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听写不是洪水猛兽
阅读提示:如叶企孙、华罗庚、李政道、杨振宁等科学精英,他们学文言也毫不困难,根本用不到这些愤青们操心他们学了文言会不会影响科技研究的问题。
撰稿|徐晋如
上网看新闻,我通常都喜欢在评论中找亮点。一般而言网络上的评论,要么就是脑残到令人绝望的愤青言论,要么就是经过精心修饰的民粹怨恨。这不,北京四中高一语文试卷加入了文言听写的测试,一经学生拍摄上网,马上就刺激到民粹派的敏感神经,他们丝毫不羞愧于自己的无知和中学岁月的虚掷,却不吝对这样的试题横加恶谥,詈之曰“变态”。
在诸多恶评詈语中,有两种观点最具特色。说是特色,是因为他们能把自卑的心态敷上一层道德的粉,说得自己仿佛是为民族的前途命运忧心忡忡。可惜,道德高标也遮盖不住骨子里的深深怨恨,当他们冠冕堂皇地反对文言时,其实只是在展现他们对知识的刻骨仇恨。
一种观点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天朝教育却挂倒挡。他们说,古文只能作为爱好者选修,他们洋洋自得地质问:古文里面有科技么?以为要科技兴邦,就得与古文彻底决裂。这些人的褊狭自大令人叹为观止。他们不知道,代数、几何、物理、化学这些词本身,都属于文言,积、商、和、差这些词,也都属于文言。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中国人李政道、杨振宁,幼时主要读的,都是文言。他们的恩师、原清华大学理学院院长叶企孙先生,出生于书香门第,年才十余岁时,所写的文言,就已震骇老宿,他一直至去世前,都坚持用文言写作,甚至在“文革”中遭受迫害,被迫写思想检查,也仍然采用文言。华罗庚得到熊庆来赏识,由一个初中毕业生而被清华聘用,他的那篇打动了熊庆来的数学论文,也是用文言写就。还有地质学家李四光、气象学家竺可桢、物理学家吴有训、桥梁专家茅以升等等大科学家都是从小读私塾的,文史学养深厚。这些大科学家都未曾反对过文言,今天这些科学素养为零、文化素养负数的愤怒青年,倒大言不惭地谈起古文妨碍科技发展的问题来——岂非天大的笑话!
文言文,就像欧洲的拉丁文,是一种典雅的语言。它的特点一是庄重典雅,二是简洁,三是稳定性强,不会因时空变易而产生较大的变革。正因为文言文的这三个特点,它才最适宜用来表达科学术语,正如西方很多科学术语都采用拉丁文一样。以为文言文不能表述科学内容,这是无知者的谰语,徒贻笑方家而已。
一个民族的发展,颇类一个人的成长。有的民族长于音乐舞蹈,有的民族长于文化艺术,有的民族长于科学技术,有的民族在哲学上的造诣举世无双,这都是由民族基因所决定的,与他们操何种语言并没有关系。日本历史上科技比中国落后甚多,但明治维新后,日本派出优秀青年,赴欧美留学,奋起直追,终成强国。日本并没有废止日语,改学别的什么语言,前几年还有一位获得诺奖的科学家,只会说日语,根本写不通英语。白话文相对文言,除了通俗易懂,没有任何优长。如叶企孙、华罗庚、李政道、杨振宁等科学精英,他们学文言也毫不困难,根本用不到这些愤青们操心他们学了文言会不会影响科技研究的问题。
另一种观点说,古代典籍丰富不假,但典籍中垃圾也多,优秀的典籍,可以看翻译的白话版,而那些显为糟粕的典籍,就决不该翻译作白话,以免害人。这种观点以一种貌似辩证的说辞,把反智仇学的祸心包藏在内。典籍之所以是典籍,就是因为它们具有超越时空的永恒价值。《圣经》中很多神话,衡以今日科学成就,颇类怪力乱神之说,而西方国家并没有因为其不合现代科学,而否定其经典的地位。《庄子》一书,寓言十九,难道因为这些寓言不合科学,就成了糟粕不成?况且凡观千剑而后识器,凡操千曲而后晓声,一个只能看白话,没有基本文言阅读能力的人,又有何资格判断典籍是精华还是糟粕呢?
文言文,是两千多年来中国读书人所采用的书面语。文言文中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全部。正如朱自清先生所指出的,文言文作得好,白话文一定好,白话文作得好,文言文未必好。无论是要传承中国文化,还是只想着写好文章,更精确、更优美地表达思想、抒发情感,学习文言都是比学习白话更好的选择。至于北京四中试卷出到文言听写的题目,就更加不必把它看成洪水猛兽了。
※版权作品,未经新民周刊授权,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