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人开始逆袭
1953年,弗朗索瓦·特吕弗在影评人安德烈·巴赞的引荐下,为法国权威杂志《电影手册》撰写锋芒毕露的影评。因为言辞太过激烈,被他无情批评过的导演们很快就群起而攻之:我们拍得不好,你倒是去拍一部好的来看看?两年后,特吕弗就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四百击》。
影评人的逆袭,几乎可以说是法国电影新浪潮的起源——特吕弗、戈达尔、里维特、夏布洛尔都曾是知名影评人。正因为没有系统地学过章法,才更能推翻既定叙事习惯和拍摄模式,另创一番天地。
这故事的前半段,如今还时不时地在我们身边上演。前不久,一众知名影评人与一众知名导演在微博上进行了旷日持久的“隔空对骂”。到末了一位影评人无奈感叹:“我也知道,最后结论肯定是要么你来拍一部,要么为了中国电影和气一些。”而《白鹿原》上映时,影评人“烂片通缉令”在微博上骂影片,也被宣传方、麦特文化总裁陈砺志撰写了长文进行声泪俱下的反击,用他的话说,“还有知名导演、业内人士抱团攻击我。”
但故事大快人心的后半段,却关乎天时地利人和,缺一都不可能发生。即便电影业发达如美国,也不会是另一个欧洲。周黎明说:“影评人要当电影人,多半是拍艺术片,要拍好类型片的先例的确不多。”只这一句,就熄灭了欧洲以外99%的路灯。
更何况,对电影的热爱,并非一定要以“做导演”来体现。面对“影评人,请你去拍一次电影”的讥刺,戴锦华大呼“没道理”:“这不是无理取闹么?It’s not my job!”她自称“对做导演从来没感兴趣过。每个人的能力类型不同,电影一直在诱惑我,但绝不是以参与制作的方式”。
既写影评也写书评的btr这样解释“批评”与“创作”的鸿沟:“语言和电影语言是不一样的。影评人只是评价电影,没有义务去影响电影创作。就像球评人,没人会认为解说员会影响球队的战术吧?”
不想当“厂长”,就玩个跨界
而他的话同时也证明,在“语言文字”的范畴内,影评人是可以“跨行操刀”的。
许多影评人都已经有了他们的文字结晶——《为了报仇看电影》(韩松落)、《疯狂影评》(图宾根木匠)、《香港电影演义》(魏君子)、《纸间映像》(藤井树)、《影君子》(周黎明)、《韩国电影史》(小韩译著)??刚刚编译了《暗香浮动:肖恩·康纳利传》的影评人大奇特说:“影评人得心应手的能力是找问题和写作。现在不是已经有些影评人变成编剧了吗?”
记者采访了“已经变成编剧”多年的前影评人顾小白。他说自己“从前是个电影青年,整天梦想着做导演。后来发现在中国当导演更像当厂长,需要的不只是创作能力,还要长袖善舞,会搞人际关系。从投资人到片场场工,需要兼顾太多东西。而我个人在这方面的能力是零”。但当编剧就不同,完全在他的能力控制范围内,“不需要那么操心”。
这些年,顾小白为多部影视剧担任了编剧,包括李少红的《红楼梦》和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也包括获得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的《红色康拜因》和威尼斯电影节“惊喜片”《人山人海》。不过,他最近的一次露面却是在高群书导演的《神探亨特张》中跑了个龙套,演了个街头“换假币”的不法分子。
说起第一次“触电”的经历,顾小白将银幕人物的塑造也归功于编剧创作:“演的是个三教九流的人物,身为编剧平时对他们的生活也多少有些了解。演员的职责是去丰富一个人物的内心世界,而这也是编剧最擅长的事情。有时候自己写剧本也会把写到的情节一个人预演一遍,来感受人物的心情。不是有人说么,有些编剧会像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和他一起搭戏的张立宪、孔二狗、王小山、作业本、鹦鹉史航等人,据说有些已颇有兴趣准备从艺。但顾小白却说自己没这个打算:“说白了做演员需要能豁出去,人格随时可以分裂,我自问性格内敛,不合适。”
上得了庙堂,入得了江湖
除了编剧,影评人庞大的看片量和电影信息储备,使得“评”和“选”成为他们的核心价值之一。无论是上海国际电影节、华语青年影像论坛,还是多种多样的民间私映会,都可以见到影评人们的辛苦成果。
妖灵妖已经担任上海国际电影节志愿者多年。专门研究韩国电影的“小韩”也被电影节委任为韩国电影的选片顾问,每年要花3个多月时间进行遴选和审片工作。去年9月,中韩建交20周年纪念之际,上海大光明电影院举办“韩国电影周”,仍然邀请小韩来为影院选片。刚刚参与了《武侠大宗师张彻》一书的“本来老六”,也在电影节中作为嘉宾出席了“张彻回顾展”,与徐克、王晶、李仁港、陈观泰等人共话“武侠宗师”。而当电影节展映片《非凡旅程》的字幕不尽如人意时,又是妖灵妖紧急联系影评人Magasa和本南丹蒂,义务奋战12个小时,对电影进行了全程听译。无怪乎有人说:“在我看来,上海电影节最光彩的一刻,是这三个救火队员的故事,而不是广末凉子、常盘贵子走上红地毯??”
评选的故事还有许多。众所周知,英国老牌电影杂志《视与听》每十年就会召集一次当时最顶尖的影评人,评选出他们心目中的“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十部电影”,自1952年创办以来延续至今。而就在去年,在影评人“大旗虎皮”和Magasa的组织下,“迷影网”联系到了来自亚洲和欧美国家的135位电影工作者、学者及影评人,推出了属于华人影迷自己的“影史十佳”榜单。
还有一些影评人,则活跃在民间各种放映活动的组织中,“藤井树”就是其一。尽管她现在的正职是影视公司副总经理,仍然义务忙碌于“藤井树观影团”的历次活动中。
“观影团”的诞生原本是想营造一个沪上文艺青年的沙龙。藤井树还记得放映的第一部电影是蒋雯丽导演的《我们天上见》,请到的嘉宾是宁财神。原意只是小众包场,给电影迷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把对电影的讨论从网络虚拟状态移入现实”。没想到效果异乎寻常地好,“大家都特别愿意讨论”。
“观影团”办了将近两年,如今许多片方会直接找到“藤井树”,向她推荐放映新上映的影片,也有越来越多的影院愿意为观影团免费提供观影场次。“我通常会自己先看一遍,鉴别一下好坏。”藤井树说,“不过也难保会遇到被观众齐声批评的烂片。”这样的结果,有时会引来片方的不满,有些片方甚至要求观影会必须保证观众的口碑。对此,藤井树说得很明白:“观影团的唯一原则就是不收买观众——事实上,也无法收买——每次都是在微博上放出看片消息,动作快的观众就能抢到票,看完电影以后就各自回家发微博谈观感,这怎么干预?”
一时庐山外,一时山中人
和藤井树一样,许多影评人开始转而参与或影响电影创作,从营销策划到市场分析、创作顾问、影院排片,不一而足。木雕禅师、图宾根木匠、大奇特等人都在此列。木卫二说当年和他一起出道的影评人们,有不少早就转做策划营销,目前也都已经“起来了”。
就在前不久,许鞍华导演的女作家萧红传记片《黄金时代》,还公开在微博上发布招募消息,寻找对电影怀有热情的人,任职随片宣传工作,得到了不少影迷的响应。韩松落称他有一位朋友曾经去应征,对剧组将要面临的苦况深有体会:“最冷的时候在哈尔滨拍摄,梅雨季节又要跑去香港,气候非常恶劣,物质条件也非常差,时间又很长。最主要是处在那种一点都不容有失的环境下,精神压力其实非常大。”
亲身经历过电影制作,对影评人而言,影响是双面的。一方面,创作与评论可能存在利益冲突,进了这个圈子,就不再是身处“庐山之外”,可以“横看成岭侧成峰”。从这点来说,参与电影制作的影评人都该三缄其口才是。但另一方面,知道“拍电影非常难”,知道创作上的得失甘苦,往往也能令影评人的评价更趋公正和专业。正如韩松落所言:“不会因为个人的一时喜好就将电影一票否决。拿时下流行的‘金线’来说,跨过这条‘金线’,再谈个人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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