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风跟老崔的恋爱
阅读提示:演员呢?没有工具,只有他自己孤身作战,最多是化妆弄得好一点,所以很容易脆弱嘛。我是最靠近演员的,他们信任我,才能展示东西给观众。
记者|阙 政
第一次对杜可风留下深刻印象,是看到他在某年的香港金像奖颁奖台上,把自己叫作“生了皮肤病的中国人”。如今再一次小小地惊讶,是得知他原来不喜欢混电影圈,反而乐意跟音乐人混,因为不懂音乐。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对我的创作欲很重要,绝对不要在安静的深山,或者孤独的乡下。”杜可风说。因为喜闹不喜静,他所有的朋友几乎都是在酒吧认识的,中国摇滚教父崔健也不例外。
现在,崔健叫他老杜,他叫崔健老崔。二老已经认识了快20年。“谁想到后来都会成为合作对象。”12年前,老杜摄影,老崔编剧、主演,两人合作了张元的《北京杂种》。今年,老崔新当导演,拍《蓝色骨头》,想到的第一个掌镜人,总归还是老杜。
“我只跟我喜欢的人拍电影,90%的合作对象先是朋友。”老杜说,“要是我不喜欢你,干吗跟你混?”在美国,老杜有个经纪人,“但他其实没有工作,都是人家直接打电话给我说,下一部戏找你啊……”
朋友和朋友拍电影,有种“大家在一起玩的感觉”。“所谓玩,就像谈恋爱、约会,你有些什么东西我没有,所以我们会在一起——电影就像爱情。”
老杜真能这样子
跟王家卫玩了那么多年,墨镜最常跟他说的一句话是:“老杜你能这样子吗?老杜你真能这样子吗?”“比如他会放一段音乐,说这场戏应该是这样子。我想,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我大概知道,有一个解释不清楚的东西,要往那个情绪的方向走。‘我真能做到这样’,这句话很重要,我会经常问自己。”老杜说,“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他妈已经工作20个钟头了!我累死了!OK我能这样子!”
第一次拍长片,老崔会对他说:“这里我要多一点rock。”“但他也解释不了什么是rock。”听起来有点王家卫的作风,不过老杜对rock有自己的理解:“摇滚对我来说是一种精神,一种力量。电影叫《蓝色骨头》,是个很有色彩和质感的名字,蓝色代表blues,而大部分摇滚的基本来源就是布鲁斯。”
老杜喜欢和新导演合作,“我知道我在他们身边,会是一种很大的鼓励。他们会问一些很笨、很神经病的问题,让我很开心。因为他们什么都想尝试,我觉得很好。但我会告诉他们,如果你这里想要怎样怎样,那里就不够钱拍了,不如换一种做法?但我不会直接否定他们,而是给他们选择。”
哪位新导演能找到他做摄影师,那就有福了。因为老杜不光摄影一绝,还每次都把自己当成剧组的制片人一样,什么都上心,什么都要管。
比如演员。跟王家卫合作多年的林青霞、张曼玉,都提到过跟墨镜拍戏让她们很没有安全感——一个镜头反复几十次,导演又不告诉你他要什么,只是没完没了地反复再反复。而越好的演员,其实越有主见。
每逢这种时候,老杜简直成了演员的救生圈。“用光源、用技术,用我的摄像机去给演员安全感,给他们鼓励、关怀,让他们能够信任我……有时候想想当演员真是好可怕,像我们有酒、有朋友,还有摄像机在手上,或者像作家有笔、设计师有电脑、商人有钱,演员呢?没有工具,只有他自己孤身作战,最多是化妆弄得好一点,所以很容易脆弱嘛。我是最靠近演员的,他们信任我,才能展示东西给观众。”
在片场,老杜要打交道的不只是光影、空间、环境,“我们必须了解一切,从演员的情绪,到狗的情绪……尤其是狗,你要知道它什么时候已经很累了,千万不要再盯它,不然会咬你。”包括天气,也是老杜的创作伙伴之一。
澳大利亚的中国戏疯子
说起来,老杜本人就像是个巨大的矛盾综合体。你说他热情也好,浪漫、随性也罢,他全都举双手同意。但浪漫的人多懒散,老杜却很勤奋;随性的人多不守信,老杜又很一言九鼎;这一秒生气,下一秒就大笑,“他们都叫我杜可疯”;谁都知道他爱女人,貌似荤素不忌,却居然是个吃素的,18岁以后再没碰过肉;然而酒又是另一回事,尤其冰啤酒,简直无法抗拒地从早餐一直喝到宵夜……
老杜身上有很多关于啤酒的故事。“有一次王家卫看到我拍戏的时候没喝酒,就嘀咕,哎呀老杜今天没喝酒啊,会不会拍出来东西不好啊……”这当然是玩笑话,老杜比谁都清楚:“我以前也以为力量是来自酒,就像很多音乐家会吸毒,以为力量是来自药物,其实是来自我自己。”不过,啤酒据说还是在他和老崔的合作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老崔有朋友开啤酒厂,送来几箱好酒,就这么把老杜给俘虏了。
老杜不喜欢重复,但有人问他:为什么你所有电影都不一样?他却说:我觉得都一样嘛!“退一步去看,其实不一样是因为跟不同的人合作,在不同国家拍,有不同的呈现。我的任务就是让观众看到,原来自己以为很熟悉的空间、语言、情感,其实可以这样表达,有一种既熟悉又新鲜的感觉。就像‘一无所有’四个字,谁都知道,但是当年听到老崔唱起《一无所有》,才发现,哦原来还能这样!”
在老杜看来,发端和结局的差异,走向的无可预料,正是创作之美。“就像《花样年华》里的倒错,或者《春光乍泄》何宝荣原本是黎耀辉……最精彩是从一杯啤酒开始拍,最后大家去游泳。或者三个人从聊天开始,最后他们去裸奔。”
像很多资深摄影师一样,老杜自己也做过导演,拍过既文艺又实验、和他人一样矛盾的电影《三条人》,英文名字叫Away with words,暗含双关。“一种理解是A way with words,一种处理文字的方法,这正是摄影师的工作,把对白变成画面,呈现文字应该有的空间。第二个意思是get away from words,离开语言的累赘,用镜头去展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太说起自己当导演的经历,因为“怕对年轻人形成太大的刺激”。“很多人很用心花很多精神想做导演,而我已经做了四五次。我做导演都是别人叫我去做,有时候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哎怎么那么容易啊……”
虽然护照还是澳大利亚的,老杜可风却笑嘻嘻地把自己称为“中国文化的一分子”。不拍戏的时候,他喜欢跟人聊天,会因为看到一束特别的光而感动,“我没有休息,我24小时都在工作,随时都在感受,我很高兴我有这么荣幸的生活。”
老杜说:“喜欢电影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最好的爱情是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为什么爱她,却还一直想跟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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