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者说
海纳百川的上海,对于涂鸦的认知当然远远早于这档节目。在这里,你既能够找到刚刚入坑的年轻涂鸦人,也有50+依然热衷创作的骨灰级涂鸦人,涂鸦文化让城市更精彩的同时,也让这批热衷街头的创作者找到了心的归宿。
热爱,始于嘻哈
16岁的CICI踏入涂鸦坑两年有余。“《中国有嘻哈》播出后喜欢上了一个rapper,随着了解的深入,知道了Hip-hop文化的四大支柱是DJ(打碟),MC(说唱),Graffiti(涂鸦),Breaking(街舞)。又因为自己本来就是学画画的,暑假就尝试了自己创作涂鸦。”
从泡泡字练起,CICI已经坚持涂鸦两年多,“涂鸦的难点在于打破以前的习惯去创造一些新的东西,一直循规蹈矩不会有进步”,平时,CICI会跟其他涂鸦人换稿,这也是她追求嘻哈生活的一个途径。
换稿,就是和另外一位涂鸦人互相写对方的tag,tag指的是涂鸦人的涂鸦名字,一般是英文字母,“这样可以练习到不同的字母组合,然后也可以看看对方画自己的名字能画出什么新花样,觉得好的地方可以学习吸收”。
CICI平时会把自己的涂鸦画稿po上社交网站,一次,有人在贴吧上看到了她的一幅带有皇冠元素的作品,很喜欢,就邀请她为其设计了专辑封面。来自陌生人的肯定让CICI更加有动力创作涂鸦,“学校里的黑板报我也画过涂鸦,反响不错,老师们表示监考的时候可以认黑板上的字,不那么无聊了......”周围的小伙伴知道她的涂鸦爱好,都非常支持她,“看到有涂鸦墙就叫我冲冲冲,但我还没去画过”。
虽然是涂鸦圈的小toy,但CICI发现这些年涂鸦爱好者的确增势迅猛,“有嘻哈文化传播的影响,让更多人喜欢上了涂鸦文化;不过受众多了也有苦恼,比如有些人会利用信息差用高价贩卖劣质的涂鸦作品”。
相较于CICI这样的嘻哈新粉,24岁的Doze对Hip-hop文化的喜爱是从做一个B-boy开始,慢慢的接触到Hip-hop其他的元素,他享受着Hip-hop所带给他的精神和力量。
相比上海这个多元化的城市,Doze家乡喜欢Hip-hop的人不算太多,涂鸦人就更少了,直到一名叫Max017的前辈组织的涂鸦活动,影响了一批人,也因为那次活动,开启了Doze的涂鸦起点,通过Hip-hop,他结识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人们对于涂鸦有很多误解,首先是大众的误解,随着涂鸦在大众视野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人们也有越来越多的爱与包容;其次是大家对涂鸦的创作形式的误解,严格来说,我们所谈论的涂鸦就是外文单词里的‘Graffiti’,是有区别于墙绘等创作形式,我不排斥以原创为前提的任何创作形式,但是说我所理解的Graffiti,就是把自己的Tag和文字以喷漆为工具书写在街头的墙上。”
一次随心的旅行Doze来到上海,目的地正是上海的M50,这曾是涂鸦人在上海必打卡的涂鸦墙之一。当时他挑好地方准备涂鸦时,M50门口的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大叔热情地邀请他去自己店铺的外墙去画,也是因为这次经历,Doze在上海结识了第一批不一样的朋友。“因为这种包容性与爱,我爱上了这座城市,后来的实习、工作,我便选择在上海生活。”
因为热爱,Doze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想把Hip-hop文化所带来的能量传播出去,他与朋友组建了一个叫做Richa的团队,连续两年在银川、西安、三亚三个城市举办了Hip-hop相关的Party,希望更多年轻人参与到其中,感受Hip-hop所带来的快乐。
“如果你真正地喜欢一个事情,首先需要了解它的背景与文化,还有它内在的价值,而不是为了觉得酷,做一个花瓶,这是一种对于热爱的态度,任何事情都适用。”
如今,涂鸦与Hip-hop已经成为Doze的一种生活方式,“Hip-hop不是我生命中的全部,但它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变成了一种Lifestyle,希望Hip-hop所带来的能量能影响更多的人,Peace、Love、Unity and having fun."
热爱,找出自我风格
采访到Vance时,他刚从成都涂鸦归来。应某品牌的要求,他在成都花照壁创作了一幅熊猫主题的涂鸦——深蓝色为底,墙面上伸着手打招呼的玻璃熊猫里,藏着一个带着熊猫头盔的稚童,清新活泼,一如成都给人的感觉。从这里路过,相信行人很难不注意这样一幅色彩大胆又主题鲜明的涂鸦,因此有人在这幅作品的底下留言:“这将成为成都的最新打卡点。”
Vance是涂鸦圈中的大神,他是世界著名涂鸦团体DNA的成员,这个成立于1989年的涂鸦人组织历史悠久,吸收了全球各地优秀的涂鸦人,Vance是其中唯一的亚洲人。涂鸦人与团队的从属关系并不唯一,除了DNA,Vance还参加了泰国顶级的涂鸦人团体MSV,在国内他也有自己的涂鸦人团队STone。“有国际赛事或者活动展览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也可以自己开展一些活动,小伙伴在一起,让你觉得不孤单。”
公仔写实和质感的表达是Vance最擅长的,其玻璃风格在世界涂鸦圈内广受好评。2018年,Vance在上海创作的《梦入极光》被世界艺术公共机构SEM Frute Tras——MuraiaMaIO–2018 评为2018世界杰出涂鸦艺术十大之一,同时被中国公共艺术收录进册,这是Vance涂鸦生涯的高光时刻,也是他的作品第一次进入公共艺术的视线。
玻璃质感的涂鸦是Vance的创作风格,“每个人都知道要创作自我风格,但真的坚持下来才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风格。我初中学素描的时候就对勾勒玻璃器皿很感兴趣,也常常会跟老师交流。后来开始涂鸦以后,逐渐把玻璃质感的呈现放进了我的作品里,成为我的元素之一”。不过,在Vance看来,这种个人特质并非一成不变的,“只是因为我还一直在尝试玻璃里面的各种风格,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我去做,如果有一天我觉得在玻璃风格上没法再前进了,可能我就不画了,换一种元素”。
对于现在的Vance来说,是一个涂鸦创作的成熟期,“以前涂鸦会给自己设定一个时间线,比如24小时内完成上墙,但现在已经过了追求数量的阶段,开始追求质量,现在每年比较大的涂鸦作品,能做两三幅,我觉得就很好”。Vance也不再追求效率,他觉得跟朋友一起完成涂鸦的过程,感受涂鸦当地的文化,同样也是涂鸦文化的一部分。
社会的温情有时也会触动Vance的创作灵感。疫情期间,扬州一名10岁的小女孩在家人陪同下,将满载零钱的小黄鸭储蓄罐送到派出所,一起交给警察叔叔的,还有一张写着“武汉加油”的纸条。这则新闻让Vance感动非常,当即创作了一幅充满Vance风格的涂鸦画稿,“以前做涂鸦想的都是自己的生活状态,但疫情暴发后很多人会有表达的欲望,我可能就把这些感情融入进了我的作品里”。
在上海生活多年,Vance盛赞这里的涂鸦氛围。“虽然涂鸦起源是国外,但说实话,国内涂鸦氛围比国外好多了。欧美国家只有法定的地方可以涂鸦,而一些合法的涂鸦场所,往往又是帮派众多的街区,安全性得不到保证。但在国内想涂鸦的话,你跟街道申请一下,把自己的草稿给街道看一下,一般不是特别刻奇的作品,街道都会批准的。”
此前Vance和小伙伴们画腻了常去的涂鸦墙,就通过街道申请了另外的墙面创作,“上海对涂鸦文化的包容度挺高的。尤其是举办世博的那段时间,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涂鸦艺术家聚集在上海,M50、世博园、德国馆……那段时间是涂鸦文化在上海的黄金时代”。而现在,成都、西安、乌鲁木齐等新的涂鸦文化新贵悄然崛起,分夺着涂鸦人们的注意力。
涂鸦无法被定义,但要探究涂鸦内在的生命力何来?Vance说,是涂鸦所带来的peace and life。“小时候喜欢Hip-hop有追求个性的因素,但慢慢地,这种文化的内核让你再也离不开。”
不被定义,这也是喜欢涂鸦的人最大的共同点,现在的Vance已经过了最想show off的阶段,“比如以前很想让人一眼看出我是个Hip-hop范儿的,但现在,我也可能穿西装打领带,但车里放的音乐、偶尔的一个move,Hip-hop已经是骨髓里的东西了”。
热爱,万物皆可为涂鸦
1997年,施政在虹口区自家居民楼外墙上作画的时候(后来这面墙还被电视剧《壮志雄心》取景,陆毅在这面墙下踢足球),涂鸦还不是现在这样广为人知的艺术形式。或许也因如此,在54岁的施政眼中,涂鸦的外延要宽广得多,乡间墙体上的小广告、景点的“到此一游”(当然,这属于没有什么艺术价值的涂鸦,请勿模仿)、城市里的墙体绘画都是涂鸦,换句话说,“万物皆可为涂鸦”。不过施政强调,只有涂在适当的位置,涂鸦才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否则,涂鸦就难以摆脱乱涂乱画的偏见了。
相较于大部分的涂鸦人因为Hip-hop入坑,施政对于涂鸦的热情完全来自于家庭,而上海的包容开放则让这份热情得以长久存在。“当时在虹口画完那幅涂鸦后,居委会的人还来找我了,对方态度非常友善,告诉我不要再这样了,然后我就开始跟对方解释这是艺术什么的,最后对方请我给小区画标语,也没有让我把那幅涂鸦刷掉,所以这幅画才能在《壮志雄心》中入镜。”
“说起来,中国的涂鸦历史要比西方早得多。有段时间,古人常常会即兴将诗文写在厅楼、寺观、山崖壁间的公共场所,当时把这种行为称为题壁,挥墨泼毫间,留下了无数惊才绝艳的佳品,但以今人的眼光来看,这不也是一种涂鸦吗?”
5年前,施政和法国艺术家赛斯共同创作的康定路废墟涂鸦,就融入了这种“题壁”元素——法国艺术家作画,施政在旁边配合文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配合着法国艺术家的忧郁画作,竟唤起了都市人内心深处的乡愁,一时间,康定路成了一条网红路,成了“史上最吸睛的拆迁工地”。
一切繁华皆有时,随着拆迁的推进,康定路的网红涂鸦还是被刷掉了。不过这在施政看来再正常不过,“很多涂鸦作品都是今天完工,明天就被刷白,然后再覆盖上新的作品。”对于涂鸦人来说,享受的是上墙的过程,涂鸦本来也不是博物馆里永恒的艺术,它属于街头。涂鸦作品完成的那刻,涂鸦人能拥有的只有当时拍摄下来的照片,此后这幅作品就不再属于涂鸦人,有涂鸦人这样形容。
施政对此也很感慨,他记得自己受邀去金山涂鸦时,“画到一半,电话打来叫我不要画下去了,原因是工作人员看到我的半成品,担心我画砸”。施政很能理解工作人员的心情,他没有提前把草稿交给主办方,对方不放心,但他对自己的作品也很有信心,“我画的宇航员主题,太空的背景色比较深,所以他们看到会担忧,我就跟他们说,先让我把涂鸦完成,如果看完成品还不满意,那我来负责把墙恢复原状”。果然,涂鸦完成后,对方很满意,也没有让施政恢复原样。“不过就算让我刷白我也能接受,因为我已经把作品完成了。”
施政最享受涂鸦过程中和路人一起完成作品的感觉,“画的时候有人会看着你,然后我就邀请他来两笔,我再根据他的笔触完成接下来的作品。”与挂在画廊的艺术品相比,诞生在街头的涂鸦是人人皆可点评皆可参与的平民艺术,这是一种涂鸦才会有的freestyle,“不管懂不懂画,面对涂鸦,大家都能随意点评,而且评价感受非常私人”。有一次,施政在一户人家门口画了个熊,他颇为自得,觉得可爱至极,结果那户主人打开门一看,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画熊。“原来他是炒股票的。”施政赶紧把熊改成了兔子,对方也满意了。
施政颇有古人之风,他喜欢旅游,也喜欢兴致来了就在当地留下自己的涂鸦大作。有一次在挪威奥斯陆,他吃完饭觉得饭店门口的墙非常适合创作,就涂鸦了一幅大熊猫+红双喜,因为没有得到允许,饭店老板叫来了警察,“但他并不是觉得我画得不好,而是因为我没有经过前期沟通,后来,这幅画一直保留在餐馆的外墙,我几年后再去依然还在”。
涂鸦已经成为施政与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万物皆可为涂鸦,在施政的工作室里,到处都是他的个人元素,他觉得城市也同样需要这些符号,“钢筋水泥缝隙里,如果偶尔夹杂着几幅与环境契合的涂鸦作品,是城市生活的一种调剂,也彰显着一座城市的包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