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乾坤,书写真实
很多优秀的电视剧都改编自小说。
2017年最具国民度与话题度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就改编自周梅森的同名小说,能火,因为写实,是它的灵魂。
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有天然的优势,而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中,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又特别受到关注,因为它们贴近人们的生活,很容易得到观众的共鸣,当然,前提是,它真的描写的是现实。
刘震云留下《一地鸡毛》
上世纪90年代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中国电视剧精品力作,很多都是现实主义题材的电视剧。
1994年,姜文主演了郑晓龙、冯小刚执导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因为真实展现了北京人在纽约的生存状态,而引起轰动。这是一部全面描写赴美移民浪潮中北京人的故事,也是一个经典的、关于北京人在纽约奋斗与挣扎的生存故事。东西文化的碰撞引起的不只是疼痛、无助与彷徨。在家庭的分解与重组中,在婚外情的发生和发展中,在移民子女的教育及两代人的观念冲突中,这群怀着美国梦的北京人,事业与情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当姜文饰演的王启明通过奋斗,终于成为一位富翁,却发现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妻子郭燕成为外国商人大卫的妻子,大卫却是王启明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有女儿宁宁,她因为不能理解父亲王启明与母亲郭燕,更不能接受阿春。处身于美国的社会环境,她变得任性和反叛,以放纵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父母的怨恨……
那是在美国纽约的王启明遭遇的烦心事,而第二年,冯小刚就根据刘震云的两部中篇小说《单位》和《一地鸡毛》,拍摄了国内普通人的烦心事:《一地鸡毛》。
这两部小说当初在发表时就在文坛引起轰动,被称为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作品,获得过多种文学奖,其中《单位》获得过建国四十周年优秀文学奖。这两部相互贯串的作品,一直是国内诸多导演改编的热门货,它描写了主人公小林在单位和家庭的种种遭遇和心灵轨迹的演变。菜篮子、妻子、孩子、豆腐、保姆、单位中的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可以说它是一部琐碎人生的范本,一部关系学的教科书,再现了单位这一微观天地,鸡毛蒜皮,纤毫毕现,不嫌其俗,不掩其恶,“酱缸”之臭,人心之险,一一展示无遗。从而反映了大多数中国人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日常生活和生存状态及他们是如何行走在世界的东方,完成一天又一天的。它真实而生动地反映了大多数中国人生活的主旋律,深刻反映了改革开放的新形势给人们带来的外在和心灵变化。这部电视剧以生动的细节和人物形象取胜,成为了冯小刚的电视剧代表作,也让刘震云的作品开始为普通大众所熟悉。
大多数观众可能只看到了一地鸡毛的烦嚣,而刘震云作品的出版人、长江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金丽红却说《手机》里的费墨是孤独的、《一地鸡毛》里的小林也是孤独的,刘震云认同这种说法,他说:“孤独是人类社会一个特别重要的母题,这个母题会涉及所有人。所有的个体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过去的文学作品,讲到孤独,往往是在知识分子的层面上来探讨这个问题。知识分子的话,孤独处在高级的精神活动中。高级的孤独状态,当然也会有非常好的作品。比如《霍乱时期的爱情》《我的名字叫红》都是如此。还有一种孤独发生在特殊时期,发生在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宗教时期,《百年孤独》展现的就是哥伦比亚百年的近代史,而我觉得更大的孤独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存在于芸芸众生劳动大众中间。这些劳动大众从事的体力劳动越是繁重,精神上的孤独感越是剧烈。”
池莉与六六:家长里短的两种方式
刘震云后来成为冯小刚的御用编剧,冯小刚转战大银幕后,他的小说也就在银幕上大放异彩,只是电视剧领域,他缺席了。而另一位文坛作家开始接过刘震云的摊子,成为了电视剧领域的香饽饽,她的名字,就是池莉。
《幸福来了你就喊》改编自池莉的《有了快感你就喊》,《爱有多远》改编自池莉的小说《所以》,濮存昕、吕丽萍、许晴和李小冉主演的《来来往往》,改编自池莉的同名小说,还有《生活秀》,既有电影,也有电视剧。
池莉的小说为什么受到电视剧导演的追捧?因为三个字:接地气。
当过知青的池莉,她笔下的烦恼人生是芸芸众生的生活秀。生老病死、结婚离婚、买房分房,各种烦恼,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这也并不只是悲观。池莉说:“其实武汉人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有意思,把枯燥单调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把艰难困苦的人生变得其乐无穷。”来双扬并不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传统妇女形象,相反,池莉将她塑造成漂亮、精致、聪明、阅历丰富而心狠手辣的女神,这才是武汉这座城市的精神:天生我材必有用。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武汉的名小吃鸭脖子,其实是池莉的小说《生活秀》捧红的。上世纪90年代以前,武汉人自己都没怎么听说过武汉人吃鸭脖子。在酷爱吃鸭子的南京,整只的板鸭、盐水鸭之外,大家吃的也主要是鸭四件:两只鸭翅,再加上两只鸭腿。或者最简单的,鸭血粉丝汤,也没听说吃鸭脖子。在武汉,在池莉写《生活秀》之前,根本就没有鸭脖子这种小吃。改革开放前十几年,这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还是计划经济,食品票证供应延续使用了好多年。此后才是慢慢地局部地一点点摸索着开放的农贸自由市场,武汉市连鸡鸭都见不到几只,哪里会有什么成堆的鸭脖子呢?
那时候,池莉经常到吉庆街去走走看看,吃点东西,逛上一逛,与人闲聊,当时吉庆街小摊小贩个体户卖的多是卖油炸臭干子、配一碗稀粥,就一撮酸豇豆。在极窄的巷子门面前,靠边一只汽油桶子改造的炉子,架一口铁锅,八角桂皮五香卤一些猪蹄子、顺风、口条,偶有只把鸡鸭。有一次,池莉在那看到,店主坐在昏黄路灯下,就着鸭脖子喝两口小酒解个乏,她的脑子里顿时一亮。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鸭脖子甜辣鲜香,有嚼劲,和以来双扬为代表的武汉女性形象多少有一些交集。没有四川湖南人那么辣那么冲,却是特别有味道,让人一吃难忘。鸭脖子,本来只是不上台面的下脚料,恰似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的命运,在酸甜苦辣的生活调料中摸爬滚打,最后成长为百毒不侵的——武汉周黑鸭!
“我虚构了吉庆街的一支小摊,虚构了卤菜鸭脖子,我用想象力将鸭脖子切成一段一段,在小摊上摆放整齐,让来双扬的手修长滋润,做了红指甲,守在小摊前,款款吸香烟,试想如果一个卖鸭脖子小菜的女子,能够卖得如此清高淡定,还有什么样的命运能够摧残她呢?!”
看上去黑不溜秋,吃一口,生活的滋味在你的舌尖上滋溜一下穿过,像闪电一样击中你的神经。鸭脖子是冷的,辣味却让你的舌头感觉着火,这就是池莉和武汉的冰火两重天。
和池莉相比,六六的家长里短更多一些幽默感。六六的文字诙谐幽默,妙趣横生,把简单的生活也描写得生动无比。六六的文字离不开生活,她总是从平凡生活中提取细节,又赋予笔下的生活更多的乐趣。
《双面胶》语录:
这世界,男人是树,女人是灯。一棵树不能拥有好几盏灯,但一盏灯却可以照亮好几棵树。所以,男女之间,必须小心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丽鹃妈对丽娟说:“哼,对你千日好,不如人家一个笑。女儿是养不熟的,真贱。去吧,去吧,我就希望以后你别哭着回来找我就行了。哼,你就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你要真命好,倒是我修来的福,就怕是笑面虎,吃你都不吐骨头。”
“你想我没?”“想,想你想得都想不起来了。”
所谓“双面胶”,就是夹在婆婆和媳妇两面之间左右为难的状态。上海姑娘丽鹃嫁给了一个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的东北小伙子亚平。亚平在丈母娘家的帮助下,在上海买了房子成了家。亚平在父母来上海前是个上海标准的普通的丈夫,对老婆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小夫妻亲密无间,恩爱无比。但婆婆到来后,温馨的小家生活开始发生质变。多少受够了夹板气的小伙子看到这部剧时顺时“泪奔”啊!太真实了,就是这么个状态,因为真实,所以动人,所以火了。
《蜗居》则敏感地把握住了房价飙升的背景下,普通人在都市生活中历经的种种波折。在几乎零宣传的低调中默默地火了起来。35集的剧情几乎集结了当下社会弊病的所有关键词:小三、高官、房奴、腐败,众多让人触景生情的桥段令观众心有戚戚。
这两部电视剧奠定了六六的江湖地位,这是六六笔下的“平凡的世界”,于平凡中见不平凡,于家庭生活折射社会问题,这是六六从自己的生活得到的领悟。
直面改革开放的现实
2015年2月,根据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的电视剧在北京卫视开播。路遥1986年12月出版的长篇小说已经过去了30年,这部迟来的电视剧依旧引起了收视热潮,这不得不说是路遥小说的魅力。
1992年,路遥因肝癌去世,在新中国文学的天幕上,路遥犹如一颗流星,在短暂写作生涯里,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辉煌。《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了《平凡的世界》,在许多城市,还出现了排队购买这部作品的现象。30年后,这部小说一点也没有过时,因为它真实地记录了一个时代。正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后记中写下的话:“在我们的世界发生激烈演变的大潮中。人类社会将以全然不同于以往的面貌进入另一世纪。我们生而逢时,不仅可以目睹一幕紧接一幕的大剧,也将不可避免地要在其间扮演某种属于自己的角色。”
在完成《平凡的世界》最后的日子里,因为病情加重,路遥身体出现了大问题,吐了血。可以说,《平凡的世界》是路遥用生命写成的,最终,《平凡的世界》在他顽强毅力支撑下圆满完成,而路遥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他热爱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现实,而周梅森的《人民的名义》触及的,就是改革开放深水区的腐败与反腐的现实矛盾。
2014年,周梅森被卷入徐州一家地方银行的股权纠纷官司中,他表示自己数年前成为该银行隐名股东,不料被代持公司违规抵押,该公司资金链断裂后,代持的这部分股权也被银行查封。手持股权证的周梅森由此陷入一场股权纠纷官司当中,涉及金额高达4000万元。这场官司也激发周梅森的创作灵感,终于将写写停停6年之久的小说《人民的名义》成稿。
2017年2月,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一经播出,就成为热议的焦点。
《人民的名义》中赵德汉这个角色的原型是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长魏鹏远。这名“亿元司长”在2014年被逮捕时,检察机关在其家中搜查出现金两亿余元,成为建国以来检察机关一次起获赃款现金数额最大的案件。周梅森将魏鹏远被带走时,执法人员从北京一家银行调去16台点钞机清点当场“累”得烧坏4台的情节,真实地反映在了作品中。
人民名义的虚与实是官场的试金石,官场,是他们人生的舞台,是社会的放大镜,官场,极致地袒露了人性的种种。
对结党营私,自谋私利的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等贪官而言,官场就是魅惑人的名利场。老检察长陈岩石心里想着群众,敢举起一把老骨头当火炬。侯亮平临危受命,敢于虎口拔牙,同腐败作你死我活的博弈,则是人性与党性的另一面。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评价说:“《人民的名义》不回避生活尤其是政治生活,人心、人性和社会生态都得到了有力揭示。”不回避,就是直面现实,敢于揭露现实中的黑暗与丑陋,这是现实主义作品的力量之源,因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