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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谷量:我自为我真画者

日期:2014-10-22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生命不止,我就一以贯之地慢慢前进吧。我自为我,我想,真正的画家,应该是顺应心性去画,不是为了市场而画。
记者|王悦阳
 
      云舒云卷,烟霞苍茫……走进著名画家瞿谷量先生在思南公馆举办的画展,进门即被其气势开阔、烟云缭绕的黄山图所震撼。难以想象,一场大病之后,年近耄耋的瞿谷量笔下的黄山竟益发雄浑壮丽了。看过瞿谷量黄山图的人都忍不住赞叹“真像”。因为他不仅画出了黄山的形,更画出了黄山的神——一种代表着中华民族精神内涵的神。
  从事绘画创作已经大半辈子的瞿谷量有着骄人的成绩和广泛的交游,他原名国梁,其画最初是从西画入手,早年即随陈秋草、潘思同学习,打下了十分扎实的西画基础。1956年,瞿国梁供职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专事绘画创作。自1957年他的一幅水彩画作品《上海人民公园的早晨》在上海青年画展中脱颖而出并获奖,他的作品先后入选全国美展,莫斯科、莱比锡国际画展,在广受好评之余还被印行于当时在德国出版发行的画册,同时被收入画册的作品多为其时名满画坛的耆宿诸如李可染、潘天寿、傅抱石等人,这不禁令其时画坛的同辈对他刮目相看。有意思的是,虽然瞿谷量专注于西画创作,却并不将自己学习的视野仅仅局限于此,而是广泛地结交中国画坛的同行和前辈,他先后同陆俨少、谢稚柳、应野平、刘旦宅、程十发以及海外的王已迁等宗师名家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在应野平先生的鼓励下,开始尝试中国画创作,大量地临摹历代名家名作。至今瞿谷量依旧信奉临摹与写生并举的方法,而他当年临习沈周、李成、巨然的作品,亦堪能乱真原迹,尤其是其临习陆俨少先生的书法,竟令陆老本人都难辨真伪……当然,这些画坛前辈对于瞿国梁,亦关爱有加,他的今名“谷量”两字,便是由陆俨少先生亲自为之改定(取今沪语“国梁”的谐音),而若没有应野平先生的指导,他也不会将研修艺术的角度转向传统中国画……在广泛临学前人名作之外,瞿谷量还大量阅读历代画论,在与记者谈艺之时,他每每信手拈来地旁征博引《笔法记》、《林泉高致》中的语句以为印证,皆能见他平日里的用功之勤,体悟之深。
  纵观瞿谷量先生师黄山而自创一格的作品,其中既有水彩画的灵动,亦含水墨画的氤氲,既不乏中国画的笔情墨趣,又特具西洋画的色彩变化……他的作品,基本都是以奇峰、云海、苍松等元素来构成画面。这些元素,其实也正是黄山这座艺术、文化名山所特具的典型性元素,历代描写黄山的名家也都莫不是以自己独特的造型语言来阐释这些元素自成一格而名传后世的。相对而言,西画出身的瞿谷量的造型相对传统中国画家来说特具造型坚实的功力,而相对纯以西画为黄山传神的当代画家又具有熟谙传统水墨画的妙旨,他每每以水墨画法奠定画面的基础,或以苍润互用的墨笔勾写虬松,或以松秀有致的笔触皴擦峰峦,复以淡墨烘染云烟,点染山石的阴阳向背,最后再敷以重彩,或间以对比色,衬托山石在万道霞光中的恢宏绚丽之感,或纯以单纯的墨青色,渲出云烟中黄山真真幻幻的意蕴无穷之感……他的这种融汇中西艺术语言的画风,非但令自己在当代画坛独树一帜,而且令画坛前辈如谢稚柳、陈佩秋、刘旦宅先生等青眼有加。
  如今,前辈大师凋零,瞿谷量就愈发显得硕果仅存起来。自从花甲之年定居上海后,他尽量少应酬,免交际,一门心思闭门在家,潜心用笔,体会笔墨与自然间的美妙交融,体会书法笔趣给绘画艺术带来的无尽滋养。越学越觉得深不可测,越学越知己之不足,因而虚怀若谷,好学不倦,在纷纷扰扰的海上画坛,“松云石屋”就拥有了别样的吞吐风云之气,气定神闲之姿。
  
贵似得真
 
  《新民周刊》:尽管此次展览规模不大,但所展出的作品质量很高,且有很长的时间跨度,不仅有您近年来的新作,也有曾经的临古之作、书法作品,甚至早年的素描、水彩画,较为清晰地勾勒出您半个世纪以来的艺术历程,难能可贵。
  瞿谷量:我从小就喜欢绘画,19岁那年师从陈秋草老师学习西方绘画,之后又认识了前辈应野平和谢之光两位先生,受益匪浅。我这人画画做事都讲究认真,认死理,学一样东西非学懂弄透不可。青年时期,我喜欢画素描、水彩画。记得年轻时画一幅素描石膏头像,用了整整四五十个小时,画到纸都发亮、打滑了,务必做到精益求精。改革开放后去了美国,受了当时一位大艺术家冈萨雷斯先生的启发,意识到有必要在西方社会扩大中国艺术的影响,就回转头来开始专心研习中国山水画,特别是画黄山。自1957年第一次上黄山写生后,我已先后上山写生二十余次,目的只有一个,想以画黄山风景来表达自己的内心追求。
  《新民周刊》:的确,此次展出的《莲花云梯》、《峡谷霞映》、《云中玉屏》、《壑谷氤氲》、《大峡谷》、《云海浮游》等新作,更将您中西画风兼容并蓄的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以扎实的西洋画写生基础,熟练的传统笔墨功力,让各个季节的黄山风貌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了纸上,可谓远看其势、近看其质。而其“以中为本,融西于中”、“从水墨到色彩,从生纸到熟纸”的黄山特殊表现技法,并非将黄山实景照搬于画面,而是把每次上黄山时的真实感受融汇到作品的奇境中的独特艺术理念突破了传统山水“概念化”的问题,将中国山水画提升到一个风格新颖的新境界。难怪有人赞誉您是“东方的莫奈”了。
  瞿谷量:的确。这次展出的画作在色彩上变幻很多,我特别喜欢不同的色彩表现不同的景致,没有一幅是雷同的,这也是我画黄山的一大特色。从构图上,时而壁立千仞、时而巍峨挺拔,时而鸟瞰群山、时而迎面矗立,别出心裁,从色彩上,相应的也有不同的表现,橙、黄、赭、青、绿、蓝、紫……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角度,色彩的变化也相应不同……这不仅寄托了我对于黄山的深情厚意,亦希望达到我毕生所追求的“贵似得真”的艺术境界。
  《新民周刊》:徐霞客曾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可见黄山风景之秀美奇丽,冠绝一时。而古往今来,登上黄山,用画笔描绘黄山的大艺术家更是比比皆是。从古代的石涛、石溪、梅清,到近代的黄宾虹、张大千、刘海粟……甚至还诞生了“黄山画派”,影响颇深。贺天健先生评论黄山画派时就曾说:“石涛得黄山之灵,梅清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相比前人,瞿先生的道路走得别开生面而另有一功。正如您的老友郑重先生所评价的那样:“瞿谷量画的黄山,既有石涛所不及渐江的笔力坚凝,丰骨峻嶒,又有渐江所不及石涛的墨润活泼,氤氲苍阔,因而把黄山的骨质气息,和谐地展现在纸上,真可谓情意绵绵的了。”您是怎样理解和体会“贵似得真”这四个字的呢?
  瞿谷量:这次展览会我抄了荆浩的《笔法记》一段作为前言:“贵似得真,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 韵者隐迹立形,备仪不俗; 思者删拨大要,凝想物形; 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 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似飞似动; 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这篇文章最能代表中国画的创作方法,有六个字,气、韵、思、景、笔、墨。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座右铭。中国画里画一朵花,一棵树,要表现一种感情,也要带着感情去画,并不是把这些山头搬来搬去就是山水,要符合客观规律,黄山的山头和泰山的,和其他山的就是不一样,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黄山的石头和山,买了很多化石去研究那些化石的纹理,我觉得这些化石和黄山的山石感觉很像,就努力寻找一种线条去表现,结果画出来之后是有一种像的感觉。比如我画的天都峰,与照片相比较,我画得像吗?是像的,但并不是和天都峰本身一模一样,我是经过思考、组合、嫁接、安排,重新创作过的。我在找一种感觉,像是对的,但感觉、精神、韵味更重要。我去了黄山很多次,感受都不相同,有时候同一处景色变幻无穷,有阳光的时候,那就没有云……如何把最美的姿态、景致融合在一幅画面里?所以就是要再创作。所以我在布局当中把云重新布局了一遍,我是根据荆浩的画论研究了很多的方法才找到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的。最大的感受,中国画里最要紧的,还是用笔。
  
我自为我
  
  《新民周刊》:说起用笔,您为了练习中国画的笔墨,坚持“书画同源”,对于中国书法艺术更是痴迷不已,黄庭坚的一本《李白忆旧游诗卷》可以一临就是三十年,至今不辍。记得您曾经说过:“研习艺术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一分耕耘未必就能有一分收获”,因此您采用的是每每令一般人认为是“机械”和“笨拙”的研究方法。在那本黄山谷书法的临本上,您居然批注了无数分析结体与章法结构以强化理解的符号,单是批注这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显然就不是一日半载之功所能完成,更何况还要理解并且熟记所注释的那些结体与章法本身。对于有些对此不以为然的同道善意的劝解,您却依然故我。
  瞿谷量:我自认为我是个很笨的人,所以我能承受下去,能下死功夫,对什么东西都追根究底,搞到清楚为止。我觉得只有像这样一丝不苟地熟记前人的技法,才能吃透传统的笔墨精神,才能在此基础上飞腾变化,奔向艺术的自由王国。
  的确有很多同行友人劝我,那么大年纪就不要临黄庭坚的帖,但是我觉得,我必须还要临下去,我是为了要用笔写字。举一个例子,帖子里黄庭坚写的一个“一”字,一波三折,为什么要这样写?我就有三个阶段的理解。第一阶段理解是:破平,第二阶段是:发力,后来我看到了拖和滑,最近我又发现第三:审势,为什么有的时候一横要断掉或者往下倾斜,这个就是为了审势,一波三折,落笔下去,要定方向,定长短,如果要碰到下面一个字,它就会让位。这本帖子的空间感很好,我越临越觉得有味道,体会也越来越深。因此,我至今乐此不疲,今后还要继续写下去。
  我认为书法和写字其实是两个世界,我们原本学的米字格、九宫格就是比较刻板地去练习,而在宋朝,一个字的形状和一组的形状是经过研究的,并不是一个一个字的来看待,而是一组字的气势的协调统一。我能体会到和知道是一件事,但能掌握其实是另一件事情,所以我觉得我还远远没有学得好,我还要继续下功夫,也就是尽自己努力,这个年纪能做到多少是多少了,我们懂的还太少。
  《新民周刊》:您对书画艺术纯净而执著的追求值得钦佩。记得当年刘旦宅先生看了您的画作后说了句:“在你想走的这条路上,你已经走到极致了。”这话语里有欣慰,有赞许,有感佩,也有思索和保留。不可否认,您的山水画作是存在一定争议的,但奇怪的是这争论往往不是“好坏”之争,而是“中西”之辩。对此,您有怎样的看法?
  瞿谷量:刘旦宅先生50多年的老朋友啦!他是非常了解我的。半个世纪交往下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旦宅先生是真正为人正直、正派的人,有气度、有风骨,讲真话,不虚伪,不敷衍,是有着老派传统的绘事大家。在艺术追求上,极其投入,而且他本事真大,是可以做到画什么像什么,无论何种题材,只要想画,就能画好。其绘人物毫无疑问是当代第一,其他方面也一点不弱,题材涉猎之广是罕见的。
  他对于我的绘画,始终愿意共同探讨、研究。而不是武断地评论好不好,对不对。我自上世纪80年代去乡20多年后,晚年重回上海定居的最大感受是,听听都在谈创新,看看都不断有新花样,但表面上热热闹闹,内里有不少却是空空洞洞。最感遗憾的是,画家朋友在一起谈画的少了,为艺术问题较真的更少了。但与旦宅先生在一起,则还能谈画,还肯谈画,尤其是我刚回国的那头几年,我们谈画还能谈到争论起来。我们还曾结伴往雁荡山、黄山写生,一路上,就不停地探讨书画问题。此外,我也很佩服高花阁主陈佩秋老师,佩秋先生虽然是耄耋之年了,但笔下至今还在不断变化、不断丰富,而且看她出席其他人的画展,那是真正会认真看的,绝不因自己已是大家而忽视对他人艺术探索的观察分析甚至是学习吸收。这些前辈都是在古今交融、中西结合方面做了不少探索实践的,他们对我的启发和鼓励都很大。
  我认为,现代中国画要讲究个性、民族性,在我从艺的几十年里,我看到、接触到的一个个大师级的画家,他们画画都是在追求构图、色彩和用笔,这点给我的灌输非常大,为什么呢?因为我到美国去以前,在美协工作的时候,我经常去这些老先生的家里,那时候我跟他们很熟,可以随便跟他们聊天或者画画,那些上海的老画家们,我几乎个个都很熟,我对他们有一个总体的印象——他们追求的是结构,色彩和笔墨,这个跟西方的艺术观念其实是一样的,但是顺序是不一样的,我们中国人把用笔放在前面,而他们把结构放在前面。中国人的笔的意思是把人文的放在最前面,画中的线条要有独立审美的意义,不像西洋画画的用笔线条画的是一个形,这时候我懂了西洋画的抽象,他们是通过破坏性达到最高境界,而中国是通过不破坏性达到最高境界,所以我要画中国画。
  画到今天,已是人生的晚年,前几年大病一场,最终得以康复,又能拿起画笔继续探索,我觉得很幸福。我一生比较平顺,好像什么都经历过,什么又都过来了。最后沉淀下乐观和豁达。生命不止,我就一以贯之地慢慢前进吧。我自为我,我想,真正的画家,应该是顺应心性去画,不是为了市场而画。顺应心性而画的人,自然会真正对绘画本身始终保持浓厚的兴趣,始终保持学习和探索的心态。做艺术还是要心平气和,回归到对艺术本身的追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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