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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绑“大花床单”的“信用”

日期:2012-12-31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尽管在美国的每一枚分币和每一张纸币上都写上了“我们信仰上帝”(IN GOD WE TRUST)的“国家格言”(the motto of the United States),可真正调节人们日常生活的却是被打上了这个口号的每一个硬币和每一张钞票。
编辑|张生


生活在格子里的蜜蜂
       
       尽管洛杉矶是仅次于纽约的美国第二大城市,但是它的族裔却比纽约还多,它的人口将近有一半都是移民。从这点上来说,现在的洛杉矶比纽约更像传说中的那个有民族大熔炉之称的“纽约”,也更像是大家想象中的“美国”。在加州的明亮的阳光和蓝天下,在漂亮的海滩和随处可见的棕榈树的背景中,在洛杉矶这个像只巨大的平底煎锅一样的城市里,似乎每一个族裔的人都已经融为一体。他们比邻而居,互通有无,其乐融融地在洛杉矶这座国际大都会享受着美国特有的由多族裔聚居所形成的丰富的生活。
       可遗憾的是这只是一种想象,真实的情况是每一个族裔的人都像蜜蜂一样生活在自己的那个小格子所构成的世界里。甚至,即便是美国的“原住民”,那些白人和黑人,他们也总是居住在属于自己的社区里。是的,在美国,就是这样,白人和白人住在一起,黑人和黑人住在一起,墨西哥人和墨西哥人住在一起,印度人和印度人住在一起,韩国人和韩国人住在一起,中国人和中国人住在一起。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使用自己的语言,吃自己习惯的饭菜,与同族裔的人通婚,并庆祝自己的传统节日,就像是在一块块“飞地”上生活。而如果用不同的颜色把这些区域标注出来,再从空中往下看的话,洛杉矶一定会变成个五颜六色的大花床单,而不是那个想象中的把一切都融汇在一起的大平底煎锅了。
       实际上,即使在同族裔的人群中间,也还会再分成更小的世界。比如我的朋友小刘因为是上海人,在洛杉矶,他基本上就生活在一个上海人的世界里,从看牙医到找律师,再到买保险,到平时聊天的朋友,都是上海人。所以,当我在年初到了洛杉矶后,想看看能否买个便宜的iPhone4S用上一年的时候,小刘就开车带我去一个“贸”(Mall)里找到了专做电讯生意的上海人JACK王。
       “勿灵,伊没信用呃。”
       因为美国电讯公司的计划一般是两年一签,只要签了这个合同,就可以以非常便宜的价钱购买一台iPhone。可我只计划在美国呆一年,所以,杰克就问我有没有美国的信用卡,如果有的话,也可以变通一下,当我告诉他我还没有的时候,他不无遗憾地用上海话对我的朋友嘟噜了这么一句。
       虽然我想以便宜的价格买上一台iPhone4s的梦想就此破灭,可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距上海万里之遥的洛杉矶突然听到一句如此地道的上海话,我多少有些忍俊不禁。并且,就是听到了这句上海话,我有那么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海,而坐在柜台里的杰克也忽然变成了在上海街头随处可见的那种专卖手机卡电话卡和贴膜的小王了。看着他身后挂着的两块纸板,一块纸板上写着各种各样的手机的吉祥号码,另一张则写着贴膜之类的广告,我觉得小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在洛杉矶这样的国际大都市里经营着小型电信生意的JACK了。这当然是个错觉,小王一点也没变,他还是那个英文名叫JACK的上海人,他也依然坐在洛杉矶的柜台里,盯着电脑里的网络在帮我办理着开通手机的手续。其实,不只是杰克或小王这样,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语言的世界里,特别是他的母语的世界里,不管他日后是否生活在故乡,母语都会像身上流动的血液一样伴随他一生。可正像不同的语言让人们无法沟通而使巴别塔的建造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烂尾楼工程,不同的语言也让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的族裔在洛杉矶相互分隔开来。
       
“我们信仰信用卡”

        但我之所以会忍不住笑出来,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说我“没信用”。尽管我在国内也一直使用信用卡,可心里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信用”和一张小小的名为信用卡的塑料卡片联系在一起,如今突然听到小王这么说,而且还是用上海话这么讲,让我在惊奇之余也不由地哑然失笑。
       在汉语里,“信用”这个词,更多的是和一个人的言行是否一致联系在一起的。《说文解字》释“信”为从人从言,也即一个人说的话,若一个人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就是“诚”,就是“讲信用”。而且,在中国人的一般印象里,谈到“信用”也更多地和人的道德品质有关。可不言而喻,当小王说我“没信用”的时候,他的言下之意指的是我的金钱使用状况,也即一个人的借贷与还款的能力和记录,它更多地与人的经济状况而非道德状况有关。正是这种语言的跨界使用或多义性所产生的语义的含混,才让我觉得好笑。虽然“信用”这个词的跨界使用在中国早已成为现实,但在洛杉矶听到这个词被赤裸裸地剥掉原意并如此尖锐地和钱或一个人的金钱偿付能力联系到了一起,还是让我感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但在美国,或者说美国社会的日常生活正是建立在这一套以金钱的消费与偿付行为为逻辑的“信用”之上的。尽管在美国的每一枚分币和每一张纸币上都写上了“我们信仰上帝”(IN GOD WE TRUST)的“国家格言”(the motto of the United States),可真正调节人们日常生活的却是被打上了这个口号的每一个硬币和每一张钞票。或许正是为了掩饰这种由真实的金钱或“现金”所暴露出来的矛盾或者局限性,信用卡才开始在美国大行其道。
       其实,信用卡19世纪80年代即已出现在英国,可真正将其作用发挥到极致的却是美国。而这张小小的塑料卡片不仅掩盖了社会的真实的经济关系,也改写了人们在这个现代世界真实的存在方式,因为它不仅将一个人的道德问题转为经济问题,同时也将经济问题成功地转化为道德问题,这两者相辅相成,把人简约为一个单纯的经济功能的存在。而且,它巧妙地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手法,让人不知不觉在消费的快乐中沦为“卡奴”,也即金钱的奴隶,而不再负败德之责,从而把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经济动物。
       因此,我觉得,那句铭写在美国的硬币和纸币上的“我们信仰上帝”的国家格言完全可以改成“我们信仰信用卡”(IN CARD WE TRUST),考虑到除了信用卡,还有“借记卡”(DEBIT CARD),改为“我们信仰银行卡”也不错。可能正是有这样的风气,在美国,几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刷卡消费。甚至,有的加油站的加油机上都只有银行卡的刷卡口而没有现金的塞入口。如果想用现金加油,则只能到加油站的商店里的柜台上去人工处理。有次我在加油站加油时,旁边的加油机旁忽然来了一辆霸气十足的红色TACOMA皮卡。司机一看即知是个墨西哥人,矮壮矮壮,估计他可能刚从边境线上偷偷跑到美国来打工,还没有身份办银行卡,同时对美国加油站的这一套也不是很熟,所以,他痛苦地拿着20美元的钞票围着加油机转来转去,想找个地方塞进去而不得其门而入。
       显然,在“信用”这个词还没有从单纯对道德品质的描述转换成为对一个人的经济能力的描述的第三世界,人们仍然生活在一个道德上的信用与经济上的金钱分离的世界里,依然在“信仰”着现金,而对虚拟的信用卡却将信将疑,所以,那些来自第三世界的人才会对信用卡始终抱着不信任的态度。在加州的华人开设的超市里,也常常有“十块以下请付现金”的说明。这其中固然有避税之类的动机,但其在文化上的原因却不可小视。
       实际上,不仅仅在美国,几乎在世界各地,小偷们,强盗们,还有警察都知道中国人爱用现金。而10月16日西班牙警方以抓捕“中国黑帮”为名对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等地的中国商人进行搜查,并查到大量的欧元现金的事实也可为本文做一个注脚。但是,对现金的崇拜不独华人使然,来自第三世界的更多的族裔也同样迷恋现金。
       洛杉矶这座城市在西班牙语里被称为“天使之城”,而真正使这座城市里的众多的族裔们结为一体的却并不是来自对上帝的信仰,而是在现实生活中流动的金钱和建立在其上的所谓的“信用”,才使这座城市中的人成为一个个“天使”。 这也就是美国的本质,它不需要用空洞的理想和道德把人紧紧捆绑在一起,而是用金钱的流动,用消费和偿付的“信用”将人与人的关系和社会的结构建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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