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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过客无来处,处处无家处处家

日期:2019-12-11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他的理想城市,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作者|阙 政

  

  许多人认识青山周平,都是从2015年一档名为《梦想改造家》的私宅改造综艺。节目中,经青山周平设计改造的“南锣鼓巷大杂院”和“灯市口L型之家”,颜值出众,物尽其用,让他一时间圈粉无数,人称“建筑界的小栗旬”。


改造一个家,改变一个社区


  那其实是青山周平第一回做私宅改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两次改造,他都提出“和屋主同吃同住24小时”的要求,希望借此去了解他们原始的生活状态。

  在南锣鼓巷,他发现,家里的洗衣机在不同时间是有不同功能的:“烧饭时是切菜的台面,洗澡的时候可以暂时存放替换衣物——这是他们生活的智慧。”三代五口人蜗居在35平方米的小小空间,厨房、房间乃至厕所,都没有房门,虽然有些不方便,却也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没有阻碍,“大家看起来都生活得很开心。”于是在改造中,除了为厕所加上门,青山周平依然保留了这个家庭原本的“开放式”,而一机多用的洗衣机也给了他设计的灵感,赋予一个空间多个功能,根据不同的时间转变,满足各位家庭成员的需求。

  令人意外的是,青山周平挖掘了寸土寸金的大杂院内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空间,却在将物尽其用做到极致的同时,还保留了一个看起来有点奢侈的“社交空间”——一个3.1平方米的杂物房被改造成屋外餐厅,最多可供8人同时用餐,邻居也会笑呵呵地端着自家的菜肴前来聚会,成为院落一景。

  而在“灯市口L型之家”,这种模糊了居室内外空间的设计更被恣意挥洒——L型的住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通道,青山周平索性就把它看作是胡同街道的延伸。这个设计的灵感也来自于他与屋主的同吃同住:“我们在客厅,邻居没有敲门就直接从后门也走到客厅,一起坐下来聊天喝酒,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这个家不太像个私密住宅,那我就给它阳光,给它植物,让它看起来就像是胡同的延伸。”而在内部,L型之家的设计奥秘在于“层次”——“3.3米的层高,每个生活空间需要的高度其实是不同的,比如卧室就不需要很高。”他为每个空间确定好最少需要的高度,铺排、层叠、错开,最终打造出一个能供六口之家充分活动的场所。晚上,移门出现,私密空间属于每个个体,到了白天,移门隐去,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感被完好地保留下来。

  青山周平让观众发现,原来经过设计师的妙手,老旧逼仄的房子也能变得舒适宜居;作为艺术的一个领域,设计是可以像慈善家一样,切实改善一个个普通人的生活。

  但如今回看这两个案例,才发现,当年有些“买椟还珠”,着眼于青山周平为普通家庭带来的具体改变,却忽略了他更大的野心——南锣鼓巷大杂院和灯市口L型之家的改造,改变的不只是两家人的生活,还有整个街区的气质。用小范围的改造,去带动整个城市的更新,让老城区不必经过颠覆性的大拆大建也能焕发出新时代的活力,才是青山周平一直坚持在做的事情。

  “我希望我的设计能让那些想住在老城区、但由于环境原因改而搬去公寓的人们能改变想法。希望北京能够继续保留现在的多样性,让有钱人、没钱人、当地人、外地人、外国人、年轻人、老年人都能融合在一起。”


深居胡同不觉老,步入乡村感未来


  青山周平出生于日本广岛。2005年从东京大学研究生院毕业后就来到了中国任职设计师。在北京,他本人也住在南锣鼓巷大杂院40平方米的小屋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休息天,他会骑着车游走在城市里,观察市民的生活。2014年,他和太太藤井洋子成立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叫“B.L.U.E”,全称是Beijing Laboratroy Urban Enviroment,北京城市环境研究所。带着研究的态度观察北京城市环境,这件事他已经坚持了十多年。在青山周平看来,保持开放和敏感,是一个设计师的必须。20多岁时,他曾在gap year遍游亚欧,如今虽已在北京定居十多年,他依然把自己当作“外国人”,通过“把自己的身体放在不熟悉的环境”,来保持对北京的新鲜视角。

  他的设计灵感,因此常常来源于生活。住进胡同以后,他才发现,胡同住起来舒服是有道理的:“院子里有树,夏天可以遮挡阳光,没有那么热;到了冬天,树叶凋落,又不会遮挡住暖阳。屋檐的长度设计也是经过测算的,夏天光线不至于强到晃眼,冬天太阳角度变化了,又能径直照入屋子最深处。房子不是孤立的,而是和一年四季的变化,和地球运转的规律都有联系——这是我们越来越失去的东西。”

  最近,青山周平正在参与两个中国农村改造的公益项目。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老旧、落伍的胡同、弄堂、城中村,在青山周平看来不但不老,还很富于“未来感”,能够从中找到未来生活的种子。

  什么是“未来感”?“是城市与地球循环规律的关联。”

  “隆化可持续发展乡村项目”让他来到河北承德隆化县荒地乡栾家湾村辖区内的“西沟自然村”,“那里的问题和许多农村一样,年轻人离开了,村里只有老年人和小孩,是被快速发展的大城市遗忘的地方。”青山周平却在这里发现了好看的房子,“用的都是周边的材料,山里的石头、泥土、木头,和周围的环境特别协调。有些新房子用了瓷砖、塑钢窗,反而显得格格不入,被建筑工业给同化了,房子越来越不好看。”

  在那里,青山周平将探索适合乡村的未来住宅,从路、河、桥,到村落、建筑,全盘设计,想实现的目标,是“让城市人也可以选择回去生活”。

  而在“韶关精准扶贫项目”中,他又来到中国南方,为广东韶关的一个村落建设他们的公共空间。“厨房、厕所、小型多功能厅、阅读空间……村里的居民喜欢有共享的公共空间,但从前那些可能只是路边的一块空地,傍晚大家在一起休息聊天,并没有赋予具体的功能。”

  在胡同和乡村里,青山周平找到了生活和自然规律的重合:“建筑是共同意识的载体,人需要一种集体记忆,需要怀旧的感觉,让人感觉自己和过去、和历史是有连接的。建筑不是互联网,价值观每天都在迭代更新,建筑可以是人们记忆的载体。”

  在他看来,现代人越来越失去了家的概念。“马上就是春节,年轻人会回老家,但那些房子也已经不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家,可能已经搬了新房子。就像一个Homeless city,有房子却没有家,缺少了那些从小累积的成长记忆。”



做设计师,要为社会送上礼物


  “做这些项目,我感兴趣的点在于项目的探索性,它们和通常遇到的甲方乙方项目完全不一样。我常常感觉,一般的设计项目只是服务社会很小一部分人群,比如大企业、大品牌、政府、有钱人……受惠的人不多。而像这样的项目,如果没有赞助商出现,平时是不会遇到的,它们的社会性,对设计师来说是全新的挑战。”

  曾经的《梦想改造家》不收屋主分文改造费用,如今的乡村项目也属于大企业资助,看起来都是毫无疑问的公益项目,但青山周平却不觉得自己算是做公益——前者让他收获了声名,后者也有报酬给到设计师。

  相反,他觉得自己从事设计师这份职业,一开始就抱着社会责任感,在他眼中,设计的价值里,本身就包含着一定的公益性。当年毕业后立志成为设计师,他的初心就是用自己的设计去改变城市生活、服务社会。“每个时代都有看不见的欲望和氛围,设计师要去抓住这些模糊的东西,创造出符合期待的作品。”青山周平把设计师的工作比作“送礼物”,“如果我先问你想要什么礼物,然后依样去买来,那你只有开心,缺了点惊喜;如果我每天看你的状态,猜测你喜欢的东西,送你的东西可能你根本没有想到,却发现正是自己想要的,那就是我最大的成就感。我会去抓住这种东西,按照自己的方式送给社会、送给时代。”

  的确,如今的公益,已经远远不限于往日想象中的“扶贫助困”。一个小小杂院的升级改造,可以改变整个街区的气质;一个村落的改头换面,可以吸引一群离家的年轻人归返故土;一条胡同的微更新,也可以让老城区焕发新活力。设计艺术所带来的公益价值,比一对一的扶贫助困来得更加普惠。

  “设计师除了埋头画图,更需要传播理念,这个工作有一点像‘养土’,如果土壤肥沃了,那么从这个土出来的水果和蔬菜,都长得好。我希望设计师可以用自己的作品去影响整个社会的思维方式、审美趋向和公众认知。”

  青山周平在中国有不少已经完成的项目——北京白塔寺院落的改造项目“望塔·窥院”;苏州改造贝聿铭叔祖老宅的项目“有熊文旅公寓”;北京的家具体验店“失物招领国子监店”;上海建国西路的网红咖啡馆“%Arabica”……都美到被誉为“看见就忍不住要拍照”。

  但“颜值”对于青山周平来说却可以算是个误会——让他在意的不是颜值,甚至也不是让他一举成名的小户型改造到物尽其用每一方寸都有“功能”。最近,他在微博上引用了陈冲的一句话:喜欢没有实用性的激情。

  可以说,青山周平圈粉,一开始或许是因为颜值高、功能强,但他固粉至今,微博粉丝超过75万,凭的其实不是颜值或功能,而是设计师的理念:敏于时代,预见未来。

  “功能是确定建筑外形的主要因素,这是20世纪初延续至今的主流思潮,但我现在觉得,建筑的功能性越来越不重要了。”

  他设计的“未读书店”,24小时营业,每周却只售卖一本书——整个书店里看不到一排排的书架和出版物,只有18把可以旋转的椅子,一面设置了明信片投递口的信息墙。“技术带来的变化,让我们逐渐通过手机去买书,书店的核心功能已经不再是卖书。100多年过去,建筑也已经不必再以功能为核心思考,因为我们很多事情都能通过虚拟空间去完成——购物,看电视,学习,需要实体空间的比例将会越来越小。书店与其说是卖书,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人与人交流的客厅,一个大家可以共享知识的书房。”


家,不一定在房子里


  11月底,青山周平应邀出席了中国家居全案设计师年会,作题为“家的时代性”主题演讲。

  演讲的关键词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家,不一定在房子里。

  这也是他从胡同生活里得到的灵感:“我常常在胡同里看到不穿上衣的人。一开始我很惊讶:公共空间为什么可以不穿衣服?后来就习以为常:在胡同里,家和房子的范围不太一样,房子可以很小,家却可以很大,一部分公共空间也被居民当作家。”

  后来,他在各国各地的大街小巷拍摄了许多“城市里的共享家具”,有的是摆放在街角的一把椅子,有的是轮胎和藤条做成的胡同沙发,有的用充气塑料搭造了孩子们的小型游泳池,有的在两棵树之间拿根电线一拉就是晾衣架,还有的在外墙钉上钉子挂起锅碗瓢盆,旁边就是一个迷你的开放式灶台。

  “很多人问我,什么是‘不一样的好物’?我理想的好物,是这些城市里的共享家具,这些发自民间智慧的家具,把现代城市中人们视而不见的普通公共空间转变成独具人情味与烟火气的公共生活空间,使看不见的生活被看见,使无用的角落变有用,这便是智慧且不一样的好物。”他在微博中写道。

  这些发现让他意识到:家,不一定在房子里。

  “人本过客无来处,处处无家处处家。”青山周平很喜欢这句话。在他看来,目前中国开发商认为好卖的房子,和年轻人实际需要的房子,有很大的距离。“比如有的年轻人需要小型工作室,有的年轻人需要很大的厨房,客厅反而不需要很大因为不怎么看电视,还有的年轻人每年只有一半时间在北京……需求变得更加多样,而开发商认为好卖的房子,小区没有变化,几百户或几千户,户型还是两室一厅三室一厅,房型方正南北通,但结果业主买回来以后都会拆墙。”

  此外,大城市房价高企,让大部分年轻业主只买得起小户型。“好在他们不太在乎规则,既然小户型没法满足所有的需求,反而可以明确思考自己生活的重点在哪里——从一个人的房子你可以看到他的生活重点。”

  在胡同里住着40平方米老房子的时候,青山周平就发现,虽然自己的厨房和冰箱都特别小,但走出胡同不过百十米的菜市场就是自家的天然冰箱,再走出几百米,林立的咖啡馆和餐厅就可以变成自己的会客室和厨房。

  在武汉,他还设计了自己胡同生活的“纵向版”——一个年轻人的住宅楼,各种生活功能区域被散置于各个楼层,阅读、工作、看电影、玩游戏、喝酒、运动……整个大楼就像是把北京横向的胡同竖立起来,人虽只居于某一层某一室,但整幢楼都是我的家。

  “这样的社区不是传统意义上由血缘关系或者婚姻关系建立起来的家族,可能是三四个朋友一起住,也可能是一人独居。”青山周平认为这很可能是未来住宅的趋势,“我们想象中爸爸出门工作、妈妈照顾家庭的模式越来越少了,在东京市区,因为不结婚,因为少子化,已经有50%的家庭是一人独居。用血缘和婚姻关系维系的家庭比例会减少,各种形式的家庭样本会增加。就像电影《小偷家族》一样,你说哪个才是真正的家庭?新时代一定会有全新的家庭生活空间,日本已经出现了专营共享家庭的房产中介。”

  2015年,他参与了由原研哉主持发起的“China House Vision 2025”项目,探索未来十年中国的居住趋势。而他交出的作品是“400盒子的社区城市”——一个适合城市单身青年居住的共享社区模型。

  在福建泉州,400盒子项目已初现格局:没有房子,只有一个一个的盒子,每个住客可以根据自己的不同需求,自由将盒子组合成不同功能的房间。除了睡眠盒子无法分享,其他的盒子空间都能对外开放,共享餐桌、衣柜、书房、影音室,甚至还有冥想的空间……而盒子与盒子中间,就像胡同的街道。

  “400盒子跟共享经济不太一样,共享经济比如说共享单车,都是为了方便和便宜,通过技术让已有的资源进行更合理的分配,而共享社区的核心概念,不一定是便宜,也不一定方便,它最核心的价值,是提供新时代的家庭样本——过去我们以血缘和婚姻关系连接彼此,未来不一定是这样。”

  青山周平的工作室B.L.U.E还有个诗意的中译名“步麓”,举步山脚,向青山走去,路漫漫其修远兮。而他的理想城市,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年轻人、老年人、小孩、有钱人、穷人、当地人、外地人、外国人,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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