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电视剧有“史诗”特质

　　6月19日至23日，第28届上海电视节在暌违一年后如期举行。自1986年创办以来，上海电视节已成长为亚洲地区最重要的国际电视交流平台之一。同时，作为中国电视剧三大奖之一的“白玉兰”奖，每一届也都受到海内外同行的高度关注。为期五天的电视节虽然时间不长，却紧锣密鼓地举办了多场业界交流活动，电视市场、白玉兰论坛人头攒动，来自世界各地的业内人士汇聚一堂，热烈讨论影视的创作与未来，在交流中碰撞出不少火花。

上图：第28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颁奖典礼。

“爆款”电视剧都有“史诗”味

　　本届电视节白玉兰奖电视剧类别评委会主席胡智锋率先以大师班为载体，向业界分享了自己对近年来中国电视剧“现象级”作品的观察和思考——《山海情》《觉醒年代》《人世间》《梦华录》《县委大院》《狂飙》……这些“爆款”电视剧到底有何出圈秘诀？

　　在胡智锋看来，能成为“现象级”的爆款作品，一定不是只具备单一属性，而是综合了各种复杂的特质：“从古至今，我们看到的经典作品都有一个规律，就是做史诗性的提升。《山海情》《人世间》这样的作品，都堪称‘史诗’。《山海情》的成功，是把‘扶贫奔小康’的主题放在了更恒久的视野中，升级成为一部具有史诗意义的作品，在时空和格局、境界上都完成了突破。《人世间》是中国老百姓的‘平民史诗’，从上世纪60年代一直写到了今天，跨度长达50多年，有着非常饱满的历史感。如果我们需要找一部半个世纪来最生动地体现中国老百姓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家庭生活、日常生活的影像，我想没有比《人世间》更恰当、更合适的了。《县委大院》或许算不上是史诗级作品，但它对中国社会发展的全景式呈现，同样是‘史诗作品’的调性。围绕着环保生态和经济发展的矛盾、民生和经济社会发展的矛盾，是非常具有时代性的。这部剧中大概出现了一两百个角色，把中国社会里公务员、教师、医生、农民、工人、企业家、学生等，几乎全覆盖，视野非常广阔，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的问题都有触及，视角非常丰富。”

　　要成为成功的“史诗作品”，不能只靠主题提升或全景式呈现。胡智锋认为，厉害的编剧，都是用琐碎的细节来说话的：“比如《山海情》，围绕着搬迁的经费，围绕着孩子的上学、老人的赡养、每个人的就业，都是一些很世俗的很现实的事情，高满堂、孔笙他们的厉害在于，把这些世俗琐碎的事情，变成一个更具有情感冲击力和感染力的内容。”《人世间》的做法也差不多，“剧组在整个东北三省到处收集当时的旧物件，大到锅碗瓢盆，小到挂历和旧报纸，就是为了还原半个世纪来的中国社会变迁最真实的历史。这种历史感唤起的，是每个人的青春记忆、童年记忆和家族的记忆，和每个中国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家族变迁都息息相关”。

　　近年来，现实主义创作成为“爆款”的最基本特质之一。作为现实主义创作的研究者，胡智锋认为，无论是重大主题创作，还是历史题材，甚至是一度被认为“悬浮”的古装偶像题材，只要坚持现实主义精神、打破“套路”，都能打造出有温度、有共情的代表作。

　　描述扫黑风暴的《狂飙》，也同样没走寻常路。它播映之初就被大家关注，是因为有突出的亮点，即“敢于直面尖锐的现实问题”，对京海这座城市存在的非常复杂的矛盾进行了深入的解剖。但观众看到后期，其实都被张颂文所饰演的高启强给吸引住了。胡智锋说：“平衡正反面人物的塑造是个难点，但这部剧有相当大的突破，内容呈现的尺度也不小。现在看来，张颂文的表演，拿捏得还是很合适的。当然，关于反面人物的塑造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结尾被认为过于仓促，也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探讨的课题。”

鲜活的故事，藏在泥土之间

　　年年被行业和网友戏称为“神仙打架”的白玉兰评奖，本届共征集到两个年度近1900部电视作品，它们来自全球五大洲的49个国家和地区，令本次评奖的竞争更为激烈。最终，《人世间》和《县委大院》成为最大赢家，后者获得了包括最佳中国电视剧、最佳女主角、最佳编剧（原创）在内的三个重量级奖项。

　　在电视节论坛上，《县委大院》的编剧、也是此次最佳编剧（原创）奖的获得者王小枪，也对观众吐露了自己的创作心声。他说，《县委大院》是自己从业十几年来，写过压力最大、难度最高的一个剧本。最初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整个故事是一张白纸，第一个字始终难以落笔，怎么写，写多长，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创作《县委大院》的初期，做了很多的工作笔记，也写了从业以来数量最多的人物小传。这么做其实是因为在初始阶段心里完全没底，极其焦虑。说实话，每天都有‘这件事情很可能会干砸了’的惶恐。”王小枪说，“怎么办？只能用笨办法。很多作家用走路的方法去写小说。编剧也同样可以用走路的办法去写剧本。哪些地是泥泞的，哪些是坚硬的，哪些要攀登，哪些要跨越，得走一遍才知道路的方向在哪里。走路的过程，收集素材的过程，积攒细节的过程，塑造人物的过程，就是抵达创作终点的过程。”

　　为了写这部剧本，2021年，他就从北京抵达江西省大余县体验生活。“刚到江西的时候和现在的心态完全相反，就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原因有很多，有北方人对南方的不适应，有新人对初来乍到的不适应，有旁观者变为当事人的不适应，有着急融入新集体的迫切，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孤独。尤其是最初的半个月，终日不见阳光的连绵雨季，无从下手的工作，推不开的窗户，打不开的门，与人、与事熟悉起来异常的缓慢，题材的陌生，灵感的匮乏，自我心态上的打击接二连三。我尽量去融入基层干部的集体，积极主动但一度不得其法。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也会发出疑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创作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想：“如果我是梅晓歌（胡歌饰）呢？他从一个轻车熟路，有着安全感和舒适区的县城，调到了困难重重的光明县，从市里来的第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夜不能寐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不熟悉的人、工作、环境，不确切的未来。我尽力去体验着他的心态和心境。第二天，我穿起白衬衫，站到大余县的县委大院门口，对一切一无所知，如同林志为（张新成饰）一样。我也尽力去体验着他的心境。真情实感是最宝贵的。我跳进跳出，体验着所有人的心境：书记、县长、副书记、副县长、乡镇长、村主任，也包括各类群众，上访的、搬迁的、受污染和待就业的……”

　　“换位思考，将心比心”，这两句话是这部剧里的关键台词，也是王小枪创作道路上的一把钥匙。“我曾经以为体验生活只是一句口号，曾经以为深入生活的意义是形式大于内容，曾经以为想象力可以解决一切。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写作经历的积累，实在是感触良多。此时此刻，我发自内心地认为每一个剧作家都应该扎根生活，深度体验生活和采访。只有真正深入生活，了解人物的内心，笔尖才能写出他们的悲欢离合，才能写出跟观众共情的激励与感动。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艺工作者必须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无数鲜活的故事素材都藏在生活的缝隙里，藏在泥土之间，藏在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里。剧作家自己首先应该做一把铁锹，把这些人物和素材挖掘出来。”

上图：（左）雷佳音获最佳男主角奖。（右）吴越获最佳女主角奖。

从“借船出海”到“造船出海”

　　近年来，许多国产影视剧吹响了出海的号角。上海电视节的平台也已成为重要的“出海”渠道之一。在“聚焦海外——影视剧如何打造国际爆款”活动中，电视节邀请中国、日本、马来西亚、法国的推介方与海外业务负责人，一同探讨现今国际电视市场的需求和变化，分析国际电视市场的销售难点及未来方向，共议影视剧爆款打造的方法和技巧。

　　华策集团北京事业群副总编辑贾尧重点推介了网剧《三分野》，该剧在腾讯平台上线后热度很高，海外表现也十分亮眼：在Rakuten Viki平台上位列中国剧榜首；在WeTV平台的多个国家位列热播剧榜首；在Viu平台位列新加坡地区榜首；还位列Astro中文剧十大排行榜第三。以英文、俄语、法语、西语、阿语同步上线海外后，受到了海外观众的热捧与好评，在国际社交平台上的片花和二次创作集锦，单条互动超过17万次，播放量超过140万次。

　　而恒星引力出品的热播古装剧《苍兰诀》，去年也进行了全球发行，在韩国、印度、泰国等国的Top榜单都有比较好的表现，算是去年的国际爆款。《苍兰诀》的成功证明古装剧仍然是海外市场的最大需求，这种扎根于文化独特性土壤的作品是难以被简单复制的。

　　爱奇艺高级副总裁陈潇在活动中分享了一些数据。数据显示：过去五年间，全球用户对华语剧的兴趣是不断攀升的。华语剧用户覆盖全球，但以亚洲地区为主，占比65.8%，欧美地区占比27.5%，在阿拉伯或者其他拉美地区占比则非常少。具体到亚洲地区，占比较大的是印度、越南和菲律宾，其次是新马泰和日韩。

　　在陈潇看来，以爱奇艺为例，国产电视剧“出海”，已经经历了两个阶段——1.0阶段，是“借船出海”，借助YouTube和传统电视频道进行传播，利用海外现成的平台直接将内容传播到世界各地。“从2017年开始，我们累计发行了7000集以上的剧集、300多部电影、300多部综艺节目，覆盖了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为什么要发行？就是借船，因为对当地的情况不了解，也不知道对方的喜好是什么，就像厨子要开店，确实不知道当地人爱吃啥，那就先找当地最大的酒楼合作，把菜拿过去给他们试一试。”

　　到了2.0阶段，是“造船出海”，“为了更深入地和这些用户达成稳定的互动、互相提供、互相交流的机会，希望这个平台的能力能够更加综合，我们必须造自己的船。从2019年我们正式推出国际版，开始为全球用户服务。2020年我们在新加坡建立了国际业务的总部。2021年的时候爱奇艺国际版App成为马来西亚和泰国下载量第一的App。2022年，我们国际版App下载量累计破亿”。

　　近年来，白玉兰获奖嘉宾也会被推选为“中国电视剧海外推广大使”，比如之前获得最佳女主角奖的闫妮——2017年，她和胡歌主演的“上海出品”电视剧《生活启示录》走出国门，在蒙古国播出后，创下了当地的收视新高。在本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会客厅”中，她透露了自己在国外的经历：她在乌兰巴托逛了逛商场，想买点纪念品，“结果在商场也碰到了一位认识我的观众，虽然一开始我们语言不通，但我一看到他的眼神，看到他见到我们时的那种欣喜，我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乡遇知音，真是非常难忘也非常骄傲。后来通过我们的随行翻译，才知道他果然也是看了《生活启示录》”。

　　对于“出海”的电视剧在很多国家受到欢迎，闫妮认为：“当年张骞打通了丝绸之路，把我们的丝绸带到了国外”，而今天的中国，可以带出去的东西很多，“但只有艺术，可以把我们的情感带出去，与外国观众进行情感的沟通和交流。一直都说，我们要在国际上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其实，只有情感这种东西，是最能融入人心的”。担任推广大使后，她仔细研究了“出海”的电视剧，“总体来说，反映中国现实生活的作品，最受欢迎”。

　　今年上海电视节又诞生了两位全新的中国电视剧海外推广大使：雷佳音、赵丽颖——未来，期待通过他们，通过上海电视节平台，更多的好剧得以彼此交流，让情感的沟通如同玉兰绽放，充满馨香。记者｜阙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