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高群书有没有超越高群书?
若说国产谍战电影里哪部最强,我个人投14年前的《风声》一票。《风声》是麦家原著、陈国富、高群书导演的,14年后,同样由麦家原著、高群书导演的《刀尖》上映——个人期待值也是拉满的,期待的是,能超越麦家的只有麦家,能超越高群书的也还是高群书。
上图:张译是男主,戏份很重。
《风声》是《风声》,《刀尖》是《刀尖》
起意拍摄《刀尖》,导演高群书说,原著小说首先吸引他的就是“尘封70年的特工传奇”:“很多谍战戏都会把主战场选在上海,但《刀尖》的故事发生在1940年的南京,在当时那个经历了重创的城市里,有一群人终日行走在刀尖之上,他们有理想、有文化,又不甘受辱,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保存实力,时刻准备着跟侵略者战斗到人生的最后一刻。所谓‘刀尖嗜血,近身搏杀’,是这部电影要讲述的故事,也是他们坚定不移的选择。”
他自述对《刀尖》的注意比《风声》还更早些:“当时我看到一个帖子,帖子内容实际上就是老金的自述,上来就是‘我姓金,我叫金深水’,这句话对我留下特别深的印象。后来在拍《风声》的时候,麦家老师来探班,我们又聊起这个来,他说这是我一个小说《暗算》里边的一部分。后来我在机场看到一个小说:麦家新作《刀尖》,翻开第一页又是‘我姓金,我叫金深水’,所以我觉得金深水这个名字起得特别好。这三个字真的代表了整个片子和这个人的风格——金可以杀人,深就是深不可测,水那就更不用说了,水可以很广阔,也可以深不见底,水能载船浮舟,也可以把人淹死。”
看完小说后,高群书发现《刀尖》和《风声》很不一样:“尤其是人物的成长,好比林婴婴是一个上海的富商、漕运大王的女儿,上艺校,一个艺术生,后来因为淞沪会战全家遭难,然后就走向了抗日的道路,最后发展成一个三面间谍。金深水也是,原来是国立中央大学的一个高材生,学边疆学的,后来因为他的妻子和儿女被日军射杀,也走上了抗日。这两个人物成长我特别喜欢看,我也喜欢拍这种有关于人物成长的题材,所以就冒昧地给麦家老师打电话,麦家老师非常给面子,说:你要拍吗?真的要拍吗?我说真的要拍,他说你要拍我可以便宜给你。”
《刀尖》是麦家第12部被改编成影视剧的作品,和《风声》聚焦“捉老鬼”不同,《刀尖》的精华在于“阴面”和“阳面”。原著用金深水(阳面)与林婴婴(阴面)两个视角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麦家说:这种双重视角其实是给电影改编增加很多难度的。而电影不仅要承袭小说对“阴面”“阳面”的分拆,还要“合二为一”。
上图:《刀尖》海报。
此外,戏中诸多出场人物的身份也大都是多重的。比如张译饰演的金深水,至少有三重身份:“一开始加入了军统,在1号和革老的直接领导下;后来被派到了南京,打入了汪伪;再后来被林婴婴感召之后,开始向抗日组织靠拢。”张译说。在他看来,这不是一部让人猜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电影,它是在讲人生:“其实更重要的给大家看到他每一次成长的节点,每一次成长的动因到底是什么,背后是为什么,有个人的情感,有家国的情怀,是这么一个巨大的推动力,在推动着每一个人物有一个变化,我觉得这是好看的东西。”
除了张译饰演的金深水,黄志忠饰演的卢敬瑜也是个八爪鱼一般的“戏精”,有很多靠山,也有很多伪装色,脚踏多只船,跟各方势力都有勾结。“他第一选择的靠山是一个日本人,第二靠山是周佛海,因为他当过周的秘书……他是多方联络、多方联系,随时不一定哪天跳到哪条船上。”黄志忠说。
再比如成泰燊饰演的革老,属于深藏不露的“指挥家”,是一切任务幕后的发令者和指挥者。沙溢饰演的李士武,心黑手也黑。郎月婷饰演的林婴婴,家世显赫,是安保局唯一的女性,也有三重身份。他们躲在“雨花台”“鸡鸣寺”“莫愁湖”“秦淮河”等一众南京地名的代号背后,挑战着观众分条析理的脑力。
高群书特别强调:“《风声》是《风声》,《刀尖》是《刀尖》,我特别怕带着《风声》去看《刀尖》。”他说,拍《刀尖》也不是想超越自己,就想另开一条路:“真的是另开一条路。虽然这是一个作家写的,一个导演拍的,但是人都是复杂的——我也有两面性,麦家老师也有两面性,我们俩正好是同年,都有两面性,我还是想做成一个跟《风声》不一样的东西,尽量避免跟《风声》一样。大家现在可能看了觉得不悬疑,因为我没想悬疑,我们这个片子的悬念就是——谁能活下去,谁能走到底。”
“语言是可以杀人的”
谍战片,通常来说,好看的是群戏,是悬疑——当年《风声》里,李宁玉、金生火、吴志国、顾晓梦各色人物多方勾连博弈,每个人物都有多面性,段奕宏、王志文、张涵予、李冰冰、周迅、苏有朋、黄晓明等一众明星也贡献了不俗的演技,终于成就一时经典。
而今,《刀尖》也汇聚了一批实力派演员:张译、黄志忠、沙溢、成泰燊……故事发生在1937年后的南京城,在一个犹如虎穴龙潭的环境里,日伪国共四方势力宛如蛛网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上图:《刀尖》群像。
电影海报的角落里有这么一句话:“语言是可以杀人的”。在这个每个人都不止一副面孔的谍海里,一些看似云淡风轻的话,不经意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高群书说:“谍战里最惊心动魄的往往不体现在真正的搏杀上,而是‘话里藏刀,杀人于无形’——每个人说的话里都有着很深的杀招,看似不经意地说上几句话,结果就能置人于死地。比如张译饰演的金深水,他在经历了家人被日本侵略者杀害的极致伤痛之后,将自己变成了一把‘岿然不动的刀锋’,终日游走在多方势力之间,除了具备过人的胆识和谋略之外,还要做到不动声色地借刀杀人,除掉对自己不利的人,也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
在做剧本的时候,他就觉得这部电影更应该叫“活着”:“谍战片的故事无论如何走向,其实都存在‘如何活下去’这样一个核心目标。《刀尖》可能更甚,我们把故事集中在这一群人身上,无论他们是处于哪一方势力,彼此之间是敌是友,最终都是想要活着,不是击败对手自己活下去,就是牺牲自己帮助战友活下去。”他说自己是“学中文的”,更注重文学性和人物性格:“希望拍出性格和命运的关系,时代和命运的关系,把这段历史‘打捞’出来,不要忘记历史。”
看完全片后你会发现,这部谍战片的确如高群书所说的“不悬疑”——尽管每个主角都有多重身份,不乏双重、三重潜伏,但几乎每一场战斗戏打的都是“明牌”:栽赃李士武的时候,同志们彼此就已经“确认过眼神”,敌我阵营直接就摊牌给了观众;俞至仁被严刑拷打致死时,剩下的两位身份存疑者也等于是翻牌子选择阵营去投靠了。《刀尖》的英文名叫“七杀”,可能对应了片中七场主要杀戮,杀戮每发生一次,主角的表面身份就会剥离一层,有时是被敌营识穿身份,有时是主动脱去伪装,有时是弃暗投明……张译说得没错,重点不在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而是谁在什么样的境况中作出了何等选择。
相比《风声》的烧脑,相比《悬崖之上》的商业类型,《刀尖》尽管也有行刑场面、特工斗智、暗杀火拼这样的谍战片元素,但它所展现的特工,不那么戏剧化,不那么商业,更像是一群普通人,有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的缺陷,也有一腔孤勇,有不得不为家人要报的血海深仇,有为国捐躯的觉悟,也有偶尔被裹挟进历史风潮的无奈。就像片中林婴婴家里偶尔请的一个工人阿牛,初到时还没20岁,最终为了保护家主,为了同仇敌忾,死得悄无声息,也死得壮烈。
五年磨刀,今日出鞘
上图:高群书、麦家、张译合影(从左至右)。
早在2014年,高群书就开始了《刀尖》的筹备,往前一年,他拍摄了黄晓明和杨颖主演的犯罪片《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口碑票房双失,可能也为他后续的拍摄带来了一定的困难。这些年,高群书回归电视剧界,鲜有电影作品。《刀尖》杀青也已经是5年前的事,这5年来,经历了漫长的送审、博纳入局后的再度剪辑、等待,终于盼来了电影的公映。
剪最后一版的时候,高群书说自己想的都已经是很功利也很琐碎的事情,比如这场戏剪掉以后演员会不会骂他,那场戏当时拍摄花了多少钱……后来索性都交给剪辑师,“他比较客观,他觉得怎么合适怎么来。我相信所有的创作人员”。
可能是迟迟没有上映的消息,演员也会给他带来压力。张译说:“一开始经常问,后来不敢了。怕他后来有压力,他的压力很大,我知道他肯定承受了很多,也知道这个片即使走的速度慢,但是他也一直没有停止。”
张译的戏杀青的时候,他都还没有拍张艺谋的谍战片《悬崖之上》。等了5年,《刀尖》终于上映的时候,张译已经成了顶流,这倒是剧组的意外收获。
高群书夸他:“大家都喜欢张译,他的能量是无限的,他对角色的理解和他本身的感染力都已经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境界,而且还在持续上升,他饰演的金深水和角色名字紧紧贴合,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那个角色本身。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演技这一说,只有你如何把你的人和心沉浸进去,再把你作为这个角色的感受自然地发挥出来。这个与其说是演技,不如说是一种‘化境’。张译做到了。”
“我叫金深水,金子的金,深浅的深,雨水的水——金深水。也许是宿命,也许是巧合,我这个平凡的名字竟暗喻了我一生非凡的命。是呀,我的命就是把自己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这是小说《刀尖》开篇第一句话。对于金深水这个核心人物,张译的理解是:他是“岿然不动的一把刀锋”:“风吹不动,雷打不动,在经历了家人被日本侵略者杀害之后,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苦难可以打倒他了。”
原著作者麦家则说:“他们都没有我等的时间长。2012年卖给他以后,他们是2017年开始开拍,我是2012年就开始创作,至少比他们早四五年。不要在乎等待,关键看它命怎么样,古人说结局好什么都好,多等五年五个月,我觉得不在话下,如果能等到大家喜欢,等到票房大卖,我觉得再等五年也愿意。”
写完《刀尖》后,麦家写了一部非谍战作品,那本书卖了400万册,那就是《人生海海》。他说,想把《人生海海》的好运,分一点给电影《刀尖》:“五年来,我个人的创作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写完《刀尖》以后,我在微博上已经公布,我再也不会写类似所谓的谍战的小说文学,这是我最后一部。一定意义上说,今天我们看到的《刀尖》真的就是我最后一部谍战电影。我为这部小说用了全部的心思,高导也是用了心去拍,所以我现在的期待就是希望大家能看到电影的魅力,看到导演的努力,观众的认可就是我们最大的虚荣心。”记者|阙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