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喻”的方力钧们
中年“市场明星”的榜样、导师作用非常明显,他们到高校演讲掀动起来青年学子的围堵热情可以佐证,他们早早写传,也是看中了这个市场效应并显示了浓厚的成为“青年导师”的热望。这样说来,美术界更像是“前喻社会”,是另一个“小时代”。
撰稿|苏 坚
“方力钧再次被招安”是近日艺术界的“热点”之一,场面看来十分反讽、滑稽——亦“泼皮”也。媒体的场面报道中有这样的话:
8月15日下午,国家画院当代艺术研究中心主任聘任仪式在画院美术馆举行。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宣布聘任方力钧为当代艺术研究中心主任。杨晓阳称:我们今天举行的这个仪式,是我们经过反复的考虑,征求各方面的意见,包括上面的意见,下面的意见,美术界各个专业的意见,对于方力钧的学术水平,人品人格,组织能力以及他的影响、他取得的荣誉一致赞同,今天举办这个仪式将载入国家画院的史册。……主持人张晓凌副院长宣布: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一个简单但是庄重的聘任仪式。相信方力钧会用他的思路和智慧,积极推进相关课题的研究和创作,并会取得丰盛的成果,给当代艺术和当代美术界带来崭新的气象。
从“当代艺术”角度问“为什么是方氏受聘”,上面这个报道透露了或暗含着很多颇有意味的信息:第一,论年龄资格,“方力钧年届五十”,这年龄不算老,所谓F4里,张晓刚岁数几乎比他大一轮,论学术,同岁的刘小东界内评价更高更符合体制标准,若摆老资格,罗中立、栗宪庭摆在那里。第二,“征求各方面的意见,包括上面的意见,下面的意见,美术界各个专业的意见”,杨晓阳其实想暗示“民主选拔”,但熟悉中国“人事制度”的人都知道,这“上面意见”才是最关键的。我要借此点提示的一个有趣疑问是:当代艺术这帮人是以先锋、前卫精神自号的,怎么一个过场就发现全在老套里跑龙套、陪笑脸迎合呢?第三,张晓凌副院长是个评论家,他有个代表性论调是“抵制‘妖魔化中国’创作倾向”,写出过《谁制造了“病态化中国”》的追责雄文,尔后发展写就《再塑中国当代艺术的国际形象》长文广发于媒体并获评论奖。在这两篇文章中,张院长依据“国际阴谋”论和“艺术立国”思维,忧虑地提问:“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滑稽的场面,为了迎合西方的胃口,国内文化机构对艺术家、艺术作品的选择采取了国际、国内双重标准,那些表现中国主体性价值观的作品因所谓的‘不适合国际展览’而被弃之不用,而‘泼皮’、‘政治波普’等却堂而皇之地代表中国登上国际文化交流的舞台,花了国家和国内企业的钱,为后殖民文化价值观作了注脚,这难道就是国内文化机构和策展人所津津乐道的‘国际化’?”文章里他恰好列举方力钧作品《系列2第6号》的高价拍卖作为“中国当代文化的国际形象却大都是由泼皮、暴力、血腥、自残和政治符号所构成的负面形象”的例证。现在比对着看聘任仪式这个“滑稽的场面”,试问张晓凌副院长:作为招聘责任人之一,这是在什么样的“策略”之下决定聘任方力钧的?短短几年何以一百八十度转头突然“相信方力钧”?
面对质疑,方力钧的回应跟“泼皮”风格一样,爱理不理,一副无所谓模样,散发着嚣张意味,一句“谢谢招安”、“说招安吗?那就招安我吧”更像是“反讽”式回敬质疑者。面对这样的“泼皮”,最有“管教”责任的应该是张晓凌副院长,因为以他的身份最能明白他所说的“花了国家的钱”的含义和应该怀有的“服务”态度。其次,在答疑中方力钧称“没有薪酬”试图暗示自身高尚,表明他对“国家画院”这个劳民伤财的平台之性质直到受聘之日仍然缺乏准确的理解;而如果觉得纳税人的质疑确实伤不及自身毫毛故可搞艺术般耍“泼皮”对付,则证明他官没履任却早已深谙另一个逻辑体系!
其实呢,依近期的时事逻辑,我认为国家画院才更是“史上最牛违建”——所以我更关心的是整个国家画院应该“拆除”而不是方力钧该不该聘。最关键的是,晋身其内的“大师”们,都得诀于一种共同的“大师学术”传统,他们资源统筹、人脉周旋的“策略”如出一辙,比起“中医”、“风水”、“魔术”等让官员、明星神魂颠倒来,现在的艺术更被“大师”们提高到打造国家“国际形象”、立国方针的高度来宣讲。方氏自传《像野狗一样生存》里的“野狗”,是“没人管你,没有任何一个东西制约你,你也不向任何人献殷勤,你献也没有用,因为你找不到对象,也找不到目标”,现在是当教授、当老板、当领导……争要“载入史册”,履历征程中分身有术,“野狗”的能耐真大,“泼皮”的能量真足,这找“主人”可真忙啊!从中国当代艺术院起,到现在方力钧再上路,已经是一个长长的“方力钧们”队伍,人数必然还将增加,当代艺术的“大师方阵”在主流权力舞台上开列起步……
一刊登方力钧受聘消息网站的同期主页上,有当代艺术老批评家彭德的一篇批评(《起点艺术的困境》)和“教父”栗宪庭的一篇访谈(《栗宪庭:没有盛世,80年代也不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在对中国当代艺术的总体评价这一点上,彭德说:“不要指望艺术史会给中国当代艺术留下太多的篇幅。用不了多少年,人类的艺术将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一个急骤的大转弯,当然不是转向过去而是转向未来。转变之后,中国艺术界会愣在那里发呆,然后会再来一次大洗牌,再次重复追随美国先锋艺术的运动……不关心未来的中国当代艺术,我们除了感情和惯性,还有多少关心它的理由?”老栗说:“有人提这个问题,问怎么看艺术明星,我说成功的艺术家不在我的视野之内。后来有很多人追问我,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其实当时我也是急中生智,我不好说他们的作品不好,但是也不能说他们好,因为作品确实不好,我当时很狡猾地说了一句话。”他们说的是“艺术”、“作品”,但正如彭德的意思,说艺术总归是说“人”,担心“人确实不好”。两老很有理由悲观吧!
说到“人”,我注意到,彭德先生的批评文章用了“前喻文化”、“后喻文化”的说法,这80年代末就从国外引进的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术语最近在因为郭敬明电影《小时代》而引发的讨论中被多次提到,“小粉丝”们捍卫自身权利、“教导”长辈的言论和决心,让大龄中老年慨叹现在是“后喻社会”。当下社会是“三喻”中的哪一“喻”成分更多,文化到底是老的哺育嫩的还是年幼的反哺老的,世代之间的传输是农耕方式还是“后现代”方式,社会学家也未必轻易精确统计。
就美术界而言,务虚的指标难说,但以这么多年来大家所喜好的拿拍卖数据说事——方力钧能受聘亦必得益于此——的事实看,中年“市场明星”的榜样、导师作用非常明显,他们到高校演讲掀动起来青年学子的围堵热情可以佐证,他们早早写传,也是看中了这个市场效应并显示了浓厚的成为“青年导师”的热望。这样说来,美术界更像是“前喻社会”,是另一个“小时代”。但是,与其关心什么“喻”,不如关心是谁以及他们如何向下一代“作喻”,这才是影响“艺术未来”的核心。“小时代”里艳俗、拜金、奢品位的年轻郭敬明们,“小圈子”中媚权、强欲、油滑投巧的中年方力钧们,他们不都因传承着与他们标榜的“后现代主义”、当代艺术相反的文化传统而活在同一个追求“名利并喻”的社会里?不正是前现代、“前喻”文化官僚机构需要的代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