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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所善

日期:2018-01-26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故事里的他们,偏偏“明知可为而不为之”。用执着、孤勇与智慧拆破天际、引入曙光,理想国度的未来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们是真的人、诚的人,无畏的人、无愧的人。

记者|孔冰欣


     去岁末今岁初的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同样姗姗来迟;同样在抛出困惑、疑虑、艰险乃至死局后予以声动江河、摧枯拉朽的回答;同样在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怪现状面前,以纯粹、晶莹、温度仿似烈火焚烧的赤子之泪,渗透、溶解掉一层时代利维坦如钜铁一般坚硬、又如朽木一般枯萎的褪色表皮。
  《风筝》高飞断了线,两个世界不能越;《无问西东》凭谁问,一生可否从头变?家国、民族、信仰、人性、来程、归途……所有这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宏大母题,被生生纳入这两部具有相当程度同质性的影视作品,却不显突兀、适逢其时,引发了公众舆论场高度的情感共振。
  萎靡自弃的沉沦颓丧,按部就班的寡淡无聊,谨言慎行的明哲保身,封侯拜相的野心勃勃,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太多精致利己、稳妥划算的“聪明人”,谋事喜“三思而动”,腹内九曲十八弯;更多市侩庸常、蚩蚩蠢蠢的“糊涂人”,沾着点奸懒馋滑、浑浑噩噩,依旧艳羡无边声色,暗使鬼蜮伎俩,最热衷的谈资非钱即权、非腥即性。
  反正一切“无视”与“推卸”皆“师出有名”:这世道就这样了,所以,我们也就这样了。瞧,多简单的一道推理题,多完美的解决方案。依靠这样强大的逻辑,我们非但能把日子过下去,甚至还能把日子过得特别容易。
  可是,故事里的他们,偏偏“明知可为而不为之”。用执着、孤勇与智慧拆破天际、引入曙光,理想国度的未来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们是真的人、诚的人,无畏的人、无愧的人。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立志:少年中国说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
  20世纪20年代,青年学子吴岭澜徘徊迷惘,不知所措。而校长和大师的话语,让他拨开迷雾,确认了前进的方向;
  30年代末40年代初,富家儿郎沈光耀英姿焕发,但隆隆炮火让他决定弃笔从戎,留下一句“妈,对不住”后以身殉国;
  60年代,大辫子姑娘王敏佳起先拥有鲜妍的美丽与青梅竹马的情谊,一次意气用事,过往灰飞烟灭。她最后的背影,注定了与爱人陈鹏伤离别的结局;
  21世纪,广告总监张果果从尔虞我诈的职场党争中抽身而退。他尽心尽力地帮助一个四胞胎家庭,再无客套,再无计较。
  时空交错,人物勾连;《无问西东》的“蛮横”与“珍贵”,在于既像闯入瓷器店的公牛,倔强地拱碎了虚伪的假象,又像一个急于交出命题作文的小学生,睁大无辜的眸子,万分期待着受到肯定与表扬。影片试图将叙事触角伸向民族记忆极深幽、极痛楚的地方,即便稍稍触碰后旋即收回,亦构成了顺应原始情绪的呐喊与呼唤,从而让影院里的观众不假思索地直观领悟到其内在核心的炽热。
  客观评论,电影并非技巧娴熟、精致无瑕、哲思深远的鸿篇巨著。乍看剪辑繁复,叙事跳跃,实则中规中矩,异常工整。四季的更迭,事实上钩织起四个年代的错落情节;无孔不入的配乐,不遗余力地在每一个需要点题的“戏眼”彰显存在;嘹亮的口号,意图昭昭,这一锅跨度近一百年的“超级鸡汤”,至少材料是顶顶高级的;遑论春日的微风,初夏的绿荫,金秋银杏落满园,冬雪风雅会琴声……伴随着各种年轻张扬的脸,各种干净坦荡的笑容,无不揭示了女导演“不可救药”的耽美主义,以及编排上尚欠老成的处理。总的来说,《无问西东》有佳章,无佳构,妙处甚赞,槽点甚俗。
  那么,感动国人的,究竟是什么呢?
  影片里,梅贻琦娓娓道来:“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当中,有一种麻木的踏实,但丧失了真实。你的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什么是真实?你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沈光耀则是这么阐释的:“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自己心底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是的,现在的我们,也许什么都不缺,也许什么都缺,最缺“真心”。感动我们的,是影片里的“真心人”们。求知问道、家国天下、德行操守、责任担当,难道不应该被尊重、被敬畏、被信仰?当代都市中人习惯于随波逐流,迁就于既有体系与观念,像“无问西东”这般追根溯源的叩问,难道不是一次青涩却有效的撞击?
  电影里着重呈现的西南联大,无疑令大量有文艺情结的观众,感知到一股久违的、来自精神图腾的召唤。校舍简陋又如何?静坐听雨思悠悠;敌机轰炸又如何?师生传承无断绝。曹郁对云南红土地的俯拍镜头,尤其宏大震撼,农工协力拉石碾的场景,凝重庄严,得油画质感,兼史诗寓意:国邦罹难,但民众顽强韧性,何愁复兴无望?
  而此段中最为观众激赏的母亲形象,当数名门贵妇沈夫人。簪缨世家,三代五将,岂会不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岂会不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一番入情入理的劝导,颇具不凡洞见;既有这等风姿卓然的母亲,便有那等壮志凌云的儿子。二人双珠合璧,映照凛凛风骨,愈显家国胸怀和民族气节,亦是对西南联大“黄金年代”集体风貌成功的含而不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名校是国之重器,师生该弘扬真理。曾几何时,我们失却了“青衫磊落险峰行”的少年气,开始急于算计,急于期待所谓的“结果”;曾几何时,我们失却了“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的少年气,如老僧入定般“无欲无求”、无动于衷。
  其实,《无问西东》里主人翁的命运,观众大抵猜得到:吴岭澜是“没用场”的书生,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抗战时的苦扛得住么;沈光耀加入了飞虎队,十之八九魂归长天,总归是对不起家人了;王敏佳如此骄傲,这性子会吃大亏,而陈鹏研究核试验,身体迟早垮掉……
  那又怎样?明知别人可能觉得我庸人自扰,但“我思故我在”,忍不住;
  那又怎样?明知战场最残酷,但国破城毁,饿殍遍野,我决意从军,忍不住;
  那又怎样?明知闲事莫管,但老师过得忒憋屈,我想帮帮忙,忍不住;
  那又怎样?明知被批斗的“坏分子”需划清界限,但心仪的女孩被侮辱、被损害,我必要为她托底,忍不住。
  忍不住,就对了。忍不住,就是理想主义,就是书生意气。利益权衡谁不懂?但读书人真正的样子,是活出价值,而不是活出价格;是为中华之崛起而发愤的努力,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坚毅。故而,即使“提前了解了所要面对的人生”,他们也会怀揣勇气再度赴约。倘时光倒流,吴岭澜仍然君子浅笑,迎来送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沈光耀仍然义无反顾地冲向敌舰,唯一所憾是不能侍奉高堂;陈鹏仍然会是牢牢抱住王敏佳的那个大男孩,哪怕多陪伴一天也是好的……
  Forever Young(电影英文名),我仅酿成一壶青春的烈酒,却根本不在乎若泼洒在这片我魂牵梦萦的土地上,覆水收还是不收。这课,我教了;这国,我守了;这事,我管了;这人,我爱了。“放肆”的老师,带出了“嚣张”的学生——吴岭澜循循善诱,沈光耀虚心受教;沈光耀怜悯幼童,陈鹏幸存成长;陈鹏挟理怒斥,李想幡然醒悟;李想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张果果的父母,张果果又给四胞胎铺垫了新的希望与欣悦……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没有什么是无意义的。
  家国情怀、民族精神,他们用“真心”身体力行。永不回头,少年游。


守志:千秋英烈传

  如果说《无问西东》告诉了人们因何立志,那么《风筝》述说的,可暂被归纳为如何守志;前者的“获得感”赤裸裸,后者的“失去感”沉甸甸。柳云龙执导的这部格局开阔、意态苍茫的破局之作,一如既往烙有鲜明的个人印记与审美趣味,而其超乎一般同类题材的历史视野与思考维度,或许已宣告了谍战剧的某种终结。
  与第一男主角郑耀先跌跌撞撞的坎坷一生如出一辙,《风筝》从开拍到播出,可谓起伏跌宕,磕磕绊绊。和先前大获好评的《暗算》不同,《风筝》聚焦的风暴眼,不再是玄而又玄的密码破译,也不再是勾心斗角的至死不休,而是更浩瀚、更深邃、更创痛的无奈诘问。正如《人民日报》载文所指出的:好的叙事作品,要有三层境界,第一层,是故事;第二层,是情感、信念;第三层,是哲学观念。很多叙事作品,至多能做到第二层,也就是传递情感和信念。而能够触碰某种哲学观念的,则可能成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人们很容易会忘记作为载体的故事,却会牢牢记住作品所传达的观念。……在触碰哲学观念方面,《风筝》做了有益尝试。它试图探讨一些深奥的问题:人何以为人,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这个人”,信念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的本质需求。这些观念和故事并行,拔高了故事,也让故事获得无穷意味。
  风筝飞得越高,留在地上的影子就越小——“风筝”和“影子”,恰是剧中黑与白、夜与日、阴与阳的对照组。他们本来互相以为对方是可以依偎的同志,却在无常人世捉弄下,掬起满满一捧摧心裂肺的尘土。而另外那些不好不坏、不忠不奸、不明不白的人,则被时代的车轮碾成齑粉,于是善良的观众情不自禁流干红泪: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叹,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憾。对峙与偕行、潜伏与暴露、真心和怯意,在更浩荡的命数、更叵测的际会夹攻下俱往矣;这一出拖了几十年的“无间道”,总有人率先失陪,黯然退场。
  此剧的播出,直接证明了光彩熠熠的“四个自信”切实地释放出了积极的信号。对历史撇除偏见的正视,对化干戈为玉帛的冀望,使《风筝》和多年前的另一部佳作《无悔追踪》,不啻完成了一次“殊途同归”的对话。在这样的高屋建瓴之下,电视剧血肉丰满、筋骨强健、事件密集、人物立体,其对时代的复刻、地域的重现,匠心独具,用心良苦。
  在《风筝》里,那群随时准备自我奉献、自我牺牲的人,宵衣旰食,披肝沥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当最严酷、最残忍的考验降临,他们不惧为了信仰的真心,生命、爱情、自由皆可抛——曾墨怡受尽严刑拷打,依然紧守秘密,慷慨赴死;陆汉卿被捕入狱,反复吟诵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如献祭圣徒。而柳云龙饰演的郑耀先,在“军统六哥”时期的表现,多少还投射了些柳氏本人惯有的自恋;可新中国成立后,跛脚的周志乾越是落魄,观众越是惊艳,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被演绎得热忱深情,极具说服力与感染力。
  为了信仰,他不得不成了失败的父亲、失败的丈夫,却始终未曾辜负党交托的任务。双面人生的煎熬,欲诉无从诉;妻离子散的悲哀,欲泣无处泣;可是,正如钻石每次遭受锤击就又多了一个令人目眩的立面,郑耀先走上“心证”之路——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从而抵达彼岸之境。夫风筝者,命悬一线;若此线化为心灵的绳索,则无坚不摧,并可指引返乡之路、光明前途。弥留之际,郑耀先看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毕竟是满足的、幸福的: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风筝,在蓝天下飞来飞去。
  值得一提的是,该剧大结局的片尾致敬了中央特科的11位情报人员,而现实远比影视作品更惊心动魄、波澜壮阔。90多年前,周恩来临危受命,在上海建立了情报保卫机构——中央特科。彼时,白色恐怖笼罩沪上,大革命波折重重,这支队伍潜伏身份,打入国民党内部,在隐蔽战线上做出了巨大贡献。1933年1月,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在特科的保护下转移到了江西瑞金,留在上海的特科工作人员改为隶属上海中央局,继续从事地下活动。1934年,上海中央局连续遭到6次严重破坏,1935年1月,若干行动科队员被捕遇害,同年11月,特科上海办事处负责人丘吉夫被捕,上海的特科行动随之结束。
  虽然中央特科的行动暂时中止了,但是,特科队员们依然夜以继日为革命奋斗,无怨无悔。行动科的项与年为了帮助中央苏区反“围剿”,用石头砸掉四颗门牙装扮成乞丐混过排查,徒步六天,将国民党的“铁桶计划”送到苏区。交通科的李白作为无线电台的继任者,毅然为中央发去了关系渡江战役的军事情报,自己身陷囹圄。30多个小时的刑讯、36种酷刑,李白坚贞不屈,矢志不渝。他对妻子最后的诀别,是“天快亮了,我等于看到了。不论生死,我心里都坦然”……“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有苦不说,有气不叫;顾全大局,任劳任怨”,从1927年到1935年,中央特科牺牲多名队员。基于工作的特殊性、保密性,他们中固有名留青史者,但更多的同志,仅仅留下了一个名字或代号,甚或连代号都没留下。
  “我是中国共产党员,受苏区国家政治保卫局委派,于1932年打入国民党内部,代号风筝。”
  这是《风筝》里最长情的告白之一,而我们完全能够据此联想,历史上真实的“胜利了,不能宣扬;失败了,不能解释;誓言无声,英雄无名”。先烈用碧血写就了致信仰的绝笔情书——家国千秋,此志不移,决无转圜,海枯石烂。
  天涯怅立,终不可忘;共此明月,如隔参商。昆山何阔,弱水何长;志士然诺,但守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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