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英雄崇拜主义者”
主笔|沈嘉禄
毫无疑义,历史画至关重要的就是立意,即意蕴的开掘。
记者在施大畏的画室里看到一幅巨作正处于起草阶段,主题或称“大禹治水前传”,主要人物就是大禹的父亲鲧。鲧是有崇氏的部落首领,在尧帝时代被四岳公推为他的接班人,尧帝其实是知道鲧有人格与智力上的严重缺陷,刚愎自用,不善于团结人。为了考验他并给他一个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尧帝就派鲧去治理黄河。鲧开始相当努力,但总是一根筋地用堵的法,花了9年时间,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最后以失败告终,自己也意志消沉了。而且鲧还因为自己的贵族血统,不愿亲临治河第一线指挥。于是尧帝对他彻底失望,杀了他,叫他的儿子禹来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
这幅巨作在空间处理上也一如施大畏此前的历史作品,满满当当的布局令人窒息,面画中以鲧为中心,充斥着人的头像,双目怒瞪着苍狗白云、青山黄水,还有残缺而扭曲的肢体,伸张的大手与挣扎的泥足,还有笨拙的治河工具,人与自然、人与命运、人与权力等冲突因素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强烈地表现出远古时代中华民族对命运的抗争,实现自我价值的欲望。
这幅画属于历史,但不限于历史,也属于当代。像鲧这样的悲剧,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而且不也发生在近代中国,甚至建国后的某个时期?
《新民周刊》: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网络时代,为何你还对古老的神话着迷?
施大畏:神话是人类永远的梦想,并不只在人类的童年才有。今天网络游戏里的内容不也来自神话故事?我青少年时喜欢看连环画的,为神话中的悲剧结局所感动流泪,也朦胧意识到中国的神话故事是艺术创作的富矿。故而在20多年里,与创作历史主题画平行,也创作了不少神话题材作品,比如《开天》、《后羿射日》等。神话是一个多重的故事,可为人类的存在状态提供不同层面的隐喻,可以透过神话,对敬畏的人与事保持远观,免去直视时的不安,又或完成梦想的投射,让人心得到补偿和满足。
《新民周刊》:是的,我记得美国神话学大师坎贝尔在《英雄的旅程》一书中写道:“神话要向我们展示,我们是驰骋在一个奥秘之上的,而不管是人类世界还是自然世界,都是同一个奥秘的展现。”
施大畏:克劳齐也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代人的思想观念必定作用于其对历史的理解。”毫无疑义,历史画至关重要的就是立意,即意蕴的开掘。
我对神话中所蕴含的英雄主义思索弥久,我画《开天》、《后羿的故事》以及这个失败的英雄——鲧,是因为这些神话中积淀了雄厚的中华民族的力量,其次也有我的人文关怀在其中,我是带着巨大的悲悯来再现神话的历史图景,让我们一起重返遥远的历史现场,从中汲取前行的力量。我们在欧洲的美术馆里可以看到西方有那么多气宇非凡的宗教画,我们为何不能画好自己的神话?中国神话与欧洲神话有所不同,悲剧意识也相当强烈,元气似乎更加丰沛,它们是民族魂的存在,是可以感动世界、与世界文明对话的文化元素。
《新民周刊》:这幅为鲧而作的神话作品,你准备花多少时间完成?
施大畏:要花三年时间,接下来我还会关注逐日的夸父、怒触不周山的共公、以头贿客而替父复仇的眉间尺、铸剑的干将莫邪??鲁迅历史小说《故事新编》里有着独特审美价值的“神话、传说及史实的演义”,我留意已久。我准备画十幅,然后办个画展,让我们一起重访中国人的精神故乡。
《新民周刊》:是的,在人心浮躁的当下,我们尤其需要在神话中安置自己的灵魂,找到自己的出发点和荣耀和归宿,特别在利欲熏心的世态之中,神话中有我们值得栖身的孤岛和诺亚方舟。所以,坎贝尔还在他的《千面英雄》一书中强调:“现代的英雄,是勇于倾听召唤,起而寻找那能救赎我们整个命运的个人。他们不会,也不能静待社会像蛇蜕皮似地主动蜕去它的骄傲、恐惧、合理化的贪婪和神圣化的曲解。他们应该像尼采所说的:‘加紧地活,就像大限已到。’不是社会引导并拯救创造性英雄,而是恰恰相反。”
施大畏:我是一个英雄崇拜主义者,不管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只要是能够体现永不服输的英雄气质的就能让我心生敬意。我最喜欢的音乐是瓦格纳、马勒、贝多芬等大师殚精竭虑创作的交响乐,它们使我热血沸腾。我想历史画通过接受者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深情回望,以及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中出现的改变历史走向的偶然性的思考,都会产生一种悲剧意识和崇敬感、沧桑感,那么历史画的艺术感染力也由此获得确定。我还要强调的是:英雄主义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财富,世界上伟大的民族历来就有英雄主义的集体情结与梦想,尤其是在民族遭受重大灾变及面临危亡之际、在努力实现伟大复兴之际,这种精神就构成了推动整个民族前行的强大动力。英雄主义一定要有超越个人之上的理想与情怀,要有奋不顾身的奉献精神,不惜将自己的血肉之躯送上战场或祭台。
《新民周刊》:在当今画坛上,主题性创作似乎被有些人认为已经不合时宜,你是否感到来自外界的误解和压力?
施大畏:我一直坚持艺术创作的社会功能与历史作用,坚持以自己的艺术激情认真地对待主题性创作。有史以来的一切艺术作品,都离不开它的主题,即使是原始人的岩画,也表现了当时先民对生活的认识,生命意识和宇宙观,也有着今天我们可以认识、可以认同的母题。
《新民周刊》:你的观点和创作实践想来也影响了你的儿子施晓颉,他目前担任东方电影频道杂志社总编助理兼美术总监是吗?我发现有许多作品,其实是你们父子俩合作的产物。比如《辛亥百年祭》、《皖南事变》等,你们如何合作的?你想通过合作传递给儿子什么信息?
施大畏:当作品处于酝酿状态时,我们就在一起讨论,查阅历史文献,请教文史专家,还常常为人物性格与命运争论不休。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儿子在这个过程中成熟得更快。我希望通过这样的实践来提升他的艺术素养,带领他一起进入时空隧道,体悟中国历史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读懂中国,读懂人。
关注社会与生活,也是一个艺术家自身的需要。不管你采用什么艺术形式表达,对信仰的执著和忠诚都是艺术家的责任。
《新民周刊》:是的,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引导,也是一位艺术家对他所期待的青年人的真挚劝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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