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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嘎讪胡的歪果仁

日期:2018-01-03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愈来愈多的歪果仁(外国人)在魔都说起了上海话,他们不仅想要融入这座“卓越的全球城市”,也因为这里是他们的逐梦之地。
记者|金 姬 实习生|吴遇利
 
    “弗怪侬从撒地方来,要到撒地方去,勒海上海,侬,就是上海宁……(普通话意思:不管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上海,你,就是上海人……)”2017年12月的一个午后,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教学楼110教室传出上海本土歌手张志林的沪语歌曲《谢谢侬》。站在讲台上的讲师王凯和教室里的4位学生都在轻轻哼唱。黑板上是沪语说唱《金陵塔》的唱词,这是他们之前的学唱内容。王凯是教室里唯一的上海人,也是唯一的中国人。
  对于教室里的这些留学生而言,中文普通话是一门外语,上海话是另一门外语。他们在上海的时间不长,却被魔都深深吸引,比很多新上海人都有勇气来挑战学说“上海闲话”。
  作为国际大都市,上海的英语接纳度高于大多数内地城市,只会普通话的老外也能在这里如鱼得水。但愈来愈多的歪果仁在魔都说起了上海话,他们不仅想要融入这座“卓越的全球城市”,也因为这里是他们的逐梦之地。
  
象牙塔里的沪语课
  
  据悉,目前在上海,6个月以上常驻的外籍人士超过20万。据上海市教委2017年10月发布的数据,2016年在上海42所高校(科研机构)中的外国留学生共计6万余名。随着近年“一带一路”教育项目的开展,沿线国家青年留学上海持续升温。“沪语热”应运而生。
  以华师大目前的沪语课为例,在弄堂长大的70后上海姑娘王凯是四年前才开始教留学生上海话的。“院里开过上海话的课程,不知什么原因停了一段时间。我之前是教留学生中国文化课的,当院里问我有没有兴趣再教一下上海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就答应了。”王凯对《新民周刊》表示,她本人很喜欢上海话。在她看来,通过课堂将上海本地的风俗特色、海派文化中各种有意思的事情传播出去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喜欢是一码事,教学则是另一码事了。王凯发现,教老外学上海话,教材是首要难题。目前市面上能找到的上海话教材主要三大类:复旦的《汉语双通道》,优点是词汇量比较大,且英文日文混合;《学说上海话》是唯一一本将上海话的声母韵母与普通话进行对比分析、并总结成表格形式呈现的教材;《哈好玩上海话入门》以及其他外国人写的上海话教程等……“这几本书共同的缺点是,拼音系统全然不同,各有优缺点,参考是教学中最具挑战性的关键点。”
  在王凯看来,老外要学上海话,一定要有中文基础。“我是用中文教课的,我这个课只有一个学期,坚持下来的留学生可以学会基本的上海话交流。如果我用英语上课,一些非英语国家的留学生的英语也未必过关。”
  《新民周刊》发现,来学沪语的留学生,目的各不相同——
  一名俄罗斯小伙说,他很喜欢中文,一开始在东北念了本科,但说的普通话带有东北口音,后来又在香港学了一点粤语,3个月前来到上海生活,就想学一点沪语,这样可以更好地了解当地文化。
  日本男生西村的母亲是上海人,但他从小生活在日本,完全不会说上海话。如今,他作为交换生来到母亲的故乡学习,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他们在家里一直说上海话,我希望和他们更好地交流。”所以,西村就报名学说上海话,现在可以听懂外公外婆的话,拉拉家常,但他坦言自己的沪语发音不太标准。
  除了喜欢上海,一些留学生学沪语还和工作有关。日本青年服部来上海9个多月了,为日本驻华企业工作,从零开始学中文,现在已经可以基本会话。而他之所以还学沪语,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对他在上海的工作更有帮助。虽然他很快将被派驻常州工作,但他听说常州话的发音和上海话有些接近,学会的上海话也许派得上用场。
  日本女生吉田2017年2月去台湾旅游时遇到一对上海夫妇,学会了“谢谢侬”这句话。她告诉《新民周刊》:“我在东京很有名的观光地打工,遇到了从上海来的客人,对他们说‘谢谢侬’,他们就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所以我想多学一点中文的方言。”虽然2018年1月底就要回日本了,但吉田的沪语水平已经可以让她在东京更好地接待上海客人。
  在王凯看来,这一批留学生的沪语水平都不错,因为他们都有中文基础。
  而唱歌学沪语的形式则是王凯自己摸索出来的,朗朗上口的歌词往往比课本内容更有吸引力。例如,黑板上的《金陵塔》是王凯希望教的,而张志林的《谢谢侬》则是一个留学生主动提出想要学的。但是,在解释“劈情操”等歌词中的新式沪语时,王凯还是费了一番口舌,毕竟这是教材上没有的内容,而要让一个老外理解就更难了。
 
最早教老外说上海话的高校
  
  在复旦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学说上海话》的教学显得更加学院派,用的教材也是复旦老师自己编写的《汉语双通道 普通话上海话比照教材》。由于这本书没有再版,现在的授课老师盛青复印了材料发给学生。
  事实上,复旦大学早在1986年就开始教留学生上海话。随后,1994年同济大学开课,而上海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等高校起步则要晚一些。
  如今,盛青的上海话课程是复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最热门的选修课之一。她对《新民周刊》表示,现在每周一和周四下午都开课,周一的沪语课是面向复旦所有留学生,周四的课则只针对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的学生。要知道,以往她只给本学院的留学生上课,却有不少学生过来旁听,所以她就干脆每周多开一次课。盛青坦言,现在能够教上海话的老师并不多,因为高校内的上海老师本来就不多,而懂沪语国际音标的就更少了。
  《新民周刊》发现,盛青的课堂上除了有日韩学生,还有来自欧洲和北非的留学生,后者的上海话发音也很“灵光”。例如,当你闭着眼睛听两位女生用吴侬软语念课本上去商场买洗衣机的对白时,很难想象这声音出自两位包着头巾的埃及女留学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希望他们不是图个新鲜,而是能够举一反三,不仅仅停留在日常对话上。”从事留学生上海话教学已有10年,盛青摸索出了一套规范的教学方法。她在前期会用大量课时教学生们音标的使用,还花很多时间在语音特点、重要句式的总结上,让学生掌握发音和造句规律,以便学生后续自学。而且,盛青的课程在期末会进行笔试和口试,比其他一些高校的类似课程更严格一些。
  这么多年下来,复旦的这套沪语教学方式取得了不少成绩。盛青自豪地表示,两年前第一届外国人沪语大赛的冠军江亚当(Adomas Mulevicius),就是复旦人。
  
金发碧眼的沪语达人
  
  当《新民周刊》见到29岁的立陶宛青年江亚当时,他正在复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读研二,师从蒋昌建,研究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等。2017年10月,他升级当了爸爸,妻子是江西人,在上海从事软件测试的工作。
  江亚当的普通话几乎听不出老外口音,他坦言自己的上海话还不够好,因为没有太多实践的机会。但江亚当是一个自学能力很强的人——2010年,仅有高中学历的他,因为出色的中文能力被立陶宛政府破格选中,成为上海世博会的志愿者。而当时的他,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的中文培训。这一来,他就在这座城市落了脚,工作学习、娶妻生子……
  江亚当告诉《新民周刊》,学中文是源于家里一本有关日本艺术的书。“上面有很多汉字,我很喜欢,经常拿来看。小时候,我就发明了一个字母表,用拉丁字母来标注汉字。”在他高三时,干脆在网上找了一家教中文的网站,零星学了点。在当时的立陶宛,很难找到对应的中文教材。
  2009年,21岁的江亚当孤身一人从立陶宛飞到英国伦敦找工作。喜欢中国文化的他在伦敦交了不少中国朋友,并在中国餐厅打工。“那边的厨师不会英文。餐厅老板是北京人,服务员是台湾的,厨师是福建和香港的,所以对我而言有了环境来学习中文。”在伦敦中餐厅的这段打工日子让江亚当的中文口语水平突飞猛进。“有一天,我看到立陶宛总统在电视里号召会中文的立陶宛人去上海参加世博会。立陶宛的大学有一个东方研究中心,但是会中文的立陶宛人不多。”抱着试试看心情的江亚当去参加了面试,想不到十分顺利地就被派到了中国。
  2010年世博会结束后,江亚当留在了上海,一开始是打工。2012年,他考入复旦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对外汉语专业。2016年,他获评复旦大学“毕业之星”。
  在系统化学习中文的同时,江亚当也开始向周围人学习上海话。“最开始在生活中接触到,所以就有学习的动力。然后我买了上海话入门的书,学了一点。”他也上过盛青老师的课。“网上选课是要靠抢的。”江亚当说。
  2015年,江亚当被老师推荐去参加了外国人沪语大赛。他坦承,这场比赛的“作秀”成分更多一些,进入决赛的8位外国选手在镜头前唱沪剧、用上海话买菜等。最终,江亚当因为精彩的独角戏而获得冠军。但他现在日常生活中很少用到上海话,因为他所处的高校环境以普通话为主。
  
自学成才的沪语冠军
  
  和江亚当不同,为了更好地学说上海话,2016年外国人沪语大赛冠军爱文(Ivan Alexander Marks)一直住在曹杨新村。在这位23岁的美国小伙看来,与当地人交流,是学习语言的最好方式。
  爱文自小就对语言和文化敏感。1994年,他出生于一个多元文化的家庭。父亲祖籍波兰,母亲8岁从叙利亚移民到美国,二人在纽约大学求学时相识相恋。15岁那年,爱文所在中学安排每5个星期学习一门外语,爱文选择学了中文、日语、法语和西班牙语。2011年夏天,爱文参加了孔子学院的中文项目,在北京本地人家里住了一个月,每天除了上课,就是逛街窜胡同、寻觅街头小吃和四处游玩。
  爱文第一次听到上海方言,是在纽约的一节中文课上。老师接了个远洋电话,是女儿打来的。爱文被这个听不懂的语言一下子吸引了过去。从那时起,爱文便有了学上海话的念头。他下载了两个App,“Shanghainese”是英语教学,外国人用得比较多。“学说上海话”则没有英语翻译,只有普通话和沪语,幸好他学的中文得以所用。
  爱文的父母都是纽约大学毕业的。2013年,爱文在申请大学过程中发现上海纽约大学开始招生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来上海。只有来到这里,才能真正开始学习上海话这门方言。虽然在纽约生活的中国人很多,但他们大多来自广东和浙江。
  在上海纽约大学的招生宣讲会上,19岁的爱文见到校长俞立中,用上海话上前打招呼:“侬好,爷叔!”最终,爱文如愿成为上海纽约大学首批招收的学生之一,学习中国全球文化专业,并获得全额奖学金。
  刚到上海求学时,上海纽约大学在浦东的校区尚未建好,学生暂时在华东师范大学上课。爱文便租住在附近的曹杨新村。这一住就住到现在。上海纽约大学并没有开设上海话课程,爱文就在魔都的“社会大学”学习——他没事儿就找差头(出租车)司机、学校保安、餐厅服务员用上海话“吹牛皮”(吹牛)。
  后来,会说多国语言的爱文参加了上海外语频道打造的国内首档中英文双语主持人大赛“HOST-OFF双语麦克疯”,爱文进入了决赛,但遗憾未获奖。不过,沪语流利的他给现场导演留下了深刻印象。后者推荐他去参加2016年外国人沪语大赛。
  这一次,爱文铆足了劲,把上海话录在手机里天天听,买来教材自学。他还特意找来房东——一位上海爷叔练习口语。爱文事先准备了一篇发言稿,大致是对上海的印象、感受和对未来的希冀。他用上海话读一遍,房东在一旁纠正发音,循环往复,直到两人都满意为止。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爱文这一次得到了冠军。
  作为上海纽约大学第一届毕业生,爱文希望在上海工作。虽然他在纽约有父母可以托底,但他更享受现在上海的独立生活。目前,他和浙江女友一起租住,后者比他大一岁,已经工作。
  爱文告诉《新民周刊》:“现在我早上可以去教英语赚生活费,剩下的时间,我就可以用来发展我自己,追求我的梦想。”爱文事业的参考目标是德国小胖阿福——一个因为上海话搞笑视频而出名的“网红”。当然,爱文希望自己再瘦一些,和阿福进行差异化竞争。“我想要从网络小段子、公众号开始。视频可以作为我的一个演练的机会,语言是我的优势,但是我还是有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等我瘦下来,还可以再去拍电影。”
  
上海女婿阿福的沪语情缘
  
  爱文说的德国小胖阿福(Thomas Derksen),和江亚当同岁,也娶了一名中国妻子。只不过,他的老婆是上海人,而他的很多上海话都是跟着老婆一家学的。因此,当这个洋女婿用上海话吐槽丈母娘时,一下子就出名了。
  阿福来自德国北威州小镇马林海德。2005年,还在念高中的他跟随一位拿到汉学博士学位的老师学习中文。“当时对我来说,中国是一个很神秘的国家。”2007年在那位老师的组织下,阿福第一次到中国游玩。
  2008年-2011年,阿福在德国的银行工作,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2012年,在波鸿鲁尔大学就读的阿福以交换生身份前来同济大学学习2个月。他随后又到复旦大学进修,“深度了解了中国语言和经济”。
  对于阿福而言,学中文并不难,学上海话就更有动力了。2012年,阿福通过朋友与上海女孩Jolie相识。两人后来单独约会吃饭,并确立了恋爱关系。“我2013年底就住在女友的家中。我女友的爸妈一直说上海话,我觉得难以融入和理解,所以我也开始学习上海话。”2013年,阿福还成为《生活大不同》这档电视节目的嘉宾。
  2015年,阿福迎娶了Jolie,后者在律所工作。婚后小两口单独居住,但之前和丈母娘老丈人的两年相处,让阿福的上海话水平突飞猛进。阿福告诉《新民周刊》,学上海话闹过不少笑话。“例如我听到丈母娘他们说‘吃伐消’(吃不消)以为是‘吃不下’,所以刚开始总是用这个词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阿福的语言能力和搞笑天赋,让他在2016年有了创业的想法。此前,他在德国公司做了3年的中国市场代表。2016年,阿福和老婆一起辞职创业——短视频。“我老婆是我们这个创业团队的大脑。大部分的段子、脚本都是她在写,她在创意这方面很有天赋。”阿福说,拍视频时,脚本中会使用上海话,通过拍视频也学会很多上海话。
  2016年3月22日,阿福在B站上传了自己的第一支短视频,内容是用中文介绍德国的蔬菜,一周就有近30万的点击量。让人想不到的是,3月27日,阿福发布的第二篇微信文章,内容是吐槽娶了个中国老婆是啥感受,在公众号上一举拿下10w+。
  阿福吐槽丈母娘的视频,也让他成为中国的男版“Papi酱”。当《新民周刊》追问阿福丈母娘是否会生气时,这位德国小伙表示:“不会的,这都是节目效果,她不会生气的,很通情达理。”事实上,这位上海丈母娘很享受自己能为女儿女婿创作带来灵感,也是女婿短视频的忠实粉丝。
  阿福透露,已经有粉丝@他,让他看一下爱文说沪语的视频。“这对我没有压力,我们是靠内容的,并不是只学会上海话就可以做好公众号的。”而且,阿福的很多受众听不懂上海话,所以他和他的团队推出的短视频是上海话和普通话各一半,有些时候会加一些德语。
  虽然已经被丈母娘催生宝宝了,但创业处于上升期的阿福和妻子还没有要小孩的计划。他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孩子从小一定要学会上海话,其他语言可以在学校学。“说得不标准不是什么问题,例如我的上海话说得‘洋泾浜’,大家也觉得很可爱。要在犯错中来学习和成长是很重要的。”
  “阿拉欢喜讲上海闲话,弗怪是洋泾浜本地话,学起来有点难学会了弗舍得掼,从侬好谢谢讲起来……”张志林的另一首沪语歌《喜欢上海话》,也许更能诠释阿福等老外爱说上海话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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