鼠之间传播的病毒，短时间内便可使人的呼吸系统衰竭并死亡。而事实上，这次病毒爆发已经使3名游客死亡。但遗憾的是，迄今为止，即到2012年9月11日美西时间15点46分，我开始写这篇文章的时间为止，据《洛杉矶时报》网站相关消息报道，科学家仍然没有弄清楚其发病机理，汉塔病毒也依然是个神秘的谜团。并且，由于近期在优诗美地呆过的1万人都有可能感染上这种病毒，所以，可以想象，由汉塔病毒带来的恐惧还会在未来的一些日子里持续扩大。
       而且，这种对汉塔病毒的恐惧很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好莱坞又一部大片的素材。当然，在电影中，按照好莱坞的逻辑，汉塔病毒会变形为恐怖分子的细菌武器或者外星的某种病菌，但不管它来自何方，最终都必然会被美国的英雄们清除或剿灭。就像前段时间上映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中的情节一样，蝙蝠侠韦恩驾驶着战机把他的敌手班恩启动的核爆炸装置（这是一种更加令人恐怖的细菌）扔向大海，最终解救了随时可能被这枚核弹毁灭的哥特城的全城民众。可在现实生活中，这却是个美丽的梦想，2012年7月20日凌晨，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这部电影的首映现场突然爆发的那场致12人丧命58人受伤的枪击案，就从一个侧面证明了黑暗骑士的力量只能在电影中存在。
       但在《蝙蝠侠》系列电影中人们对可以“无法无天”即可以超越现行的法律羁绊却能“替天行道”的黑暗骑士的渴望，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对软弱的或者失去效力的现实游戏规则的不满。坦率地说，在美国待的这半年来，我一度也强烈希望着有这么一位“黑暗骑士”出现，来帮助我射出复仇之箭，以满足我对正义的渴望和需要。当然，就像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哈姆雷特一样，每一个人也都有自己钟爱的黑暗骑士，对于我来说，我梦寐以求的能在黑暗中出现的那位骑士，就是“DDT”（中文名让人浮想联翩：滴滴涕）。我觉得它是人类有史以来所发明的最伟大的最强悍的杀虫剂，只要它滴出一滴来，就足以把让我头疼不已的臭虫（bedbug）变成一摊鼻涕，把我从这半年以来被臭虫的痛苦的折磨中解救出来。而谈到臭虫，除了那些偶尔在美国旅游的人或许有幸免于被其侵扰之外，近年来只要在美国真正生活过的人，可能无人不晓它们的存在。甚至，我觉得判断一个人是否真正了解美国，只要问他是否被臭虫咬过即可知道。而在美国和人聊天，你只要谈起臭虫来，大概十有八九都不会冷场。
       这是因为臭虫最近几年来在美国突然暴发，从纽约到洛杉矶，从芝加哥到迈阿密，无不可以发现这种以吸食人血为生的动物的身影。2009年在纽约爆发了二战以来最严重的臭虫虫害。据称，美国已经有百分之二十的家庭曾被臭虫骚扰过，如今这个比例还在不断扩大中。因此，以扑杀臭虫为业的杀虫公司的广告也随处可见，不管是在报纸上，还是网络，广播和电视上，杀虫公司的广告总是强有力地占据着一席之地。当然，我们总是看见我们想看见的东西。直到被臭虫骚扰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比比皆是的杀虫公司的广告。在我搬进有着美国的“里维埃拉”之称的圣芭芭拉租住的公寓，穿着短裤和人字拖，趴在二楼的阳台上，戴着墨镜，望着公寓中央被阳光照耀的闪闪发光的蓝色的游泳池，头顶着棕榈树的树阴快乐地喝冰镇啤酒的时候，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在如此美丽的城市居然有这么可怕的东西的。因为我还没过几天这种装腔作势的日子，就不断在半夜因剧痒无比而痛苦地醒过来。一个星期过去后，我的精神开始萎靡不振，之前对美国形成的好印象也开始崩溃。
       我一度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蚊子在作怪，但我从未听到过蚊子有气无力的呻吟，所以，每天天亮后除了看着胳膊上的红色的肿块陷入沉思外，我几乎一筹莫展。我这才发现圣芭芭拉这个漂亮得像天堂一样的地方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狱。终于有一天，在曾饱受臭虫折磨的朋友的指点下，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会身陷在臭虫的包围之中。接下来，我不得不重复每一位曾受过臭虫困扰的朋友的所使用的方法，从超市买来各种专杀臭虫的药剂喷洒或熏蒸，把所有的床垫和沙发都扔掉，用吸尘器反复清扫地毯。因为我一有空就把吸尘器插上电源在房间里吸尘，我都怀疑地毯被我吸薄了不止一层。我想，这很有可能是后来我搬离这个公寓时管理员扣除了我足有四百块（注：货币单位为美元）押金的原因之一。
       不过，相对于那些因为臭虫蒙受巨大经济和精神损失的人来说，我的这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如有的旅馆因发现臭虫而被客人索赔百万，有的家庭因为刚买的豪宅里臭虫难以消灭只得弃家出走等。而我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最让人同情也是最有共鸣的例子，是一个小伙子说他为了彻底逃避臭虫的纠缠，在从租住的房子出来之前，他不仅把所有的行李，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扔掉，还把头发也剃光了，然后一丝不挂地离开了那个房间。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我的未来。
       为了避免这幕悲剧发生，我几乎把美国超市里所有的杀臭虫的药都用了一遍，可是，很快我就彻底绝望了，因为任何一种药都无法使房间里的臭虫绝迹，过不了多久，臭虫就会再次出现。有一段时间，我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在网上寻找各种杀死臭虫的秘方，同时浏览那些被臭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的带血的控诉，以让自己的心理取得平衡。我也因此才终于知道了美国在二战后已经波澜不惊的臭虫这些年来为何会再次崛起，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即在于，美国从1972年开始就停用了曾为人类防治臭虫立下汗马功劳的DDT。这个1874年第一次人工合成、1939年由瑞士化学家保罗·米勒（Paul Hermann Müller）发掘出其巨大而广谱的杀虫功能的金牌杀虫剂，在其投入使用后，曾使臭虫在欧美乃至世界销声匿迹。但不幸的是，因为DDT在60年代被认为可能导致环境污染问题和使某些鸟类灭绝而陆续被很多国家禁用。而比较幽默的是，因DDT发明后对蚊子、苍蝇等产生了毁灭性影响，也使疟疾和伤寒等得到控制，保罗·米勒为此还获得了1948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
       可想而知，现在在美国想要弄到点DDT有多难，因为，美国的超市和家居店里已经将近四十年没有再出卖DDT的各类产品了。所以，每当夜幕降临，臭虫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我就会一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边想象着这个名叫DDT的黑暗骑士趁着夜幕的掩护，绕开美国四十年前颁布的那个愚蠢的禁令，来到我的房间，像疾风暴雨一样片刻就杀死所有的臭虫，把我渴求已久的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正义送到我的面前。
       这当然只能是个梦想。最后，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搬家。因此，上个月底，当我迁入经确认没有臭虫的新居后，出于解脱和喜悦，我以一种曾经沧海的方式在物业管理办公室与一个正在看村上春树的英文版《海边的卡夫卡》的大叔聊起了臭虫这个永恒的话题，并且，我还特别批评了美国对DDT的禁用。他虽然对我之前的遭遇表示同情，可最后他还是不无睿智地对我说，对于臭虫和跳蚤，甚至很多东西来说，我们大概只能控制，而永远不能真的杀死它们。因为我们如果继续使用DDT，我们很有可能不是被臭虫折磨得死去活来，而是被DDT的所产生的副作用毒害致残。因为我对臭虫的为非作歹记忆犹新，所以当时对他的看法颇不以为然。
       不过，今天，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这位大叔说得有点道理。正像黑暗骑士的出现并不能真正改变哥特城的现状一样，用DDT杀死臭虫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类在地球上所处的真实的处境。对于那些不正义的东西，那些臭虫，我们最多只能发现和控制，而不可能把它们完全消灭。所以，对于发生在科罗拉多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首映式上的那桩枪击案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态度来看待。同样，可以预测汉塔病毒的机理肯定会被发现，但我们却不可能绝对地消灭它。因为来自地球深处的莫名其妙的病毒，与人类内心的黑暗一样，都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消灭。而我们能做的也无非只是发现和控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