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涛:水墨艺术的当代性
阅读提示:“我笔下的作品就是我心中的梦想。我愿意把对艺术的执著与真诚一直进行下去。”
记者|王悦阳
岁末年初,上海书画院副院长、著名画家陆春涛一如既往地忙碌着:为今年4月即将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个展创作新作;为家乡崇明的建设发展撰写提案;此外,他还有一本名为《美术天地》的非营利性刊物,已经做了十几年,许多绘画名家、青年才俊都曾在这方“天地”里一展才华……热情豪爽的陆春涛有画不完的画、聊不完的艺术,还有见不完的朋友。每每见到他忙碌的身影,都令人惊叹,已是“知天命”的年岁,陆春涛仍有着如此旺盛的精力、敏捷的思维、丰富的创作。
不久前,“陆春涛新作品鉴会”在北京、上海两地成功举办,几十幅“荷塘”新作,或驳杂重彩,或水墨淋漓,在跨越传统与当代的现场氛围与表演中生发出无穷的生命力与美感。“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品鉴会将传统文人情怀和当代审美认知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让人记忆犹新。而就在品鉴会举办之前,陆春涛刚随着中国艺术家代表团赴南极进行考察、写生创作归来……一路走来,东西南北,海内海外,陆春涛其人其艺,随着踏足地域的不断扩展,也收获到越来越多的赞誉。
“我笔下的作品就是我心中的梦想。”陆春涛如是说,“我愿意把对艺术的执著与真诚一直进行下去。”这些平实的话语让人为之动容。作为当代水墨画坛中的一个典型个案,陆春涛的创作有着鲜明、独特的风格,从“瓶花”到“荷塘”早已深入人心,潇洒的笔墨、大胆的晕染,层层叠加的繁复,画面充满了意境且耐人寻味。但他对于水墨艺术的探索从未止步,透过他的创作,观者可以窥视到东方美学精神和西方视觉审美的交融与结合。
当代审美
《新民周刊》:看您的微信,发现您前不久去了一次南极。以一名中国水墨画艺术家的身份,登上南极的土地写生考察,恐怕在同行之中也不多吧!
陆春涛:作为此次活动的参与者,我先谈谈参加的原因:首先,对我而言,南极是神秘的,正是这份神秘感激起了我的好奇,想走近它,一探究竟。其次,这次活动提出了“低碳环保”的理念,我觉得很好。尤其是当你走进那样一个至纯之地时,心中被激起的不单是激动、喜悦,更有想守住这份美好的“环保意识”。第三,此次南极行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旅游,是环保加艺术之旅,我们几位艺术家现场写生、创作,以笔墨去描绘南极的神秘、纯美,以画面记录内心的激动、喜悦,突出环保的理念,这对我个人的艺术创作也是很有意义的。
《新民周刊》:在您看来,南极之行最令您感到震撼的是什么?
陆春涛:应该是看到第一座冰山的时候吧。生活在都市中的我们天天看惯了钢筋水泥这些人为景观。当巨大的冰山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就感觉心灵被深深地震撼到了,那是源于久违了的大自然的壮丽和奇美。南极太美了,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因此我想尽可能地多画,留下更多的回忆。我担心自己无法诠释南极的美,但我一定会努力画出心中最美的南极。
《新民周刊》:就在南极之行回来后,您又先后在北京、上海举办了自己的新作品鉴会,大获成功,让人印象深刻。能否就这两次品鉴会举办的初衷、策划等方面与我们分享一下?
陆春涛:其实,这次品鉴会的现场氛围正是呼应了我的水墨艺术精神。一直以来,我所探索的水墨艺术就是以当代的表现手法呈现出中国传统诗情画意的意境,表达出东方美学精神。所以这次品鉴会无论是场地的选择、布置,还是现场表演,都是围绕这个感觉来策划的,让大家在可看、可听、可感的情境中体会意境美,呈现出一个跨越东方与西方、传统与当代的艺术场。
《新民周刊》:作为一名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当代水墨艺术家,您如何评价与定位自己的绘画艺术作品?
陆春涛:我在保留传统绘画写意精神的同时,又吸收了西方绘画方式,注重当代性的视觉审美,并在这些方面做了很多探索和实践。从早期的“瓶花”系列到现在的“荷塘”系列,其实这种转变是通过慢慢摸索、研究逐渐形成的。但我认为这并不是终止,如今的“成熟”或许在未来的创作中也只是阶段性的探索。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第一,作品中空间性的处理;第二,面对全球化的艺术现状,如何建立水墨艺术和当代视觉审美的对接点,如何借鉴西方,做到“西为中用”。简单说就是保留本身创作语言的特性外,还需寻求一种突破。
东方美学
《新民周刊》:说起陆春涛的大名最早为画坛内外所知,大概是源于2003年左右您创作的一批“瓶花”系列,以及这组作品所产生的巨大社会影响。
陆春涛:其实,最初我与画画结缘,完全是出于个人喜好,家里也没有人从事美术这一行,但我就是喜欢。在很小的时候,就对连环画和屋檐、灶头上的风俗画有着浓厚的兴趣,一边看,一边自己也依着葫芦画瓢地涂鸦。慢慢长大了,这种喜爱就更强烈了,先后也跟过几位老师学习,是越画越愿画,越离不开画。
至于走上当代水墨艺术的道路,对我而言,是个自然而然的选择。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师从花鸟名家钱行健老师,可以说是出师于传统水墨。那时我也特别用功,疯狂地画画,年轻嘛,好胜心强,凡事总想做到最好。而这样心态下的一个好处就是练就了扎实的传统功底,其实在那时我对水墨艺术的理解还只限于对传统的模仿和再现。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界的开阔,我开始不安于现状,总觉得只讲传统笔墨,用句比较时髦的话就是“不给力”,所以偶尔我也开始尝试着进行一些创作上的小“革命”,偶尔打破中西绘画的界限,打破水墨、色彩等形式材料的分工。直到2003年非典期间,我闭关画画,开始把这种尝试性的探索转变为系统性的创作,于是有了“瓶花”系列。而且我越发觉得在这种中西融合的绘画表达中找到了“自由感”,我想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了所谓当代水墨艺术之路吧。
《新民周刊》:有一种观点,认为您自1988年北京个展之后经历了长时间的沉潜,直到2003年才回归画坛一鸣惊人。
陆春涛:1988年北京个展后,为了解决生计问题,从1993年至2000年我曾经用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从事平面设计。然而,像我们这批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的人,从小到大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些传统文化的熏陶,再加上我又师从钱行健先生,受传统“海派艺术”的启蒙。所以说,我对“传统”有着很深的情结。当2000年后,我开始逐渐把精力和生活的重心放回到画画上时,也是把“传统”作为思考的突破口。
再加上之前经历了七八年平面设计的生涯,所以我对画面的构成及视觉要求也有了新的认识,水墨画和设计,一个是非实用的,一个是和我们生活紧密相连的,但它们内在的艺术规律是共通的,都是为了通过画面传达一种精神和理念。尽管当时也有意识地思考和尝试在水墨画中融入设计感,但终究传统的概念和程式化的技法一下子还无法与平面构成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2003年“非典”期间,我独自一人在崇明岛闭门画画,其间有意无意地画了批瓶花,想不到竟得到不少同行的认可,于是就开始尝试“瓶花”系列的创作,当然其间也在不断地实践和调整。当时最大的体会是一下子在画画的过程中体会到了自由和释放的感觉,这些花花草草的生命虽然有限,但我想尽可能地表现出它们顽强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的气息和我在作画时的心境是一致的,这种感觉是我之前画画时没有体验过的,也许之前只会在别人的画中找画,总有一种概念或一种程式始终束缚着自己,归根结底那不是在创造。
选择画“瓶花”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还认为自己是一个花鸟画家,而在“瓶花”创作中得到了那种抒情过程的满足的同时,儿时在我心底烙下深深印记的海边,以及秋后的芦草、荒谷等时常浮现于脑海,开始也只是做一些“瓶花”之余的涂鸦,然而这种涂鸦让我更加感觉到创作过程中的那种情感的释放和惬意,随着画面和表现形式的改变,自己对物象的观察和理解也随之改变,与此同时艺术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这种顺其自然的改变让我的心情和心境都得到了愉悦。
《新民周刊》:具体到绘画表现层面,您是如体现和表达出这种“创造意识”的?
陆春涛:当我再把画画“捡起来”的时候,仍是从传统入手,借用传统题材,但在表现形式上开始了新的思考,不断探索、尝试慢慢过渡到现在通过层层晕染、叠加等手法,又结合对西方画理、当代视觉审美的思考,逐渐形成了现在的画面效果,所以我的作品里面离不开传统的痕迹,又有当代的因素。至于说具体体现了哪些当代性,我想最主要的是在水墨创作中找到了传统和当代的对话方式,使得作品既保有东方美学精神内核,又能体现当代的视觉审美关照。但要说如何演变成如今的风格,我想这个应该是潜移默化的吧。
总的来说,我的作品有这样几次转变——第一次转变,是从传统海派花鸟到“瓶花”系列,在“瓶花系列”的创作上我将移植的花卉景物局部放大至正常物体的数倍,造成强有力的冲击视觉的构图特征;到了2008年后的“江边”、“荒谷”系列;再就是现在的“荷塘”系列。这三个系列作品以似是而非的物象改变传统的识别经验,从而传递出一种新的审美理念,这几组作品和以前的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探讨了虚拟空间与真实存在之间的距离,通过别样的观照、自然的角度,对新的水墨语言保持一种反思的态度。
《新民周刊》:说起您的“荷塘”系列,堪称近年来最重要的一组作品,在您的画上,似乎一种特别的魅力,像是深海或是天宇间的一道光冲破了黑暗的世界,而抽象的墨迹更像是支离破碎的残荷悬浮在空中……请问您这样处理画面是有着怎样的考虑?
陆春涛:从2009年开始,我创作“荷塘”系列一直画到现在,就是想通过单一的题材来反复研究、探索、解决画面本身的一些问题,以及如何更好地将传统和当代衔接。最初选用“荷塘”的意象是因为它隐喻了我对家乡、对童年的回忆,是一种很个体化的情感;但是随着创作、探索过程的深入,我开始进一步理解“荷塘”的含义,我想将它从个人情感上升为对时代的关照,创造一个可供人精神栖息的空间,在这个虚拟的空间里,人们可以远离喧嚣的城市,置放自己的心灵。
我是从这样三个角度来营造画面意境的:首先,利用色彩关系表现画面的冲击力,我将传统水墨中的“黑”视为“一种颜色”,在色墨交融中让作品出现了一个新的空间性,它不同于传统水墨深沉厚重的气质,而是传递出一种朦胧、神秘的气息。其次,就是利用光来构图,这算是对传统水墨的革新吧,这是受摄影、影视的启发。再者,我的创作虽然叫“荷塘”,但是却没有一个具体的荷花莲叶的形象,我就是想把这个传统的画题意象化,让它介于抽象与具象之间。
水墨意识
《新民周刊》:您曾提出“胸无成竹,笔随意动”,这是怎样的一种作画状态?
陆春涛:我所说的“胸无成竹,笔随意动”和“有法即无法”、“有招即无招”的道理是一脉相通的,对一个成熟的画家而言,所谓“法”就是基本的“童子功”,写意画是概括而灵动地表现其物象的精神,所以胸有成竹就好像一个歌唱家得有个好嗓子,而这个是最起码的也是最必须的。
我在近几年的创作中,往往完成一幅作品的过程就像讲述一个故事,无论意境、构成和表现形式怎样,始终是在挥洒的过程中完成的,但在这过程中,笔和墨(彩)随着思想的变化起起伏伏、急急缓缓、层层叠叠,不断调整营造,直至画面的意境和自己的心境一致为止。
《新民周刊》:作为当代水墨艺术家,您是如何理解与定位“新水墨”的?
陆春涛:新水墨,对我而言,只是个名称而已。我更看重的是,在这里面我可以由一个画水墨的人转变成一个用水墨思考的人,水墨慢慢成为我思考的一种手段和媒介,甚至是生活的一部分。
《新民周刊》:结合您的艺术道路来看,上海的“新水墨”经过了怎样的蜕变过程?
陆春涛:“新水墨”的发展,应该是从上世纪的80年代后开始活跃,受“85新潮”的影响。随着西方艺术观念的全面冲击,一些水墨艺术家转向尝试实验水墨、抽象水墨,一开始只是停留在表面,简单地把传统中国画和西方艺术语言的元素符号嫁接在一起,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表达模式,去迎合西方的当代艺术。但是进入到2000年以后,随着当代艺术在中国轰轰烈烈的发展,之前的水墨表达变得越来越局限和浅显。那个时候,大家开始了更深入的思考,特别是在世界艺术语境下,水墨艺术应该如何革新,如何表达……这些都是大家思考的新的课题,说白了,就是建立“新水墨”的内涵和形式。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近几年,随着与国际前沿艺术交流频繁,又加上艺术市场的刺激,大家开始转向对水墨艺术内核性的探讨、传统性的解读。所以现在大家纷纷开始更有内涵和文化自信的艺术探索,目的就是想以民族性面貌在国际艺术舞台上亮相。
在我的眼里,水墨艺术是活的,逃脱不掉整个大的社会艺术背景,我个人的创作也不例外。基本上我的几个转变期也都对应着这几个阶段,但不管创作手段、题材如何变化,我都秉持着一种艺术态度——用现代的方式在作品中体现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审美意识的独特认识与理解。这也是我艺术中不变的精神核心。
《新民周刊》:石涛和尚所谓“笔墨当随时代”,成为许多当代画家追求创新的精神指导与理论诉求。作为当代海派绘画的代表人物之一,您如何看待水墨的创新问题?
陆春涛:“笔墨当随时代”,这句话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中国画的真谛,但从更本质上来说,我认为应该是艺术思想和观念当随时代。我们说传承,但传承并非沿袭。随着时代的进步、材质的变化、技法的多样,每个时代都会留下各自鲜明的印记。今天,世界正在不断地缩小,资讯也越来越发达,信息的壁垒逐渐被打破,在这样的背景下,水墨艺术想要呈现新的面貌就必须输入新鲜的血液,而任何创新都必须以呈现出水墨艺术的根本特性——中国气息为前提。今天的艺术,尤其是经过改革开放后的水墨艺术,不仅要符合现代人的视觉需要和审美需求,还要符合人们生存环境的需求,脱离现实去奢谈传统与革新是没有意义的。
《新民周刊》:您目前的创作状态是怎样的?
陆春涛:现在,创作在我的生活中占了大部分的比重,我的生活几乎都与画画有关,我很喜欢泡在画室里,也很享受画画带给我的喜悦、自由,甚至是那种思考的痛苦。如果说年轻时夜以继日的创作是为追求艺术家的梦想,而现在画画则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状态,是精神和情感演绎的外化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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