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上海小兔子” 记忆里的年味
2022这个虎年，好多朋友不幸“中招”新冠病毒，从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大虫，直接退化成身残志不坚的虚弱卧床病喵。不过，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康复了，阿拉就还是腾云驾雾的江南飞龙一条。何况，新春将至，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要给大家祛晦气、送祥瑞来了。告别虎年，喜迎兔年，相信魔都的父老乡亲们定能否极泰来，一个赛一个的神气。
卯兔为吉，古有论证。汉乐府《董逃行》云：“玉兔长跪捣药虾蟆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药可得神仙。”东晋葛洪在《抱朴子》里说：“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南梁沈约也在《宋书·符瑞志》中指出，“白兔，王者敬耆老则见”。可见白兔乖乖看上去小小一坨又软又萌，实际深藏不露，象征着长寿与永生。明代李长卿在《松霞馆赘言》中表示：“卯者，日出之候，日本离体，而中含太阴玉兔之精，故卯属兔。”卯、兔、月三者均为阴性，代表平静、松弛、仁和；所以，人们一般也认为，兔年是温柔的年份，天惜人，得久长。
且说北宋流量担当、一代奇男子坡仔与弟弟苏辙感情深厚，某年，哥哥特意准备了檀香木雕的观音像、自己新制的印香，以及调香用的模具银篆盘，当作给弟弟的生日礼物。另赋诗一首：“缭绕无穷合复分，绵绵浮空散氤氲，东坡持是寿卯君。”卯君，恰是坡仔对苏辙的爱称——阿辙生于己卯兔年卯月（宋仁宗宝元二年二月），算是一只非常正宗的小兔子。时隔千年，笔者也没办法和苏家的“卯君”促膝长谈一番，八卦下他老哥是不是从小就又皮又馋又话多；但年关临近，诚邀几位当代的“上海小兔子”感慨感慨往事，回忆回忆曾经的年味，充分呼应节日的气氛，当系题中应有之义。
咸肉的故事
老何是一位60后的兔子。他说：“总的来讲，我这届兔子运道不算好，小时候还是苦的。”
苦归苦，甜蜜的辰光，仔细找找，总归还是有的。“那个时候过年是真疯真开心，不像现在，冷清清的。”
计划经济时代，哪怕是过年大采购，亦须仔细筹谋，严格控制分量，肉票鱼票蛋票豆制品票粮票油票……哪张票用在什么地方，家主婆心中自有一本容不得马虎的明细账。老何称，每逢过年，姆妈会先盯着小把戏们搞大扫除，待窗明几净，再督促灰头土脸的孩子去澡堂汏汏清爽。“接下来我就等着吃了，吃是一年到头最值得盼望的事体。”于是，用各种票证换来的原材料，在家长们的巧手之下，化作了珍贵的肉圆、蛋饺、熏鱼、馒头，化作了牵肠挂肚、绵绵无尽的相思。老何犹记，熏鱼主要有青鱼、带鱼这两个品种，又以青鱼居多，但不管是河浜里长的青鱼还是东海里游的带鱼，刚炸出来都是酥脆可口的，小朋友完全不挑，埋头猛吃，津津有味。
白切咸肉的鲜香浓郁，最让老何魂牵梦萦。当年，家里亲戚多，碰上前来串门的同龄人都是男孩子的话，筷落如雨点，肉是根本不够吃的。“哎，平常又没多少吃的喽，好不容易过年了，我当然要多吃点。也没什么‘牺牲小我’的觉悟，遂想了一招：把白切咸肉密封装好，藏在床底下，只告诉嫡亲的兄弟姊妹，这样，就确保没人和我们抢肉吃啦。”
毋庸置疑，小伙伴们一起浪一阵，再钻到床底偷偷尝一口肥处亮晶晶、瘦处粉嫩嫩的白切咸肉，其味之丰腴浓美，心情之得意洋洋，那简直是小老鼠一跤跌进米缸里，逍遥乐上天的节奏。谈及此节，老何笑得甚是荡漾，伊接着愉快地回忆，蒸馒头、做汤团，也是蛮好白相的。这馒头分淡馒头、菜馒头、豆沙馒头、萝卜丝馒头等若干种，菜馒头要想蒸得好吃，猪油渣必不可少，小姑娘们大概更喜欢甜甜的豆沙馒头，颜色宜人，还香喷喷的（笔者突然想到，最近几年流行过“豆沙色”的口红，商家不傻，深谙食与色难以分割焉）。
大年初一，必吃汤团。老何同志表示，雪白滚圆的团子，里头裹着黑黝黝的芝麻馅，热腾腾地端上桌，轻轻咬一口，芝麻馅柔情蜜意地淌出来，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不过呐，一碗至善至美的好汤团，耗的是真·水磨工夫。先淘洗糯米，用水浸泡一晚，第二天，一边以大石磨使劲碾压，一边用布袋将流出的米浆接入，再将布袋压上石头沥水，过七八个小时，糯米粉基本呈半湿状，如是慢慢晒干，便是水磨糯米粉了。“水磨糯米粉很花力气的，不过汤团寓意阖家团圆，是‘保留曲目’，不好不做的。”
正餐吃好，零食跟上。帮贪杯又“被迫节约”的老父亲们去南货店零拷五加皮、绿豆烧的时候，不趁机用压岁钱多买点陈皮条、弹子糖、桃酥饼之类，嘿嘿，怎么对得起自己？就这样，一条弄堂里的童年玩伴，放放炮仗刮刮香烟牌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度过了一个个难忘的春节。
糖纸的花样
70后的小芭，小时候是一只胆子比较小的兔子。她说：“一到过年，肯定要放烟花爆竹，但我蛮怕那个声音的。最讨厌有些故意捣蛋的男孩子，喜欢扔‘掼炮’逗弄吓唬女生，噼里啪啦吵死人。”
尽管胆子小，别人一放鞭炮立刻捂上耳朵，但三好学生小芭的观察力颇为惊人，为笔者列举了记忆里烟花爆竹的诸多品类，俱有据可查，包括双响炮啦、火树银花啦、夜明珠啦、风火轮啦（包装上印着莲花童子哪吒，名副其实风火轮，燃放后会旋转），等等。“后来，我怀孕的那年，听到人家放炮仗，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应该捂耳朵还是捂肚子。”小芭笑道。
放炮仗是危险的，过年干什么最安全最开心？吃糖。水果什锦糖、话梅糖、维C夹心糖、蛋形巧克力和金币巧克力……那叫一个五彩缤纷，美不胜收。令笔者感到意外的是，身为标准的上海娇娇兔，小芭竟然对无数同乡心头永远的白月光——大白兔奶糖——评价不高，理由是“太粘牙”。“只有过年的时候，我才能放肆地吃糖。维C夹心糖那股子酸味，直到如今好像都停留在舌尖上呢。它的糖纸是大红色的、透明的，颜值最高了，所以我会专门收集，再用这个糖纸一张张叠出跳舞的小人。”
除了糖果，外婆腌制的风鸡也是惊艳了时光的人间至味。与60后的老何相比，小芭虽然是年轻的新一代，但“70兔”仍旧见证了父母辈在公用厨房忙进忙出、热火朝天的场景，仍旧能感受到那种老底子的过年特有的人气。粉丝、肉皮、鸡块、黄芽菜、冬笋等等一锅炖的“全家福”顶管饱，而做蛋饺的流程极是考验“帮厨”的耐心。小芭称，自己做蛋饺还是很熟练的，另外，包汤团也不失为一把好手，“现在过年，我会带着女儿一起包汤团哦”。
贴福字、写春联、看春晚，和好友玩玩强手棋，则是填饱肚皮之余丰富的精神娱乐项目。一曲《涛声依旧》拉动白围巾脱销的毛宁、大冬天“蓄意纵火”灼烫芳心的费翔、青苹果乐园里嫩得掐出水的小虎队，统统是春晚带来的美好萌动。“初中班级有个女同学尤其迷恋费翔，她模仿他表演《冬天里的一把火》时边唱边跳，每个动作都堪称原版复制，惟妙惟肖。……嗯，还有小品，以前春晚的小品是真的好笑，有智慧的幽默，恰如其分的绝妙讽刺。我喜欢陈佩斯、朱时茂这对黄金cp，《吃面条》《主角与配角》，经典，赞！”
小芭承认，自己还是一只浪漫主义的兔子，所以蛮热衷于在元宵节赏灯彩、猜灯谜、遛遛兔子灯。星汉灿烂，明月照人，花市灯如昼，相约黄昏后，确实美哉、快哉。“我自己动手做过兔子灯的。竹架子外边糊上白纸，再贴上眼睛和嘴巴，里头点一根蜡烛，底下装好轮子。你拉着兔子灯，轮子滚动，仿佛真有一只小兔子陪着你一道逛街似的，可可爱爱。”
远去的年节
“70兔”自己动手做兔子灯，而“80兔”敏敏只能“退而求其次”：“谁叫我手残。劳技课上倒也不是没做过兔子灯，但我鼓捣出的成品活脱脱核辐射产物，就只能去小商店买那种塑料的兔子灯了，里面没有蜡烛，装的是小灯泡。”
和小芭一样，对“去豫园看看灯”的活动，敏敏是乐此不疲的。“小朋友嘛，就要轧闹猛，人越多越癫。很小的时候，我和一群表亲骑在各自老爸的脖子上，一边吃奶油雪糕，一边仰着头看五颜六色的花灯，高兴得不得了。我爸最怕我冷饮吃一半滴一半，倒霉的是他，哈哈哈哈。”“我家以前住得离一个公交车终点站很近，附近小区的孩子集体出动拉兔子灯的时候，场面煞是壮观。小朋友腿短，拉不快，公交车司机急啊，车子没法开了。但是他们不敢大吼不敢凶的，这些‘小祖宗’多是独生子女，金贵得很。”
敏敏喜欢在过年时跟着大人走亲访友，因为成绩不错，她的压岁钱始终数额可观。和表哥一起在小霸王学习机上打山寨版的魂斗罗、坦克大战、马里奥兄弟，和表姐一起尖叫着放“夜明珠”，和表哥表姐光速吵架再光速和好并“联手作案”，都是春节期间跌宕起伏的精彩插曲。“我属于看上去‘无害’，实际满腹鬼主意的小囡，每次闯祸，‘狗头军师’少不了我。其实孩子们就是好奇，好奇害死了猫……”
鬼主意虽多，善于察言观色、懂得“见好就收”的敏敏，很讨长辈的欢心。“零食不怎么爱吃，我这辈子就爱吃肉。碰到长辈做肉圆、蛋饺，搬一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看，眼神都发直——在火苗上加热的勺子里被均匀抹上一层油，倒入金黄的蛋液，一会工夫，蛋液凝成蛋皮，夹一点肉馅放进去，对折蛋皮，一个蛋饺包好……总之，大人在厨房忙着烹饪，我忙着贴心地帮他们捶捶背，热情地恭维他们的技术。这么一来，等正式开炒热菜，我总能试吃到最新鲜的第一口。”
至于春晚的魅力，在“80兔”这儿已是大打折扣。前沿流行文化不再稀奇，平素触手可及，谁还愿意傻乎乎地坚守阵地不转移，在大年夜痴痴盯着电视里愈发“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敏敏感叹，到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年味”开始飘然远去；而今，烟花爆竹也不能放了，时代巨变，人心巨变，旧往“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叙事模式缓缓消解，“00兔”“10兔”们，到底还会在乎过年的滋味吗？
惆怅。老何、小芭、敏敏都在惆怅。老何讲，现在小朋友太少了，就不够闹腾，就没劲。小芭讲，自己会在过年的时候买瓜子、坚果，摆好拼盘，但女儿一句话问住她：仪式感是足的，做客的人在哪？您偌大的拼盘为谁准备？敏敏讲，早上起床推窗一看，地上铺着厚厚的炮纸红屑，这般类似“落梅满南山”的意象看不到了，终归有几分怀恋。
时光漫漫，草木未知吾情长；蓦然回首，南来飞燕北归鸿。也许，物质水平的提高，三千繁华的诱惑，不断削减着年味的期待值；人们每天忙活操劳，已经很难再为某个单一的节日刻意放慢奔波/冲刺的脚步了。但是，笔者愿意继续呼唤年味，只为年味代表的一种温暖的提醒：最亲爱的人，合该聚在一块。望你我余生无恙，彼此把对方放心上。
在耳熟能详的童话《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爱丽丝因追逐三月兔掉入了兔子洞，从而发现奇幻王国。小兔子也是新世界的引路人，能带领我们开展一场又一场惊喜的冒险。当三月兔在草原上生机勃勃疾跑的时候，意味着凛冬终于过去，春天即将降临。2023，祝大家安康喜乐，兔年好运来！撰稿｜Anne手绘｜刘绮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