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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白蛇』故事 这样的妖精,谁能不爱

日期:2021-07-14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红磨坊》《芝加哥》《爱乐之城》《马戏之王》等片讲好了欧美故事,如今,自《白蛇传·情》重新出发,中国故事的魅力,优美隽永,岂弱于人。
记者|孔冰欣


  其实,第一次听到白蛇的故事,我并没有特别感动。

  记得那时还没上幼儿园,每晚临睡前,必要求大人陪着侃一会有趣的、扎劲的东西。某日,不幸的奶奶被我缠住了,伊么得办法,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开始讲:“侬晓得白娘娘?白娘娘啊,是白蛇精,身边一直跟着一条青蛇精,她们在西湖哦,碰到了一个书生……”

  痴情女、泼辣妹、负心汉、大和尚。奶奶的故事说完了,而我的小脑瓜开始总结剧情和人设,最后觉得有点无聊地撇撇嘴——哎呀,白蛇的老公和废物有什么区别啦?还有那个法海,是很闲吗,把人家夫妻拆散他就有糖吃了啊?(稚子的认知,吃糖约等于“耶,成仙上天了!”)

  白蛇的故事“不太好玩”,这份偏见已然扎根。但我从未料到,今年上映的一部戏曲电影《白蛇传·情》,居然有扭转乾坤的魔力,非但让我看得过瘾,若有所思,甚至愿意买票二刷。

  《白蛇传·情》是中国首部4K全景声粤剧电影,根据同名粤剧舞台剧改编。获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提名,第4届加拿大金枫叶国际电影节“最佳戏曲歌舞片”,并亮相第7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展映单元。目前,该片仍是豆瓣2021最有口碑的国产电影,8.2分。此外,该片的票房突破2000万元,更成了中国影史戏曲类电影的票房冠军!

  修炼千年,报恩许仙。一把纸伞,一座断桥,二蛇二男子。《白蛇传·情》的主线脉络非常“简单粗暴”,没有刻意猎奇。它的成功,在于做的是“酿酒”的活儿而非“挑水”的活儿——挑水指的是把原有的要素移动一下,复制黏贴;酿酒可就复杂了,古典的料,现代的技术,以匠心催动发酵,过后,终能收获惊艳的回味。


匠心酿就


  烟雨朦胧,粉墙黛瓦。

  滑珠滚落,鱼戏荷叶间,蜻蜓立在尖尖角。

  芙蕖盈盈开,草叶随风摆。

  细浪打过三潭石塔,身姿翩跹化女郎。

  哪管他是人间少年,情事镜花水月。她只等遇见,只为遇见,羞得嫣然,亦执意相恋。

  旧书册里的古人歌,何以让影院里的年轻观众凝神屏息,全情投入?

  导演张险峰称,这部电影,本就也是拍给年轻观众、希望让他们爱上传统文化的。

  因此,他起初尝试过一些好莱坞的路数,结果发现违和感太重了。西方美学讲究立体、光影、层次、景深;可东方美学讲的是平面、气韵、内涵、留白,是一种含蓄的美。强行硬套,只会“劈叉”、失败。

  考虑到白蛇的故事在宋代臻于完善,张险峰决定,要在电影的画面上融入宋代美学所追求的简约、清雅。于是,美术指导李金辉和团队参考宋代绘画制作了600多幅分镜图,注意保留传统戏曲精髓,融入“东方”之意境。同时,片中的一些建筑物,又可明显看出明代园林美学的影子。

  虚实相生,如雾如幻,氤氲的江南水汽,成就了画面的润度及类似画外音的绵绵联想。国风的高妙在于,表达前期白素贞和许仙你侬我侬,不强调过分亲密的镜头,就拍水中依偎在一起的倒影。嫁衣穿上,眼波交缠,双手互握,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许。四季风物转一轮,即说明春夏秋冬的更迭,夫妇俩感情渐渐加深。到了片尾,白素贞被镇入雷峰塔,许仙的思念,不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与黯然消沉的血泪,只淡淡站在塔外静候佛陀花开。梦境中,依稀感觉爱妻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巧笑倩兮六月莲的模样。

  这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浪漫,正是国潮的风流蕴藉。

  场景美,服饰也美。

  据悉,造型指导王晓霞花了整整5个月的时间在前期概念的设计和后期的制作上。

  一般情况下,古装影视剧都是买现成的衣料,再往上绣花或者做其它加工。但王晓霞这回准备搞个“百年工程”出来——就算100年过去了,《白蛇传·情》里的服饰,也得是考究的质感。她采用植物晕染的古法技艺,要让衣物的色泽与光洁度“褪而不减其美”。小青有一套绿色的衣服,就是先用蓝靛染出蓝色,再用栀子染黄的。其柔和自然、古色古香处,普通面料根本呈现不出这样的效果。

  王晓霞还提前学习了很多戏曲上的专业知识,确保在“懂行”的基础上做改进。比如,平常的戏服,都是牡丹、燕子这类非常具象的图案,而她特意拜访了央美国画系的朋友,面料完工,手绘图样,然后再加上一层薄薄的手绣。

  至于法海的袈裟,则是王晓霞专门跑去云冈石窟,拍了大量照片分析配色,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

  除了服装,人物的发型和头饰同样不容马虎。白蛇稳重大气,贴片是刚刚好对称的;小青调皮冲动,贴片就略斜。而她们的贴片,皆系真发勾出,耗时虽长,却能凸显轻薄、透气之感。另外,白蛇和小青的头饰,也是全部用铜器一点点手工敲出来的。

  妆容更细致,细致到连“非特写”的十八罗汉都没放过:18个人,18个不同的妆面;每一份妆面,按照戏曲脸谱的样式去画。

  毫无疑问,《白蛇传·情》是我国戏曲电影的一次华丽转身。它不仅触碰到国风美学的DNA,也敢于创新,打破了以往戏曲电影“舞台感重,说在影院仍像戏台”的固定模式,全片的特效镜头占九成。

  为了增强视觉冲击力,电影请来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三地的顶尖特效团队协作攻坚,开拍前做了210幅概念设计、10个置景空间。光是求仙草的那场戏,就铺了几百平方米的人造雪,而鹤童、鹿童的变身,雕琢精巧,绝对是“五毛塑料特效”的反义词,经费的燃烧,值得。

  武戏的质量,愈加反映编导的智慧与演员的功底。

  粤剧版中,白素贞和众罗汉的打斗是一场高潮,用了带炫技色彩的“踢枪”。但是,置于电影镜头内,踢枪显得不合适。经过协商,这一幕变成了“舞水袖”。

  而舞台上原本依仗水袖烘托的“水漫金山”一折,是多人齐齐挥袖,写意地诠释何谓巨浪滔天。电影版宏大壮阔的特效镜头,受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的启发,则让观众不必自行脑补,震撼直抵虹膜。

  戏曲的身段、把子功,水袖的掷、抛、扬、甩,形式上秀挺飘洒,且毫不突兀,是与剧情发展紧紧扣合的。

  山水画的魂,前沿技术的骨。此片的每分每秒,都不忘稳妥拿捏传统艺术和电影语言之间的分寸。

  以匠心,酿醇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情为何物


  “唱念做打”,“唱”居首位。

  《白蛇传·情》把“情”字刻进了片名,所以,电影要大唱特唱的,当然是“情”了。

  事实上,白蛇的故事被颠来倒去翻拍了无数次。查阅资料,上海天一电影公司出品的《义妖白蛇传》(1926年)及《仕林祭塔》(1927年),由中国第一位电影皇后胡蝶扮演白娘子,吴素馨扮演小青,为我国第一部《白蛇传》题材的影视作品。

  1956年,日本拍摄的《白蛇传》,大名鼎鼎的李香兰扮演白娘子。1960年,韩国导演申相玉也拍了一部《白蛇夫人》。

  1962年,邵氏出品的电影《白蛇传》,芳华绝代的林黛担纲女主。

  1978年,台湾的《真白蛇传》阵容亦豪华,林青霞与秦祥林搭戏。

  1992年,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让赵雅芝家喻户晓,新黄梅调style承包了一代人的童年记忆。

  1993年,根据李碧华小说改编的电影《青蛇》,剑走偏锋。王祖贤与张曼玉资质妖冶,艳而不俗,堪称尤物。

  其后,新加坡拍了《白蛇后传之人间有爱》(邰正宵的献唱不错);又和台湾地区联合制作了《青蛇与白蛇》,范文芳、张玉嬿、焦恩俊、李铭顺主演。

  再后来,中国大陆一口气出产了若干条面目各异的白蛇精。刘涛、左小青、黄圣依、杨紫、鞠婧祎等一众女星的“蛇生”,合一块跌宕起伏能转三千弯,观众却开始觉得疲累。

  对了,动画也不甘落后:《白蛇·缘起》《青蛇·劫起》……

  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可平均水准呢?

  古典的故事在岔道上渐行渐远,白蛇和情郎的互动越来越奇葩。更可怕的是,御姐蛇妖的胆魄和身手、体贴与包容被悄悄抹除;有些版本的白蛇,幼齿、柔弱,乃至有智障的即视感。

  《白蛇传·情》的出现,不啻“拨乱反正”。

  电影舀起一瓢从前的原汁原味,辅以新佐料,祛迂腐拘泥。白素贞不屈的韧性是肯定保留的,她的爱情观,则变得更加豁达,更具现代性。

  曾小敏的白蛇在开头唱:情已生,心相至。情已深,悔也迟——弄髻描眉对品香茗,落英菲菲巫山云雨。毕竟是爱过的,所以当时只羡鸳鸯,不羡仙姬。

  但目睹丈夫的逃避,她未作弃妇之叹,只道:你既已参禅忘情,又来寻我作甚?

  待许仙诚恳剖白心迹,素贞释然:为了他,我愿塔里再困千年。

  她的性格温柔,又不乏坚毅。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娴丽的风度。她的眼神仿佛西湖的水,欢喜时,波光潋滟;嗔怒时,素涛拍岸。

  朱红星的小青,又俏又飒。和姐姐一道去金山寺救许仙,她痛斥法海:我呸!人家你情我愿,碍了谁人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什么佛法慈悲,却是冷血无情!我有天地揭谛剑一双,今尽与你拼一场,看这法理规千行,管得了众生凡心向,缘生缘聚,情未央!

  而数落“渣男”时,她忿忿不平,“你有何面目再来见她?!”当场批颊糊涂姐夫,清脆悦耳,引出全片的最大笑点……

  王燕飞的法海不像以往的版本那般不讨喜。他提醒白蛇跨界婚姻不可行,须趁早斩断孽缘。奈何白蛇情根深种、“执迷不悟”,诱发了其后一系列触犯天条的事件。

  文汝清的许仙虽然依旧软骨,依旧挖了雄黄酒的坑,但相比古早“心机boy”的找抽设定,勉强算个比较无辜的傻白甜了。他买酒,不为试探,纯为过节应个景。末了涕泪横流地大喊“人若无情不如妖,只要有情妖亦人”,点题。

  对粤剧的门外汉而言,《白蛇传·情》的音乐很好听,编排精良(部分内容中西合璧,依稀听到管弦乐),唱段接近通俗流行。该作大胆新谱词曲,尽管受到一些“鹰派”戏迷的批评(损害了梆黄体系,新词新曲不给力,不少唱词与唐涤生、冯志芬、陈冠卿等大家之作相比,差距如鸿沟),但在“拓宽受众,传承、弘扬传统文化”的层面上,功劳不容抹煞。

  上映初期,《白蛇传·情》的排片简直稀稀落落,可是,在热心的“自来水”的呼吁下,电影的相关话题炒热起来了,走进影院的年轻观众越来越多。戏曲电影曲高和寡,我们也不便苛责作为营利场所的影院“目光短浅”。不过,我国的第一部电影是《定军山》(1905,谭鑫培主演,京剧),新中国成立后拍的第一部彩色电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1954,袁雪芬、范瑞娟主演,越剧),还不足以证明戏曲电影实则潜力无穷吗?

  有一个结论我是认同的:《白蛇传·情》守正创新,更像是粤剧元素浓厚的中式音乐剧电影。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红磨坊》《芝加哥》《爱乐之城》《马戏之王》等片讲好了欧美故事,如今,自《白蛇传·情》重新出发,中国故事的魅力,优美隽永,岂弱于人。

  艺术的形态可以与时俱进,而艺术承载的深刻的内涵,却应该是观众无论如何都能够切身体会到的。白蛇问情,情为何物?是冲破人妖之隔、千年道统、礼教大防,对凡尘真、善、美的赞颂,是翻天覆海不枉最初,有你有我雪中送火。此情宛若西湖的涟漪,一圈圈地荡开,这样的妖精,谁能不爱呢。(记者 孔冰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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