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龙:烟雨供养,笔墨精华
阅读提示:我对于传统的学习,是长期的,我认为只有对优秀传统绘画艺术全面、深入地了解,才会熟悉自己的风格,明白自己的路该如何走。
记者|王悦阳
曾几何时,海上画坛诞生了一大批优秀的人物画家,各具面貌,引领风骚。到了今天,这一优秀的传统依旧得到后辈的继承,其中,梅山画院院长、上海书画院画师朱新龙可谓成绩斐然,较为突出的代表人物之一。
慈眉善目、温文儒雅的朱新龙,谈吐清雅,待人和善,颇具君子之风。他擅长现代题材的人物画,也精于描绘古装人物,文人雅士、仕女闺秀、释道神仙等皆得心应手,手法亦见新颖,工笔精细,小写意传神,阔笔大写豪放不羁,面目之多,意蕴之深,当今画坛并不多见。他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美术系、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结业于南京艺术学院高研班。作品曾入选第七、八、九届全国美术展览、中国画名家作品国际巡回展等,声名远播。近年来,朱新龙定居上海,与兄弟朱新昌一起,各自在人物画领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正如画坛大家张桂铭所评论的那样:“新龙、新昌两位可称得上德艺双馨,他们人不张扬、朴实,把主要精力放在艺术上,在和他们的交往中,感到他们很实在,有人说:人要老实,画画不要老实,我觉得他们人老实画也老实。到他们的作品前观看,可以感到风格很正,很实在,无论是人物造型,构图处理,没有偷懒取巧的味道,搞艺术,这种精神难得,特别是现在社会比较浮躁,那这种精神就显得更为可贵了。”值得一提的是,人们往往知道兄弟两人的大名,却不知朱新龙的夫人梁燕也是一位丹青高手,她笔下的荷花、鲤鱼,用笔精致,敷色雅丽。生活于如此这般艺术氛围浓郁的家庭,无怪乎朱新龙笔下的丹青仕女,分外明媚娇丽起来了。
可以说,朱新龙走的是一条承德念祖、熔古铸今的专业绘画道路,不仅受过系统的美术专业冶炼,有良好的造型基础和过硬的写实功夫,也曾当过专科学校美术教师,深知理论与实践是升华笔墨语言与艺术格调的基石。他知道要在艺术上有所突破,就要以最大的功力打入传统。为此,他上溯历代丹青高人,向朱耷、石涛、徐渭讨教,向陈老莲、任伯年、张萱求问,在扎实地吸收传统之余,又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注重“师法自然”,纵游十年来从未中断写生,或旅游名山大川,纳天地造化之大气,或深入火熟的生活,素描各种人物和场景,他在生活中汲取创作的资源,主观与客观相统一,放笔水墨写意人物,形准而气韵生动,年过花甲,迎来了自己创作的丰收期。
回顾朱新龙几十年的从艺之路,不难发现他在绘画道路上稳扎稳打,坚持国画艺术创作的学术性和严肃性,提倡先“工”后“写”。早年的他在工笔画上下了很大的气力,所作工笔人物画在严谨中弥漫灵秀之气。这和他对中国人物画线描的深入理解和创造性地运用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崇尚东晋顾恺之的传世摹本《女史箴图》、《洛神赋》、《列女传图卷》的人物线描的圆润挺秀,亦钟爱唐代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卷》中那长垂、厚实、刚劲的线条,也青睐“吴带当风”细劲如风的线条,尤其喜爱北宋李公麟的细笔人物,线条简洁遒劲,于细微之中见刚柔、浓淡、粗细之变化,每根线条富有具体的形质,真可谓不可多一笔亦不可减一笔,塑造人物神采焕然。他谙熟前人技艺,放笔有效实践,走线细致而富有弹性,远看似游丝一般,近看却富有浓淡变化和质地,人物形象造型略有夸张而富有神采,体现出“笔墨当随时代”的意蕴与精神。
从“工”而“兼工带写”及至“大写”。数十年来,朱新龙水墨写意人物画完全打破了一般题材重笔墨不重形象的倾向。因为其有良好的人物造型基础,加之较长时间摸索工笔画,故其写意画甚为注重人物形神的统一及画面内涵的寓意。其出笔,浓淡、枯润、粗细、虚实兼之,线条富有情感与韵律,人物造型准确而生动。在人物画的表现形式上继承了传统意象艺术美学思想,同时糅入现代造型观念及艺术构成。可以说,他的艺术能量正是基于传统与现代的统一而释放,因而近年写意人物画愈发趋向于雅健、清逸之风格。
立足海派,追求个性
《新民周刊》:说起新龙老师的从艺之路,确实非常丰富。您出生于上海,却先后生活、工作在安徽、上海、南京三个文化背景迥然不同的地方。同时您曾涉足多种艺术门类,除了工笔、写意画之外,也参与绘制瓷器,设计大型壁画,绘制出版连环画、插图等多种美术领域,且都获得了不俗的成绩。
朱新龙:的确,我与弟弟新昌,从小喜爱绘画。有趣的是,我们的父亲很喜欢画画,记得小时候,家里刚粉刷好一块墙,我和弟弟只用一个周末就把整块墙壁全画满了,心想这下父亲肯定要责怪了,没想到他看了也不骂。有时家里有客人来,父亲还会把我们画的作品拿出来给人家看,神态颇为得意。这对我们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与支持。
后来由于时代的原因,我去了安徽,在那里读书,几十年来先后又在安徽、上海、南京读了三个大学,经历颇为丰富。也正因为我在三个地方学习、生活过,经历了很多,所以如今越发明确地感到,海派还是自己绘画艺术的根本所在。
《新民周刊》:放眼当今画坛,特别是在人物画上,逐渐舍弃了写实的风貌,而走向陈老莲式那样的夸张、变形,仿佛无此不足以呈现属于自己的面貌。而相比之下,您的绘画作品坚持写实、传神,并在此基础上,不排斥适当的夸张、变形,同样取得了良好的艺术效果。对此您是如何看待的?
朱新龙:现代人物画,倡变形者众也。何故?照相日见便捷,紧逼写实画风也。然写实画并非照相,如古希腊之雕塑,岂与蜡像等同?写实人物也有变形之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求变是要有本钱的,这个本钱可以是外来艺术,可以是民间艺术,可以是姊妹艺术,也可以是传统艺术中的冷僻者,这种本钱仅仅靠看看是不可能得到的,必须是在这方面下过功夫的人,不然表面变了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可以说,变形的基础是写实。所以我对于传统的学习,是长期的,我认为只有对优秀传统绘画艺术全面、深入地了解,才会熟悉自己的风格,明白自己的路该如何走。
年轻气盛之时,望丹青之妙,总觉凭着才气,五年十年即可学习到手。暗怪老先生未免故弄玄虚,然一路走来,方知画内画外功夫非几十年岁月积累而不可得。感悟生活,感悟笔墨,特别是感悟内心,并不是轻而易举的。而艺术的个性,也并不是自己想要有就可以在一夜过后就可突然出现的。尽管如此,但我认为,艺术个性出现得晚也并不是坏事,先前对艺术的积淀越多,蜕变也会更美,这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也。
工写结合,气象万千
《新民周刊》:仕女画无疑是您最擅长也是最喜欢表现的一个题材。繁花如梦,在这样的韵致里,无论是古典美人还是当代佳丽,您用一种细微而具象的呈现把握住了女性柔软而纤细的内心,眼神之间的传递,眉宇之中的流露,言谈似不动声色,却情意缠绵。那些触动心扉的并不仅是华丽的色泽,温雅的氛围,而是一种直入心境的纯真、善意与恬静,从而在画面语境中,由内而外的把持住人物的真性情。
朱新龙:写意之法,易成而难好。泼墨之法,更为难好。特别对人物画,更是极难好也。宋梁楷之《泼墨仙人图》今人大呼妙绝,而梁其他作品极为平平。难怪当时对其画评介乱头粗服。观梁之工笔倒也不差,想来其一辈子不去变法写意泼墨,日子要好过些。也难怪古来人物画基本都是工整之作。
的确,画有粗细笔之分,但任何粗笔佳作均有细微之处,大写意的形是极为讲究的,草书的字眼,大写意的画眼,往往精妙之处稍有差迟便流于一般。花鸟画中有白石的工笔草虫与泼墨花卉的结合,人物画中可有泼墨与人物精细相得益彰。所以,我的绘画喜欢工写结合,在仕女的刻画上,尽量细腻、传神,而在背景的处理上,往往吸收吴昌硕那种大写意花卉的笔触,以求得强烈的对比,同时加强背景颜色的处理,为什么?因为重彩之法,虽古来有之,但皆为工笔加重彩。与泼墨相容者只见张大千一人。但大千之重彩多见山水,偶涉荷花,现今人物画试用之,少见成者。所以我就想去探索,尝试一下。加上我曾赴敦煌临摹、学习,古人对于矿物质颜料的运用,特别是唐代壁画、人物画背景上的处理,的确是雍容华贵,气象万千,值得我去好好学习、借鉴、探索。
《新民周刊》:除了人物画,其实您在书法、瓷器、壁画、连环画等各领域,都有着全新的探索与尝试,难能可贵的是,您又能融会贯通,最终还是为自己的绘画艺术所服务。曾经听重庆国画院院长周顺恺说起过,您的山水画本来就已经画得很精到,但您告诉他——习山水画的初衷还是为了画人物。是这样的么?
朱新龙:的确。人物加山水,也是中国画的一个课题。山水画中的点景人物,人物画背景所配的山水,都是不容易画好的。我一直有个想法,把人物和山水结合起来。在这方面,唐伯虎是比较好的代表人物与前辈大师,值得学习。
说起自己真正爱上山水,应该是在1973年,当时同学们在安徽师大学习山水课程,随王石岑老师来到黄山。傍晚,我们刚在温泉红旗楼放下行李,只见对面高山后的山峰上云遮雾障,啊!我不禁惊叹:原来大闹天宫中的天上仙境就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六十多岁的王石岑老师清晨就带着我们爬山,我们一帮小伙子一阵猛跑上了山。过了天门坎,果然就如处仙境,怀着无比的激动,兴奋地狂叫。待到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王老师却健步赶上我们,然后把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山上住北海宾馆,其实那时也没有别处可住。一个星期下来,山水速写画满了小本。回去上课,老师仔细看了我的速写大加赞赏,真令我很感动。
那时人民大会堂的迎客松是几乎每一个人都熟悉的,因为当时周恩来总理经常在迎客松前和外宾留影。而那幅铁画就是根据王石岑老师的画制作的。当时我们上课就是拿着王老师的手稿临摹(现在学生已经鲜有这样的福分了)。老师经常还会在我们临摹的画上改稿,或画一些局部给我们看。当时没有觉得怎样,可是毕业后翻看作业,不由吃惊我的水平和老师相差太远!以致以后有机会就加紧临摹古今山水画。
工作后,名山大川去得很多,六上黄山,三上泰山,四上九华,四去武夷,华山、天山、衡山、武当、雁荡、太行、神农架……都去过。到南京后又有机会亲聆亚明、宋文治两位老先生讲授,亲见魏紫熙先生临习古画,受益匪浅。算起自己画山水比较多的时候,是上世纪90年代初,那时候经常有我的山水画在上海南京路朵云轩卖。山水画第一次卖钱时的激动是难忘的,当第一次我在朵云轩一楼收银台取钱时感觉到心在剧烈地跳动。不单是有钱的原因,我画连环画稿费也拿过多次,从来没有这样。原因是我从小就家住朵云轩不远的四川路南京路口,朵云轩是我经常来玩的地方。省下一点零花钱就会在这里买一些美术书,小时候我都是从这个小玻璃口中递钱,而此刻却是小玻璃口中大把的付钱给我,所以兴奋。
以后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画人物画。山水画很少画了。最近想想人已老矣,今后或许更适合多画山水,希望将来能有所成。
中西不同,拉开差距
《新民周刊》:在您的美术生涯中,不断吸收中外艺术的营养来丰富自己可算作一大特色。特别是您与夫人曾作为专业画家应邀赴法国交流访问,数月徜徉在欧洲的各大博物馆和画廊考察学习,还曾绘制出版过现代抽象的图案作品集。回国后您却表示:深入了解了西方艺术后,反而更加热爱中国艺术,更加坚定传承发展中国传统绘画的信念。
朱新龙:如何来界定中国画?守住宣纸这条底线,似乎是大多数人不争的。既然如此,充分发挥宣纸的特性便是画家所必须研究的事。宣纸上的变化可以是多样的,可以是纯浓、纯淡、纯干、纯湿的。但究其根本还是要在宣纸上充分展现浓、淡、干、湿,而且水分在宣纸上的运用才是获得妙处的根本。
西班牙的米罗对中国艺术非常推崇。观其画,对中国画用线的理解确实非凡,其用笔或重或轻,或徐或疾,或虚或实,或涩或畅,甚至超过了我们很多国人。中国画的运笔自书法而来,但在绘画中已经将运笔表现得更为丰富,更加强烈,每个画家可以从不同的侧面去理解用笔,来表现个性。但是对于用笔的讲究都不能忽视。中国的毛笔是世上少有的好的绘画工具,而且历史悠久,有如此丰富的品种及由此产生优秀的作品可以借鉴,不认真对待,是不聪明的做法。但是这种学习不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而是从中了解书法本质的用笔。
《新民周刊》:您怎样看待临摹与创作的关系?在这方面,东西方是否有不同的理解?
朱新龙:很多人都说中国画的学习靠临摹,西画的学习靠写生,其实并非如此。写生的重要性现在不必多说,现代学院教学的写生课已经很多了,但是外国人就不临摹了吗?非也,看一看西方大师的经历,大都是从临摹师傅的作品起手的,还有如罗丹等是从学院毕业后将前辈大量的作品仿成小雕塑以作出售,看来不在临摹上下过大功夫是不可能学习到优良的传统的。
《新民周刊》:上海美协主席施大畏曾经评论您的作品是在传承中探索。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艺术家不是工匠,但要有工匠那种超常人的技能、敏感和耐力;艺术家应该是一个思想者,需要有自己的理解和追求。他寻找自己心中的梦,寄托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在富有诙谐情趣的画面中隐隐道出一种田园诗歌般的快乐和宁静,给人一种温馨和甜美。我想这就是他对生活、生命和人性的思考。”
朱新龙:说实话,画人物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非常难。而从绘画历史发展来看,近代以来进步最大的也就是人物画,因为画家一方面引进了西方绘画的元素,使得造型更准确了,同时又没有放弃中国画的笔墨核心,因此就得到了新的发展。
笔墨当随时代,即使画古代题材,也是要带着现代的感情去画的。对于风格,我觉得自己至今也还没有完善。但我的绘画作品,总希望有一些厚重的历史感,这或许是我不同于其他画家的地方。
今后我希望能在题材上再拓宽一些,眼光要放远一点,比如宗教故事的题材,比如西域丝绸之路的题材等等,都有兴趣去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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