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懂的入
什么是“彩蛋”?据说源自复活节传统:先把彩蛋藏好,再让孩子去找。由此可见,彩蛋的真谛,乃是“藏”与“寻”。比起片尾彩蛋,片中彩蛋藏得更深,需要的不只是“等”的耐心,还有发现的眼光。
记者|阙 政
暌违13年,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终于又在“怪物”身上做出了好文章。续集,或说前传《怪物大学》上映2周拿下近2亿票房。有人说,前传的故事非常简单,就是讲一只蜗牛,爬啊爬,爬啊爬,从新学期开始爬到一学期结束,终于抵达教室的故事。
——“蜗牛?什么蜗牛?”
如果这样问,那你八成是,没等字幕滚完就离场了吧?
“彩蛋”里的乾坤
这不是皮克斯第一次在动画片尾留“彩蛋”。回顾起来,13年前的《怪物电力公司》,彩蛋更丰富——有剧中大小怪物的“NG”镜头,有“大脚怪”的真身全露,甚至还有大眼仔和毛怪在怪物公司尾牙宴上一起表演的舞台剧,名字就叫“让她回她的世界去,否则别怪我……”,与剧中两人生拉硬扯出来唬人的桥段形成微妙呼应。
这更不是动画片第一次在片尾留“彩蛋”。想想看,近年来我们看过的动画片,彩蛋实在多了去——《功夫熊猫》有阿宝跟Master师父抢包子;《里约大冒险》有群鸟大联欢;《冰河世纪》里那只松鼠更是乐此不疲地改变着地球构造,受欢迎到Blue Sky公司特地制作了一大堆以它为唯一主角的小短片……
其实喜剧片大多有“彩蛋”,动画喜剧只是其中之一。1990年代好莱坞、香港出品的时装喜剧,就常在片尾随字幕播放“NG”镜头,戏里戏外由此笑成一团。这一招时至今日仍然受用:詹妮弗·安妮斯顿新片《冒牌家庭》末尾就赫然响起《老友记》主题曲,令她百感交集。而十多年前《老友记》的片尾NG段落,至今仍为粉丝津津乐道。
正剧又如何?正剧的彩蛋,甚至比喜剧片野心更大。《被解放的姜戈》字幕长达十数分钟,字幕后的彩蛋却只有2秒钟都不到——几个关在笼子里的黑人略带不屑地望着刚刚解放了他们的姜戈的背影,说:“这家伙是谁?”——但这2秒钟的意义却不容小觑。《中国合伙人》则随字幕展示了诸多民营企业家的私人照片,从创业时的青春年少,直至人到中年。由此将电影里的价值观延伸到银幕外。
对一小部分高智商电影来说,彩蛋就像“凶手就是……”这种句式里最关键的省略号部分。不到最后一刻,不到银幕全黑,都有可能在彩蛋里实现致命的大逆转。所以诺兰大神的片子,一般都会吸引观众等到最后——《盗梦空间》上映时尤其如此,超过八成的观众留下来等,等陀螺停下来——可惜没等到。悬疑片的彩蛋之所以有如此摄人心魄的力量,正在于它的不确定。因为情绪高度紧张,有些观众甚至出现幻听:他们认为尽管没有出现陀螺停下来的画面,字幕里却有轻微的“咔哒”一声,正是陀螺倒地的暗示。(想太多了吧?)
比起这些纠结,英雄片的彩蛋套路就要简单直白得多——《变形金刚》的彩蛋是“红蜘蛛”飞走了;《钢铁侠》是“神盾局”主管悄悄夜访钢铁侠,“跟你谈谈成立复联的事”。——看,续集就是这么呼之欲出的。
字幕也是剧情
憨豆先生也超喜欢在大电影里留点余音绕梁——《憨豆特工》他留下来边听交响乐边做饭;《憨豆假期》他在戛纳海滩上用脚画出一个大大的“FIN”;《憨豆大灾难》最后,他蹑手蹑脚地溜进镜头,难舍难分地对观众来了句:“是的,我通常留到最后。如果你想的话,现在你可以离开了。Bye……”
看起来,电影里,彩蛋出现的频率挺高。但,观众们,错过彩蛋的次数更高。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没有留到最后。
有人说,这是因为国内观众没有养成等彩蛋的习惯,总是字幕一出来就着急要走。也有人责怪电影院字幕一出就亮灯,属于“赶客”。5月份,我的一个朋友还在看《钢铁侠3》的时候,碰到影院工作人员“脚踹辱骂等待看完字幕的观众”。事后大报小报都登了,据说当事人迫于舆论压力已经辞职。
出于职业习惯,我一般都会像憨豆先生一样留到最后。没被人踹过,但白眼还是收获不少。从前,电影院是可以提前15分钟进场的,现在则是5分钟。希望观众“迟到早退”的背后,是影院排片密度的加大。在这样的前提下,国内影院的“彩蛋环境”并不好。与此同时,“早退”之中当然也有观众缺少耐心的成分。
喜欢留彩蛋的彭浩翔很直白地说他“加料”的目的就是为了“惩罚”:“惩罚那些不看完字幕就来不及要离场的观众。我从小就最讨厌这样的人,所以自己拍电影一定要在字幕后面加点料,谁叫你们不看完再走?想补看的话,再买一次票进来看。”
《志明与春娇》2010年在上海电影节上映时,字幕一升起观众就开始陆续离场,走到一半发现开始播花絮,又停下来折回。当时彭浩翔就坐在电影厅里的台阶上(因为满座),心里暗暗叫爽。到《春娇与志明》,又故技重施,不惜花3天时间拍出一段余文乐反串王馨平唱《别问我是谁》的MV……
不过,这么做也有缺点:大家都盯着余文乐笑,还有谁能看到边上的字幕呢?
其实,即使不为“彩蛋”,字幕里流露的信息仍然非常值得留下来看完——比如《赤壁》,光是司机名单就滚了整整一屏;比如《一代宗师》,从很多人名外面已经打上黑框就知道拍得旷日持久;比如《怪物大学》,强大的配音队伍里有9届奥斯卡主持人比利·克里斯托、“女王”海伦·米伦;比如《春娇与志明》,彭浩翔自己也出现在友情客串名单里;比如《飞越老人院》有那么多老牌导演客串,《建国大业》也能好好数数明星;比如《我愿意》那么多植入广告,你可以在字幕的“鸣谢”名单里再次确认;还有所有港片必定会鸣谢的“香港警察公共关系科”也大有内情……
找“彩蛋”找出了感情
之前有影院表示,会考虑加一个“观影提示”,提醒观众有“彩蛋”看别漏了。实际上这种做法是既不尊重字幕,也不尊重彩蛋。
什么是“彩蛋”?据说源自复活节传统:先把彩蛋藏好,再让孩子去找。由此可见,彩蛋的真谛,乃是“藏”与“寻”。比起片尾彩蛋,片中彩蛋藏得更深,需要的不只是“等”的耐心,还有发现的眼光。
藏彩蛋并不是电影的专利。电脑、DVD、游戏都藏过彩蛋——打开一个word文档,输入=rand(200,99)后按回车,会出现20万遍“那只敏捷的棕毛狐狸跃过那只懒狗”,据说连比尔·盖茨都不知道。同理,Excel里藏着赛车游戏、Flash里藏着捡金子游戏、Photoshop里藏着一只猫、WinAMP里则藏着设计者Justin Frankel的头像……至于DVD,各种各样的“小白兔”花絮轨道大家都很熟悉了。而说到游戏,80后应该很记得如何将《魂斗罗》调出100条命,或者《玛丽兄弟》哪里藏着奖命蘑菇吧!
软件背后,总是躲着一个顽皮的程序员,惦记着留下点个人印记。“签名”这件事,哪朝哪代都有人爱做,或者出于自负,或者童心未泯。相传有个匠人给慈禧太后制陶,他喜欢在自己烧制的茶壶上刻名字,几次下来太后不满意了,说你下次别这么干了。匠人允诺,事后又献一套茶具,太后里里外外仔细端详:没有刻名字,甚好。结果某次喝茶,茶杯里灌满热水之后,举起来,迎着日光,转到某个角度,那个熟悉的名字又浮现出来……
导演们本来就是个性强、表达欲旺盛的一群人。爱搞点“签名”,更可以理解。跟名导演的“签名”相匹配的,正是死忠粉们心里那枚“放大镜”——不怕找不到,就怕你不留。长期以往,“彩蛋”除了签名意义,还被当作导演与他的拥趸之间,秘而不宣的一点私交、默契、情怀……大有“懂的入”,不懂的“过目不入眼,入眼不入心”之意。
他们都是“彩蛋控”
最喜欢这么干的,非希区柯克莫属。他的粉丝也果然不辜负期望,有心人从他生平的50多部长片里找出30多次客串来——小到一个背影、一个远景,大到特写、夸张的减肥药广告。希区柯克从他在英国拍摄默片期间(1920年代)已经开始客串,那时他尽管才30岁不到,外观却30年如一,所以很好认。直至生平最后一部《大巧局》(1976),他还在客串。为了不影响观众欣赏影片,他还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基本上影片前5分钟内一定会出现——前5分钟找不到他的话,大家就安心看片吧。
彩蛋爱好者,还有被他的同行誉为“每个镜头都万无一失”的斯坦利·库布里克。看过《闪灵》的都忘不了杰克·尼克尔森在打字机前一遍一遍敲击“只工作不玩耍把杰克变傻”。据说这句话在不同语种的版本里各有不同,分别对应了该国的谚语——在意大利版,是“他很早就起来看到了金黄色的一天”;在德国版,是“永远不要把你今天能做的事情拖到明天”;在西班牙版,是:“虽然太阳出现得很早,但是黎明不会来得这么快”;在法国版,则是:“一鸟在手好过二鸟在林”。要发现这些机心,拥趸们就算不能掌握四种外语,也得是个版本收集狂才行啊。
乔治·卢卡斯也是彩蛋控,《星球大战3》里,他给外星人起的名字是Klaatu、Barada和Nikto——有来头,致敬了1951年的科幻片《地球停转之日》。
由卢卡斯电影公司的动画部发展而来的“皮克斯”,更是藏彩蛋高手——1987年,他们制作了第一部动画短片《跳跳灯》。短片里那盏台灯和那个小皮球,从此以后便成了所有皮克斯动画里的常客,藏在《玩具总动员》、《怪物电力公司》、《飞屋环游记》、《怪物大学》……各个角落。同样出现在几乎每部皮克斯动画里的还有“A113”这个数字:有时候它是门牌号,有时候又变成车牌号——实际上它象征的是加州艺术学院的A113班,皮克斯多位当家人都毕业于此。
更“总动员”的是,皮克斯的动画形象们都不甘寂寞,常常跑到其他小伙伴的领地去过一把戏瘾——《瓦力》的卡车里有《玩总》的小猪;《玩总3》里的草莓熊虽然是个负面角色,也去了《飞屋》客串;《怪物》里小女孩阿布要送自己的玩具给毛怪,她手里高高举起的是毛绒版尼莫;《超人》开的车子来自《汽总》;《飞屋》里的狗在《料理鼠王》里捉老鼠;《怪物》的巨脚怪物原来是《玩总》的短臂恐龙;至于小皮球就更加无孔不入了,最近一次露面是在“怪物大学”下水道的涂鸦里……甚至,《玩总3》里还有“龙猫”乱入,只因皮克斯制作总监约翰·拉塞特是宫崎骏的粉丝。
昆汀除了在《姜戈》末尾留下那2秒钟,正片里也没少藏彩蛋——先是不惜自黑,客串了一个蠢货,被姜戈炸得粉身碎骨;再来是把1966年版《姜戈》里饰演姜戈的弗兰科·尼罗也找来客串,片中弗兰克演的牛仔走到新任姜戈身边,问:“你叫什么?”姜戈很拽地说:“俺叫Django,D不发音。”老姜回答:“我知道。”堪称一绝。
在国内,吴宇森早年爱放鸽子,王家卫喜欢捣腾节气钟表,彭浩翔常常插播几首怀旧卡拉OK,都是大家熟知的“签名”了吧?对于地寡人众的香港影坛来说,讲究“师承”也是人情社会的一种体现,各种“致敬”尤其多。拿周星驰的《功夫》来讲,他偶像李小龙、斧头帮、包租婆、十八路谭腿、五郎八卦棍、洪线铁拳、狮吼功、太极、如来神掌……功夫迷和邵氏迷双击打式的各种致敬令人眼花缭乱。
最近,万年道具“鸡公碗”又被细心的网友一一截图。这一次埋彩蛋的不止周星驰,整个香港影视界都被一网打尽。不过,与其说彩蛋是导演所藏,倒不如说是道具师傅的杰作,或者,是文化传统本身在起作用——据说“鸡公碗”是1960年代香港家家户户都有的盛具,鸡谐音“家”,常配以牡丹芭蕉,象征兴家成业、大富大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