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不是人
阅读提示:“人类与自然,文明与野性,在动物园强制相遇了,我们时常谈论它,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它。” 在总导演刘砚看来,《我的朋友不是人》与其说是一部纪录片,不如说是一部人与动物的情感片而更为恰当。
记者|吴 雪
最近,又有一部中国纪录片成了“网红”,这部纪录片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我的朋友不是人》。
很多人都猜到了,纪录片的主角是动物们——作为生态链中的“相对佼佼者”,动物千百年来与人类“相爱相杀”: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的人类,似乎难以对彼此的关系有更平等的界定。动物不是被关在铁笼子里,就是脖子上系着绳套,被人牵着走。在野外,人与动物一旦狭路相逢,不是各自奔逃,便是拼命一场。
“人类与自然,文明与野性,在动物园强制相遇了,我们时常谈论它,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它。”《我的朋友不是人》第一集的旁白让人印象深刻。作为国内首部关注野生动物园题材的纪录片,它试图以人的视角,来颠覆人与自然最初的冲突认知。“它并不符合人们对于大片的想象,区别于以往纪录片猎奇的路子,更多关注情感表达,从动物入手,到人与动物,再到人与人。”在总导演刘砚看来,与其说这是一部纪录片,不如说是一部人与动物的情感片而更为恰当。
重点落在“感情线”
三十年前,当你沉浸于赵忠祥醇厚的声线,以及豹子灵动奔跑的高清影像时,并不了解CCTV9的《动物世界》《人与自然》原是出自英国BBC之手。BBC一向是优秀纪录片的“缔造者”。追溯到2001年《蓝色星球》获得奥斯卡最佳长纪录片奖,大自然大制作的路子渐成气候,拍摄角度也由基本拍摄进化到故事化表述,再到热爱大自然的情感表达。
从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大而全”,到猩跃林涧、萌宠于掌的“小而精”。在中国,《我的朋友不是人》正在创造着中国纪录片史上情感表达的更高可能。如今,以饲养员的视角为切口,真实记录与大熊猫、考拉、黑猩猩等动物朝夕相处的日夜,解读在动物园这一封闭环境中,人与动物的情感世界。这一探索在国内算得上首创,而首创带来的效应令人惊喜——首集上线,微博点击量便突破400万,B站评分9.8,朋友圈一夜遍布“日常撸片”的铁粉。有评论称,《我的朋友不是人》既有翩若惊鸿的“史诗级”气质,又有华茂春松的“很朴实”情愫。
2017年4月,导演陆川历时三年拍摄的《我们诞生在中国》在北美公映,首周票房夺冠。《纽约每日新闻》报道称:“这部生命轮回的自然史诗,向世界展示了中国地貌与生态环境极具伟大的多元性。”与此同时,在广州长隆动物园的横向时空里,《我的朋友不是人》长达半年的筹拍调研悄然开启,这一次,不同于前者,削弱了野性的地域限定,伸向的是人与动物内心的广阔时空。“说它是拍给小孩子看的‘动物世界’,或是人与自然关系修复的范本,都不够准确。”总导演刘砚表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受宠之处,便是将情感二字诠释得更为明朗了。
近年来,人与动物的不和谐关系屡见报端,中国有人猎杀东北虎,并炫耀剥皮。英国惊现“虐狗男”,将宠物狗扔入大海折磨;美国18岁男子残忍虐待25岁老龟被捕,这些耸人听闻的事件,让刘砚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意义。“人与动物并非只有‘相杀’的一面,更有‘相爱’的微妙感情,这是我们拍摄的初心。”总导演刘砚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说到。30岁刚出头的他,曾是旅游卫视《行者》栏目的“小红人”,在圈里虽为年轻导演,但十年的磨砺,让他有着同龄人未曾有过的野心,拍摄这部纪录片便是他固执选择的一条难行之路。“动物园场景单一,展示起来特别难,但动物园又是让人开心的地方,这种魔力不是天生的,而是依靠数千名饲养员日夜的坚守与付出。”就这样,肩负着人与自然的情感使命,二十几人的团队一拍即合,走上这条开拓之路。
“一个庞大的动物园,数千种动物,该选哪些来拍?饲养员很多,该找哪个做主角?”拍摄第一步就面临了“选角难”。刘砚认为,最佳“演员”未必是明星动物,他们不愿像《野性的呼唤》一样只关注濒危野生动物,因此我们会看到片中既有国宝熊猫,也有不起眼的“獴哥”。“不为博眼球,也不为商业化,情感本就不应设限,我想退回来一点点,做减法。”正是这种纯粹的坚持,持续半年的观察动物性格、喜好,才有了拍摄思路上的回报。据刘砚介绍,纪录片的六大主题《国宝诞生记》《我不是坏人》《那么远 这么近》《后妈也温柔》《理想中的动物园》《常如一日》里,有熊猫三胞胎“萌帅酷”,也有一些看似不易相处的动物,比如小老虎和蛇;有保育员刘婷婷把动物当孩子养育的故事,更有兽医作为特殊群体,背后工作的辛酸及家庭关系的疗愈。你会从六集中了解一个不一样的动物园,以及园中人与动物的情感链接。
受伤小象看到兽医眼神的含泪闪躲;熊猫抱着饲养员大腿的恋恋不舍;看似冷血的蛇,在蛇佬喂食时表现出的开心愉悦。“时间是构建人与动物关系的良药,饲养员打心眼儿里把动物当孩子养,吃喝拉撒全包。”刘砚团队道出了拍摄中的情感体验,饲养员作为动物园的“妈妈”,希望自己的付出有所回报,虽然动物反馈不会那么直接,但就像保育员刘婷婷说的,“头蹭一蹭你,挠一挠你,像孩子一样撒娇,很满足”。“心灵感应”这个成语,适用于人与人,更适用于人与动物。
在人与动物情感之外,野心团队还捕获了更深层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线。第二集《我不是坏人》中的兽医丘仁安,不仅是饲养员,还是一名父亲。为了照顾动物这个孩子,而经常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兽医对动物的无私付出,与对家庭的愧疚形成强烈反差。刘砚说:“这段故事并非计划中的脚本,而是意外收获。”
一年只拍一部片
“生活中很nice,工作中超认真,是个完美主义者。”《我的朋友不是人》导演吴叶润如此评价刘导。1985年出生的刘砚,戴着黑框眼镜,乍看一副文人模样,内心却是个叛逆“浪子”。他在非洲最贫穷的地方编过“小脏辫”,也在亚马孙热带雨林酣睡过。
拍纪录片是很辛苦的行当,耗时,费力,不赚钱。2004年,被称为“天地人”三部曲之一的《迁徙的鸟》来到中国,带来了比好莱坞大片更震撼的效果。而这部大片仅摄制团队就有300人。许多人不解,《我的朋友不是人》的出品方“野心视频”只有30人不到的团队,在动物园的单一场景下,凭什么赢得这么高的关注度?答案是:除了情感之外,还有难以想象的付出。
“动物不是演员,状态不定,想让它们配合很难,更何况许多好的镜头都发生在过去,比如突出兽医与动物的情感,需要动物做手术,而小动物都被饲养员照料得很好,那怎么做呢,就是等,这些时间成本一定要有。”刘砚说,每天当游客散去,动物园归于寂静,才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团队分成三组,每组2个摄像,1个导演,从早盯到晚,拍摄夜班饲养员真实状态,拍摄动物睡眠情况,一旦有突发状况,24小时待命跟进。
“没关系,只要有好的东西出来,就值得。”吴叶润作为导演中的第二个80后,每天工作10到12个小时,即便时常忘记饭点,但“有情饮水饱”的热爱大于一切。当然,纪录片拍摄“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情也是常有,团队预想的“线”经常如风筝一样突然断掉。“大鼻猴是从东南亚加里曼丹岛引进的国宝,因为年龄小,拍摄受限,在有限时间内难以挖掘亮点,90后的女导演为此哭了好几场。”在刘砚和吴叶润的帮助下,通过深入观察、转变方向找到了蛇佬,以及养小老虎的年轻人,才有了后来第三集的完美呈现。相较于前期的棘手,后期的挑战也并不轻松,最大任务就是剪辑,如何将精彩的片段挑出,编辑成一个能感动观众的故事。“为了制作的精良,我不得不删除许多精彩的场景,将7天的素材缩短成为六个时长只有30分钟的小片子。”在得与失的平衡之间,野心团队完成了从有担心、有畏惧到有成长、有收获的转变。
2017年,正值长隆动物园20周年庆,纪录片开拍之初,有人质疑,这是否会成为一部长隆宣传片?刘砚表示:“园方并未干涉,拍谁,怎么拍,由我们自己决定。相反在对动物的保护上,我们还碰了不少钉子。”在拍摄第四集《后妈也温柔》时,动物园的园长限制他们很多拍摄行动,进出保育所,一次只能一个或两个人,每次只让拍半小时,无形中增加了拍摄难度。“我们非常尊重她,更理解这些举动完全出于对动物的保护和爱。”刘砚表示,“记得有一次动物园的猫头鹰不见了,我们都很着急,找了一天,饭也没顾上吃。”同样在吴叶润看来,相较于对动物的保护,纪录片的拍摄应放在更次要的位置上。
在动物园,除了饲养员,还有一个特殊群体——兽医。纪录片第二集《我不是坏人》讲述了这个游走在生死之畔、却不受待见的群体,在吴叶润口中,记者得到一些意外的分享:“做兽医很不容易,生病的动物会有一种难闻的气味,去食堂吃饭,兽医经常独自组团坐在一起。”而正是这些被“区别对待”的兽医,在受伤小象挂整箱点滴时,守候在旁,站着监护。作为小动物生命的守护者,这其中饱含的深情,非只言片语所能表达。
人与动物的和谐命题
国外动物纪录片,多为自然类纪录片,以猎奇为主,但也不拘泥于科学的观察,亦有人与动物情感的探索,表现形式各有千秋。去年2月首播的纪录片《荒野间谍》,作为BBC2017的开年巨作,导演John Downer花了3年时间,行走超过20万公里,奔赴21个国家,拍摄了8000小时素材。堪称《动物卧底》史上的“动物版《无间道》”。
BBC团队脑洞大开,拍群居的猴子和体形小巧的松鼠,伪装成同类混入其中,拍大象难以“仿真”,就把摄像机藏在大象粪便里。当然,他们还拍到了群猴哀悼“死去”假猴的感人场景;拍到了灰松鼠抢“仿真松鼠”坚果的“没节操”行为;拍到了狐獴同伴间互相保护的“义薄云天”。
而今年2月份首播、由吴秀波配音的《假如动物会摄影》则结合新科技,以动物的视角,展现了以往所不能观察到的动物世界。在豆瓣同样广受好评,得到了8.8的高分。第一次在地下洞穴拍摄到刚出生的猫鼬幼崽,拍到黑猩猩编制树枝为小黑猩猩搭窝,拍到了猎豹跳上敞篷车与女乘客对视,并温柔招手。不管是间谍动物还是摄影动物,这些都为自然世界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让我们更全面地通晓了动物之间的隐秘情感。
与 BBC 自然类纪录片不同,美国 Discovery播出的《弄蛇人奥斯丁·史蒂文斯》,则更倾向于探索人与动物的情感。影片中奥斯丁与野生动物互动,使得影片更惊险、刺激,主人公也因其个人魅力的讲解,将趣味性与知识性融为一体。整个片子的情节,随着奥斯丁在丛林中寻找生禽猛兽的过程跌宕起伏。
在自然界里,人类用自己的主观想法,去揣度其他的动物、植物以及自己之外的一切事物,在很多纪录片中都能看到类似“拟人”的技法和场景。摄影师拍摄他们捕食、休憩、生老病死,或许能传递更多严谨的专业知识,但却少了参与者的热情。奥斯丁的节目,虽说在情感探索议题上仍与《我的朋友不是人》有着本质差别,但在动物的奇妙、斑驳的蛇影之外,动物专家那种大无畏精神及对自然的热爱之情,道出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之感。
近日热映的纪录电影《厉害了,我的国》中,有这样一个片段令人印象深刻:“西藏普兰县玛旁雍错湿地,因生态保护措施得当,飞去拉萨入冬的候鸟,品类和种类逐年增多。”人与动物的和谐,并非一个艰难的命题,人与动物的情感,也并非深不可测。在生命长河中,需要更多“野心使者”一样的人站出来,为地球生态尽一份力。人与动物的情感之树,才会生根发芽、长青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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