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来了
阅读提示:现在的草原上已经没有狼踪。两条腿的人好找,四条腿的狼,只有靠养。
记者|阙 政
拍动物题材电影,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雅克·阿诺。《熊的故事》、《虎兄虎弟》,让他被誉为“最会拍动物的导演”。当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最早找的也是他,但阿诺不想重复——他在《虎兄虎弟》里已经拍过孟加拉虎。
阿诺的存在,对于电影《狼图腾》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不仅能拍四条腿的动物,更能拍两条腿的人,是罕见的既能驾驭历史战争又能拍出动人情色的多面手。前者,有裘德·洛主演的《兵临城下》作证;后者,中国的观众更加熟悉:梁家辉和珍·玛奇的《情人》,也出自阿诺妙手。
难怪制片人会说:能拍好《狼图腾》的,全世界只有阿诺一个人。
“这个青年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和很多专心拍法语片的法国导演不同,阿诺的拍摄半径横跨全球——他在非洲拍,在印度拍,在加拿大拍,在美国拍,在牙买加拍,在德国、意大利也拍。多年前在香港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拍《情人》,还会讲几句广东话。如今又拍到了内蒙古。
“我喜欢去探索。”阿诺说,“我出生于巴黎,但我喜欢去不同的地方看看,从不同的地方学到些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么多国家拍摄的原因。这些经历很棒!”
七年前,《狼图腾》原著作者姜戎带阿诺参观了内蒙古。“前后三个星期,我们驾车出行,全程都在交谈。他向我展示了故事发生的地方、他生活的地方。我见了他的老朋友们。姜戎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有许多灵感都是他带给我的。”
《狼图腾》原著被阿诺认为是他近20年来读过最棒的小说,因为主人公、上山下乡的知青陈阵,在很多方面都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书中提到了来自北京的知识分子,这个青年让我想起了我自己。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法国学生时,我被送到非洲去教摄影。境遇和《狼图腾》里的知青很类似,我也对乡村产生了感情。所以读这本书让我觉得就像是我自己的故事。这也是一个非常美、非常感人的讲述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
2004年,小说甫一出版就登上了各大畅销榜,此后中文版再版150多次,发行近500万册(还不算更大数量的盗版),还被翻译成39个语种。与此同时,“国人缺不缺狼性”的争论迅速蔓延全国。在书中,姜戎反复提到中国历史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恩怨、冲突。“狼性”在姜戎这里绝不只是动物本能,而是更多被赋予象征意义——“性格懦弱的华夏民族太需要输补这种勇猛野性进取的血液。没有狼,世界历史就写不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懂狼,就不懂游牧民族的精神和性格,更不懂这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差别和各自的优劣。”
又是民族冲突,又有官民矛盾(小说里屡次提到“农区的人来管草原牧区,真是瞎管”),还涉及“文革”岁月、上山下乡,教人替初来乍到的阿诺捏把汗。他自己倒是不担心消化不了文化差异。“这种冲突几乎发生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阿诺说,“在非洲也有一部分人偏向游牧文明,另一部分偏向农耕文明,他们之间也有冲突。即使在我的国家,也有一些迁徙者来自印度、匈牙利、罗马尼亚,但当地人不喜欢他们。所以姜戎阐述的问题,其实是个非常普遍的问题,根本就在于定居居民与那些与动物一起迁徙的牧民之间的矛盾。”
五年养了三波狼
不过,即使有阿诺掌镜,《狼图腾》的拍摄仍然耗费了五六年之久。制片人王为民告诉《新民周刊》:“困难特别多,但我可以给你总结一句话:这部电影快开机的时候,没狼!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没雪!”
现在的草原上已经没有狼踪。两条腿的人好找,四条腿的狼,只有靠养。
“草原上有个特别大的野生动物园,里面有个200多匹的大狼群。但我们的狼得从小养到大,从喂奶开始。” 王为民说,“一开始我觉得挺简单的,跟养什么二货哈士奇、雪橇犬应该差不多。所以2011年的时候我养了第一拨6只狼——结果都养成了白眼狼——小狼特别可爱,我给它抱着喂奶,但是你以为这样它就把你当爸妈了吗,答案是NO!不可能的。过一个月左右他们就会造反,其中有一半的狼不能和你成功建立一种友善的关系。”
一直到小说版权都快过期,狼还没养成。“阿诺在欧洲等我消息,可狼不像猫狗,一年只生一次,错过了四五月就又得等一年。一头狼还得养三年才能成年拍戏。然后我就彻底投降了。”
好在,天降神兵。国际知名的驯兽师安德鲁·辛普森,从加拿大空运过来了。“我是一个无比热忱的饲养员,而他是近似冷酷的驯兽师。”王为民说,“他在中国待了三四年,就学会四个中文:你好,谢谢,再见,最后一个词是‘雪碧’,因为他只喝雪碧。”
安德鲁到了中国以后,养狼工作才算有了科学、周密的计划——“狼是30天满月,14天睁眼,第12天必须把它从狼妈妈那抱过来。母狼和公狼一次繁殖一窝,你不能都给它拿走,要是都拿走了,狼妈妈得疯了过来咬死你。我们只能偷着摸着,一天拿一个,它数学不是很好,我们就从一窝10个小狼里拿出4个,另一窝8个里再拿出3个……就这么着凑齐了第二拨狼。”
2008年,阿诺第一次去内蒙古看景,对照片里草原狼的绿眼睛念念不忘。可是王为民5年养了三拨狼,没有一只是绿眼睛。“我一直觉得特别对不起导演,直到有一天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现打印出来是绿眼睛的!原来蒙古狼就没有绿眼睛的,全是褐色眼睛。不过因为导演对绿眼睛有感觉,所以电影拍完之后我们又做了一层后期。”
狼养成之后,雪的问题也解决了。剧组用18轮的大卡车,来回1200公里,从零下36度的长白山运来了20多车皑皑白雪。“不能用假雪。”王为民说,“一般剧组有用盐的,也有用更便宜的硫酸镁的,但盐和硫酸镁都对草原有害,起码要降解个十年八年,我们电影本来就是环保主题,怎么可以?倒是试过用土豆粉代替,但效果总不如真雪。”
驯服“永不被驯服的动物”
看过阿诺之前两部“猛兽电影”的观众,想必对戏中动物出神入化的“演技”感到匪夷所思——不用CG特效做动物是阿诺的招牌,但这一切都是怎么办到的?
在原著里,草原狼行动迅速,智商奇高,摸透了草原的规律——“打仗,狼比人聪明,我们蒙古人打猎,打围,打仗,都是跟狼学的。”姜戎笔下的狼能打近战、夜战、奔袭战、游击战、运动战……一大堆的战。
笔头可以恣意纵横捭阖,回到现实中,草原狼却被比作“永不被驯服的动物”。如何驯服三拨狼?王为民分享了国际知名驯兽师安德鲁的秘密。
“首先第一点,你不能把它当宠物来训练,它有它的孤傲,保持它狼的独立性。第二你不能强迫它做什么事,狼不像狗,狗在屋里撒尿你打它一顿,一会儿又跟你好。而狼很刚烈,你甚至不能吼它,一吼,它的自尊心会受损,就再也不回来了。狼如果不是饿得不行,一般不会主动伤害人。但是它跟人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永远跟你保持一定距离。狼的本性就是离人有多远就多远。”
要指导狼演戏,只能慢慢培养感情。除了驯兽师,主演冯绍峰也亲自上阵,“冯绍峰对小狼特别好,天天自己喂,牛肉块儿、鸡肉块儿、补钙的鸡骨头”。每天一起训练,还得帮他们清扫狼圈。时间长了,小狼会舔他的脸、碰碰他的身体示好。
到这时候驯兽师才能开始反复单调的训练:“比如从A点到B点,着重训练走位,喊它的名字,或者喊个单词,让它知道这指令是什么意思。慢慢地再训练从A点到B点,停留一下,接着再走;还有从A点蹦高出去,到达B点……”
电影里,草原狼有不少与人、与马、与黄羊近身搏斗的场面,“都是真真假假。跟人搏斗的时候就是驯兽师上,穿着蓝色的服装,后期再花一年时间去一点点修掉。比如那场打狼的戏,驯兽师是在假装打狼,其实是像平时训练一样在跟狼玩儿,狼也不会当真去攻击他。这都是长时间训练养成的一种心理信赖。”
拍完《狼图腾》之后,驯兽师安德鲁把戏中的狼演员都接回了加拿大自己接着养。而他此前已经在家养了好多加拿大北美狼。
即使有这样的“狼王”帮忙,阿诺还是把《狼图腾》中草原狼与群马的大战称为自己“电影生涯中拍得最难的一场戏”。一熊二猪三虎都不及狼难搞。
“那场夜景戏,有风有雪,要拍一大群狼,还有很多马,有种史诗大片的风格,非常难拍。”阿诺说,“这场戏我们准备了6个月,拍摄了6周,最后在大银幕上呈现出来只有6分钟。这场戏在后期也花了大量时间制作,但大家所看到的98%的场面都是真实拍摄的。只有和狼这些动物之间非常近的接触,才需要一定特效处理。”
还原真实的狼性
前后拍了多年,制片人对导演赞不绝口:“老爷子对这部电影非常有情怀,很执著,像狼王一样带领整个团队。而他拿的工资,除以时间成本,可能还不及国内三线导演。”
最好看的,当然还是电影中的“狼性”。点映场,许多观众看完之后,都被草原狼的帅气、悲壮深深感染。
在小说里,陈阵在养了一头小狼之后,被“唤醒了作为农耕民族后代体内的梦想和冒险精神”。养狼对他的意义,也从“摸透脾气,知己知彼”好与狼群对抗,变成了对狼群生态和“草原大命”的了解——“草原太复杂,事事一环套一环,狼是个大环,跟草原上哪个环都套着,弄坏了这个大环,草原牧业就维持不下去。”
电影对原著同样作了忠实的展现:既拍了牧民掏狼窝摔死狼崽的血腥场面,也提到了牧民死后的“天葬”:“吃了一辈子的肉,把肉还给草原,这才公平,灵魂就不苦啦,也可以上腾格里了。”这种相生相杀又相护的关系,是《狼图腾》的,也是与阿诺此前的《熊的故事》、《虎兄虎弟》一脉相承的。
在《熊的故事》、《虎兄虎弟》里,猎人最终都放下了枪杆——每次阿诺都不忘记给那支猎枪一个长长的特写。在《狼图腾》里,人与狼和谐相处,人向狼学习草原秩序,学习大自然的平衡之道——这可谓是阿诺不变的主题。
值得庆幸的是,《狼图腾》剧组虽要养狼运雪,却不需要像《红高粱》种高粱、《白鹿原》种小麦那样去种草。小说中提到的“曾经过膝高的草原现在只剩硬茬”,如今已恢复当年的丰茂。“那里的草不仅茂盛,而且还开满了花。”阿诺说,“剧组里所有的女孩都会去采点花来打扮自己的房间,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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