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有没有真正文学？
阅读提示：白马，有时候可能就是马，只是，我们被那些飞奔的白马所吸引，却忽略了默默在草原的边缘、啃食着青草的宝马良驹，这是不是另一种忽略？需要我们于这泥沙俱下的时代，多一点寻觅的耐心。
记者｜何映宇
网络文学再现大手笔。
腾讯文学将斥资5000万元将网络作家猫腻的《择天记》改编成动画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面对市场上更多的未加盟大神作家，腾讯宣布启动“一人一千万”制度，将为更多明星作家提供专属版权运营计划，预期投入过亿元。
网络文学不差钱，但是大神满天飞的时候，是不是也需要一些冷思考？
当我们使用“网络文学”这个名词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已经认定了：“网络文学”是一种“文学”？否则的话，“网络文学”又是什么呢？
可不可能是一种寄生于网络、迅速繁殖的文字游戏？这些年来，关于网络文学的争议不断，却不影响网络文学迅猛发展，形成一条相对成熟的产业链，并倒逼传统文学领域的认可和接纳。
5月31日，第三届《文学报·新批评》优秀评论奖颁奖典礼暨研讨会在上海云峰大酒店举行，挺网派和倒网派正面交锋，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关于网络文学的争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可是每一次思想的碰撞，却是火花四溅。恐怕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什么确切的答案，但是至少有一点，这些观点摊在桌面上，读者当自有公论。
传统的当代表达？
在“五四”时期中国文学受到西方影响开始一条现代化之路之前，中国主流文学呈现的是什么样的面貌？鸳鸯蝴蝶派不是占据了《小说月报》？各种通俗小说不是如雨后春笋大行其道？是不是因为“五四”的传统，我们反而遮蔽或者忽略了中国文学传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
当学界重新将目光聚焦到这些曾经被丢进故纸堆中的旧文本之时，很多当代文学批评家也开始将网络文学和中国的文学传统相提并论，认为网络文学其实才承续了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那些演义、神魔、武侠、公案、言情，现在不是在网络上以类型小说的形式大放异彩吗？
《小说选刊》副主编、著名批评家王干就持这样的观点：“网络文学就是传统文学！为什么这么说呢？网络文学有很多类型，比如说有说史的、有武侠的，有玄幻的、有言情的。在‘五四’之前，中国文学就是现在网络文学的现状。比如说《三国演义》对应《明朝那些事儿》，是说史。《水浒传》是一部武侠小说，《西游记》是玄幻小说，《红楼梦》是言情小说。我们现在看网络文学，其实就是‘五四’把我们原来的传统中断了，现在网络文学重新把它接应起来。”
网络作家小桥老树和王干的立场很相似，他认为网络小说就是中国传统小说的当代表达。传统宋元的话本产生的小说难登大雅之堂，作者们写作的目的是直接为阅读者服务，和经济利益成正相关的关系。比如说流行于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在宋代经济比较繁荣的娱乐场所“瓦舍”，以讲故事和说笑话为主的就叫“说话”，其中最重要的是小说和讲史，讲史是用浅近的文言讲出历史上帝王将相的故事，小说用通行的白话讲述普通人的故事。讲史和小说发展到后来就发展成茶馆里的评书，因为要吸引观众，所以情节要尽可能地曲折精彩，又因为长期要讲，所以篇幅一般都比较长。
但是南京大学王彬彬教授觉得这样的观点似是而非：“要是将网络文学与唐宋开始的话本小说相比的话，有可比性，也没有可比性。可比性是有一点相像：都面对大众。但是四大名著和这些话本又有很大的区别，因为四大名著到成书都经过文人的反复加工，至少不是原生态的话本状态，《三国》、《水浒》、《西游》都是这样，必定有一个文豪将原始文本精心修改创作，才呈现出我们现在所阅读到的小说，所以，不能将中国文学传统与网络文学简单地等同起来。”
王彬彬同时觉得，更准确地说，现在中国网络文学的现状，和晚清民国几十年以上海为基地、为中心的武侠小说、通俗小说写作有一定的相似性，方式也很像。“那个时候也是写得非常多，一个新的出版业出现了，新媒体出现了，铺天盖地的通俗文学创作大得不得了。当然也被忽视了很多年，近些年，才逐渐开始为学者所研究。但在我看来，基本上，这不是一个文学行为，而是一种商业行为。现在的中国网络文学，是中国传统通俗小说在网络时代的一种表达方式。会产生大量的作品，但是有多少会流传下去？我不知道。我觉得真正的文学研究者没有必要关心它，但它关系到很多社会心理、群众心理、社会稳定问题。”
白马非马？
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评论家吴亮直言不讳，将这个问题提到公孙龙子的高度上来：“这是一个白马非马的问题，白马是不是马？我的结论是：白马不是马！我也不看网络小说，它那么铺天盖地，可是跟我没关系。去年春节前后，我曾经装过微信，但两个月后我就卸载了它。有人说你朋友都不要了吗？我无所谓，朋友还是朋友。现在经常会碰到一些场合有人说，扫一扫，相互@一下，我说我不用，但没有微信，世界就崩溃了吗？世界并没有因此离我远去。”
吴亮说他很庆幸他没有卷入这个“疯狂的、愚蠢的行为”之中去，这个“疯狂的、愚蠢的行为”当然指的是网络文学。在吴亮看来，一部小说写一千万字还没有写完真是荒谬至极：“所以我们永远不能对此进行评论，因为我们评完了他还没有写完！有一些小说是愚蠢的大众来消费的，而真正的文学、文化肯定要由较高智慧的人来传播，如果大众都可以来谈论哲学那是很荒唐的事情！陈永贵都可以谈哲学，那世界就颠倒了，毫无疑问，我们以前经历过这种状况，那是不正常的现象！”
看得出来，持精英立场的吴亮对于网络文学很不以为然，但也要分清，让他最不满的，是动辄日更新七八千字的网络流行小说。如果我们将网络文学的概念放大，将所有在网络上呈现的文学都称之为网络文学的话，那吴亮还会持这么激烈的态度吗？那我们会不会看到非常不一样的风景？
广东省作协副主席、诗人杨克提醒与会者：“网上，也有很多严肃文学的写作。”与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网这样具有代表性的网络文学网站相对应的，是一些颇为低调、相对小众的文学网站。它们同样在网络上发表文学作品，但是其文学面貌，与起点模式就大相径庭。金宇澄的《繁花》最初在弄堂网上连载；诗人桑克、莱耳等人于2000年2月创办的诗生活网站至今已经度过了14个年头，在这14年里，无数诗人将他们的作品首先发表在诗生活的论坛里，绝大多数作品都质量很高，这算不算网络文学？小说家路内，最早是文学网站“暗地病孩子”的版主，“暗地病孩子”是寄居在腐烂且安逸的城市之中的一朵文学奇葩，还有黑蓝论坛，互联网上最早的文学网站“橄榄树”，当年朱大可、张闳红极一时的“先锋网”……
白马，有时候可能就是马，只是，我们被那些飞奔的白马所吸引，却忽略了默默在草原的边缘、啃食着青草的宝马良驹，这是不是另一种忽略？需要我们于这泥沙俱下的时代，多一点寻觅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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