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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人,在读甲骨文

日期:2024-04-03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甲骨文成为一门“大众显学”,确实是近年才出现的。按照中国文字博物馆研究中心工作人员刘浩的说法,当下,到了“让甲骨文通俗化,让更多人了解,让三千年前的古老文字用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吸引更多人”的时候了。
主笔|姜浩峰

  身体左转,手臂前伸,双腿微屈,提腕。这是什么字?人!

  右脚向右迈步,与肩同宽,两臂伸直,与地面平行,五指张开,手臂内旋。这是什么字?舞!

  3月15日,北京“鸟巢”国家体育场外,7名身穿红白相间运动服、红色运动裤的年轻人在做广播操。一招一式,吸引着路人的目光——这种广播操没见过,总在摆出文字造型。原来,这是艺术体操世界冠军隋剑爽在为甲骨文广播体操宣传代言。她与安阳师范学院学子以鸟巢、“水立方”国家游泳馆等为背景,录制了整套的甲骨文广播体操。

  隋剑爽领操的甲骨文广播体操,这是“人”字的招式。 供图/ 安阳师范学院


  近年来,甲骨文不再囿于博物馆、书斋等等地方,而变得在许多场合可见,甚至在网络流传。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大河财立方创意融媒体产品《甲骨文“豫”见全国两会》,用甲骨文的方式,打开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当距今三千多年前已经投入实用的甲骨文的“车”“行”等字与“AI+视觉创作”中的高铁、电动汽车等相配时,毫无违和感,从农业、交通、文化、新兴产业等方面,展示了河南人民的美好生活画卷。

  自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甲骨文被发现以来,无论发现者、当时病榻上的国子监祭酒王懿荣,还是此后诸如王国维、郭沫若、董作宾、罗振玉,都对甲骨文研究这门学科的建立与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然而,甲骨文成为一门“大众显学”,确实是近年才出现的。按照中国文字博物馆研究中心工作人员刘浩的说法,当下,到了“让甲骨文通俗化,让更多人了解,让三千年前的古老文字用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吸引更多人”的时候了。


  认字,绝对是大学问


  为什么是清末的王懿荣发现了甲骨文?

  要知道,在王懿荣发现甲骨文之前,一种名为“龙骨”的药材已经行销于市一些年了,且大有奇货可居之态。王懿荣之所以能够接触到“龙骨”,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己身体抱恙,在鹤年堂按方抓药时获得了“龙骨”。而这“龙骨”上的文字之所以惊世而出,还在于王懿荣本是金石家,“凡书籍字画、三代以来之铜器印章、泉货残石片瓦无不珍藏而秘玩之”。如此,他才敏锐地发现“龙骨”上刻画的符号,并辨识出这是古代文字,进而一举推论出此系商代文字。

  之后,从罗振玉探得甲骨文的出土地,并考证其地为武乙之都,以及考证出甲骨文中的人名与司马迁《史记·殷本纪》中商王名大部分相同,到郭沫若著《卜辞通纂》,编《甲骨文合集》,以及董作宾著《甲骨文断代研究例》……。可以说,20世纪几代学人对当年发掘出的数万甲骨已多有系统性整理、研究。特别是王国维充分利用甲骨材料去对照历史的“二重证据法”,学术贡献极大。

  如今的甲骨文研究,当然是站在王懿荣,以及罗、王、郭、董这“甲骨四堂”,还有陈梦家、唐兰、商承祚、于省悟、胡厚宣这“甲骨五老”的基础上的。然而今人比之前辈,最为幸运之处在于身处一个国力昌盛且科技水平精进的时代。

  记得2017年4月,《新民周刊》记者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甲骨残片展陈,大为震撼!

  宾夕法尼亚大学陈列的甲骨残片(局部)。摄影:姜浩峰


  首先想到的是王懿荣真正不容易。那些展陈的甲骨,与记者随后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到的古埃及纸草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无非两点——其一,一个是龟甲兽骨,另一个似是植物编织而成的页面状物;其二,甲骨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的更小,其上文字需要将相机镜头调到微距模式才能拍摄清晰,而古埃及纸草上文字看似如同后世汉字小楷大小。如果不是王懿荣自身金石学养深厚,以及特别细心,恐怕会疏忽掉甲骨上的文字。

  古埃及纸草文字。摄影:姜浩峰


  而真正可惜之处,则是在甲骨文惊世现身后,当国内学者开始研究这一学问之际,随着庚子之变八国联军进北京,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庚变之际,作为京师团练大臣的王懿荣坐镇拒敌,因寡不敌众而写下绝命书并在自家花园投井殉国。王懿荣最大的遗憾在于生前未得见安阳殷墟之发现。而他身后,所藏千余片甲骨被其子王崇烈售于刘鹗。这位后来以著有《老残游记》而闻名者,倒也爱好金石,并通过各种途径进一步收藏更多甲骨。当时,诸如天津的王襄、孟定生,北京的端方也都四处收购甲骨。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收购、收藏,在国力衰弱之际却引起了外国人的兴趣。

  英国传教士库寿龄(Samuel Couling)和美国传教士方法敛(F.H.Chal-fant)等人,开始做起了文物贩子。他们大肆收购甲骨,倒卖给英国的大英博物馆、爱丁堡苏格兰皇家博物院,以及美国匹茨堡卡内基博物院、芝加哥飞尔德博物院等。在西方传教士中,加拿大人明义士(JamesMel-lon Menzies)是搜购甲骨最多的。据他1917年所著《殷墟卜辞》一书的序言自称,其所藏甲骨达50000片之多。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安大略皇家博物馆邀请我国台湾地区学者许进雄先生对明义士旧藏的甲骨进行整理,点数出约7500片。那么,是明义士夸大其词,还是1917年之后的半个世纪明义士所藏甲骨多有遗失?目前大致能够计算出的流失海外的甲骨,则数流失日本的最多,计有12000片以上!而更为令人担心的,则是所有流失海外的甲骨,未必一定为博物馆所藏,其中损毁、未经公诸学界者,未可全部探明。

  好在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之成立,特别是国力日渐强盛,文物保护工作越来越规范,新发掘出土的文物被妥为保存。其中就包括1973年安阳小屯南地出土的5335片甲骨、1991年于花园庄东地出土的1583片甲骨等等。以安阳小屯南地出土甲骨为例,其中一件2172号牛肩胛骨残片比较有代表性。上面共有93个文字,记录了商王在戊子、辛卯、乙未、戊戌、辛丑、壬寅、戊申、己未、辛酉、乙丑等十一日占卜,问田猎是否会有灾祸。

  从殷墟遗址甲骨窖穴内发掘出土的刻有文字的龟甲(资料照片)。


  2017年11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网站发布消息,中国申报的甲骨文顺利通过该组织世界记忆工程国际咨询委员会评审,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此前不久,中国文字博物馆曾发布《关于征集评选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的奖励公告》,其中提到,对破译未释读甲骨文并经专家委员会鉴定通过的研究成果,单字奖励10万元;对存争议甲骨文作出新的释读并经专家委员会鉴定通过的研究成果,单字奖励5万元。2022年底,第一批获奖名单出炉:复旦大学蒋玉斌先生获得优秀成果一等奖1篇,奖励资金10万元;清华大学王子杨先生获得优秀成果二等奖1篇,奖励资金5万元。2023年底,第二批获奖名单出炉。一等奖2项,分别为:复旦大学陈剑提交的考释文章《释甲骨金文的“徹”字异体——据卜辞类组差异释字之又一例》,吉林大学周忠兵提交的考释文章《出土文献所见“仆臣臺”之“臺”考》。二等奖3项,分别为:首都师范大学王子杨提交的考释文章《甲骨金文旧释“競”之字皆当改释为“麗”》,复旦大学谢明文提交的考释文章《试论“揚”的一种异体——兼说“圭”字》,吉林大学李春桃提交的考释文章《释甲骨文中的“觴”字》。

  当然,对于“认字”这门大学问来说,除了“一字千金”的破译、改释以外,还有一种名曰“缀合”之法。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河南安阳师范学院甲骨文字形识别与分析研究室主任张展称,所谓缀合,就是将甲骨碎片拼在一起,找出已经破译的甲骨文。在记者理解,这就有点让某一片破碎的甲骨“破镜重圆”之意。截至目前,该实验室已缀合甲骨碎片70组,数量位居中国第一。张展向记者展示一组通过数字缀合技术读出的甲骨文:“这个甲骨文像个电视机,还长了两个耳朵,它代表‘灯’,是一种祭祀形式……”在张展看来,破译或者识读出甲骨文的方式,可以从其字形演变、联系上下文、读音、用法等等方面去考证。而读出这些殷商时期的文献,甚至能读出诸如日食这样的天文、历法信息,了解当时的社会信息,包括医疗、占卜等等。“有一份甲骨文献,研究的结果是当时的岁首在麦收季节的五月,这就很有意思了。”张展说。自2019年,由该实验室打造的集甲骨文文字库、著录库、文献库三库合一的甲骨文大数据平台“殷契文渊”向全球开放。目前,网站已收录甲骨著录153种、甲骨图像23.9万余幅、甲骨论著3.3万余种。“‘殷契文渊’将于近期开启第五期建设。”张展说,按照计划,将继续补充基础数据,采用AI技术进行数据分析。


  甲骨文,可以是活的


  张展向记者感慨,从甲骨文,到金文,再到大篆、小篆,不仅有字形上的变化,更记载了中国古人社会生活所用器物器型上的变化。比如周代酒器爵、杯之类,与商代司母戊鼎相比就要小很多,之上文字也不同。原因何在呢?“商代那些大鼎,主要是祭祀之用,器型大。而周代以降的酒器,变为王室、贵族等在人间享用,器型要小很多。”张展说,“文字也一样。其实,人类文字,许多是书画同源的。比如一些洞穴岩画,用以计数等等,之后又发展出象形文字。”在中国来说,从甲骨,到钟鼎文、石鼓文,再到简书,再到纸上写、印刷,逐渐发展成现代语言文字系统。

  参观者在河南安阳殷墟博物馆新馆内观看展出的刻辞卜甲


  那么,当下的我们为何要去探寻甲骨文的秘密?安阳师范学院音乐学院舞蹈教师龚慕凡向记者讲述有关玄鸟之舞的情况,发人深省。龚慕凡说:“玄,即黑色。玄鸟,为黑色的燕子。可国内许多有关玄鸟的舞蹈类艺术作品,仅从服道化其表现或金、或白、或色彩绚烂就能看出艺术创作背后所反映出的巨大问题。我认为,艺术不该是这样的!尤其以中国传统为主的舞蹈艺术作品,至少应该知史、懂史。对于商代舞蹈,垂直传承已不能实现,重建复现微乎其微,但艺术作品至少在传统文化输出中应努力靠近事实,这一点是可以做到的。商代的一手史料是什么?甲骨文!”

  随着接连不断的甲骨文研究成果面世,给当下的艺术创作以许多养分。比如原本文献记载,中国最早的女乐在先秦时期。龚慕凡介绍,《管子·轻重甲》中,有“昔者桀之时,女乐三万人,晨噪于端门,乐闻于二衢”,就是对女乐最早的记录,是春秋时期记载夏代女乐的文字。但龚慕凡为之苦恼的是,哪怕有史料,却仍没有第一手的资料可以对女乐进行考证。随着甲骨文等商代文物的不断发掘,有关殷商时期女乐的种种一手资料逐渐浮出。“商代乐舞有着很明显的痕迹是从早中期的娱神向后期的娱人发展,商代女乐脉络逐渐清晰。”龚慕凡说,“甲骨文是‘画为书源,以书入画’的一种意象表现方式,从艺术创作的角度去看,中华先人创造甲骨文,从最初的象形文字发展出会意、指示、假借云云,显示了我们民族极大的创造力、表现力、想象力。如今,中国人的这些精气神,更该鼓舞我们有更多创造性的发展。”龚慕凡认为:“甲骨文的研究已经进入了第五个时期,就是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并向大众普及传播。艺术无疑是最佳的传承表现方式之一,艺术工作者应从甲骨文等一手文物中获得滋养。比如黄豆豆的舞蹈《甲骨文》、中央音乐学院编排的《商·乐舞》就是其中代表作品。”2023年9月,龚慕凡还前往北京,在798艺术区看了甲骨文艺术展。“这一美术馆里的艺术‘考古’,向孩子们普及了甲骨文的知识,也令当代人看到了中国文字的演变历程。”甲骨文,不应再是阳春白雪、小众绝学,而应让更多的人从中读出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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