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出出老戏,越来越青春的模样
保护传承非遗,续历史文脉,谱写时代华章。2024年6月8日,是“文化和自然遗产日”,也是我国批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第20个年头。就在今年2月,文化和旅游部公示了第六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人选名单,全国共有958人入选,其中上海28人上榜。上海昆剧团周志刚、上海京剧院奚中路、上海越剧院方亚芬、上海木偶剧团陈为群、上海评弹团高博文均位列其中,滑稽表演艺术家王汝刚继成为独脚戏国家级传承人后,又入选滑稽戏国家级传承人。
上昆55出全本《牡丹亭》。
仔细阅读此次入选名单不难发现,和上海文化密切相关的传承人有了显著增加。比如此次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周丽娟入选,填补了浦东派琵琶艺术国家级传承人在上海的空白。瀛洲古调派琵琶艺术是崇明区传统音乐,原先的国家级传承人、上海音乐学院著名琵琶教育家殷荣珠去世后,一直留白,此次入选的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副教授王臻,自幼师从其母殷荣珠,在演奏之外,始终活跃于教学与非遗成果推广工作中。
从耄耋之年的国宝级艺术家,到年富力强的中生代传人,从年龄与资历上来看,上海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人才梯队建设,近年来越来越趋于完善,传承人的队伍更是逐渐走向年轻化、现代化,体现了赓续文脉,活态传承的精神。特别是中青年一代在非遗传承工作中逐渐挑大梁,担责任,育新人,一派欣欣向荣,未来可期,着实令人欣喜。在传统戏曲曲艺里,年龄梯队逐渐由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转向具有全国影响力的中年名家,例如越剧的钱惠丽、方亚芬,沪剧的茅善玉,昆曲的谷好好,评弹的高博文等,都是当今舞台上响当当的台柱子与领军人物。而在传统技艺中,木版水印技艺传承人郑名川、上海青铜器修复技艺传承人张珮琛、古陶瓷修复技艺传承人杨蕴等,都是年富力强的技艺传承一把手。在中医诊疗法里的丁氏推拿疗法传承人严隽陶、房敏,中医正骨疗法里的魏氏伤科疗法传承人李飞跃、上海石氏伤科疗法传承人詹红生等,也都是当之无愧的中青年骨干力量……吴歌、崇明山歌、马桥手狮舞、浦东说书、卢氏心意拳、顾绣、上海面人赵、上海民族乐器制作技艺、上海鲁庵印泥、上海本帮菜肴传统烹饪技艺、上海梨膏糖制作技艺等国家级非遗均有新一批传承人入选。
上图:评弹名家高博文入选第六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公示名单。
文脉不绝,生生不息。非物质文化遗产,正以更年轻、更生活、更现代的状态,走在“守正创新”的道路上,为未来开启一片新天地。
隽雅辉煌
流光婉转,隽雅辉煌。今年,有着“新中国培养成材率最高”美誉的“昆大班”艺术家们从艺已整整70年了。5月18日,是昆曲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首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榜首的纪念日,也是全体昆曲人的节日。当天晚上,纪念“昆大班”从艺70周年晚会将气氛推向高潮,耄耋之年的国宝级艺术家们齐齐亮相,依旧神完气足,顾盼生辉,令台下观众无不动容,为之感动不已,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他们当之无愧。或许很难再能找出这样一批了不起的昆剧人,如此行当齐全,如此出类拔萃,也如此坎坷多姿。
七十年前,他们是新中国的宠儿,从五湖四海,汇集到华山路上海戏曲学校,走进了民族戏曲艺术的殿堂,也走进了古老而陌生的昆剧世界,岁月青葱,当初的时光虽已不复再现,却留在每个人的心中。
十分耕耘,馨香满园。他们的老师赫赫有名,从梅兰芳、俞振飞到言慧珠、周玑璋、传字辈艺术家们,无时无刻不关心爱护着他们。而他们也争气,对得起老师,更对得起自己。想当年,一台英姿勃发、行当齐备的《白蛇传》,倾倒了沪港多少人的心!重逢艳阳天时,他们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有了家庭,添了子女,消了锐气。然而,一股对昆剧艺术的感情不灭,伴随着他们,虽九死而不悔。在那段岁月里,每个人都如饥似渴地追回着被耽误的岁月,也成就了上海昆剧团最辉煌的时代。
蔡正仁的大官生洒脱大气,膛音充沛,身段圆熟,因而有了“活明皇”的美誉,一折《迎像哭像》,演绎得声情并茂,动人到了十分。集其毕生舞台艺术大成的精华版《长生殿》与折子戏《撞钟分宫》,更让他稳坐当代第一大官生的宝座。岳美缇的细腻多姿,使得她在台上塑造的巾生,风流潇洒,更添几许温存善良。从痴情一点的柳梦梅《拾画叫画》,到《湖楼》中那个生活化的“小人物”卖油郎,还有《望乡》里兵败被俘、冤屈难申的汉将李陵,《玉簪记》中多情的书生潘必正……岳美缇的表演往往在细节处见功夫,加之其特有的书卷气,显得蕴藉儒雅,令人过目难忘。
梁谷音与计镇华是公认的性格演员,因而在他们的表演艺术中,有行当却破行当,一切以塑造人物、表现性格为前提,因而分外多姿多彩,引人入胜。一出《烂柯山》,梁谷音糅合正旦、花旦、泼辣旦乃至彩旦的诸多技巧,绝不单一表现崔氏的市井、势利、鼠目寸光,而是根据环境、遭遇的不同,宛如工笔画一般,细腻地将人物情感、戏剧冲突一一展现。而计镇华更是融合了老生、花脸,乃至京剧麒派艺术、影视剧特写镜头等手法,丰富了朱买臣的内心世界,也丰富了昆曲老生行当的表演手法。《蝴蝶梦》《邯郸梦》《琵琶记》……好戏一出接着一出,不仅为上昆取得了荣誉,也为当代昆坛留下了值得保留、传承的好戏,使得旧貌换了新颜。
刘异龙的诙谐幽默、滑稽突梯,方洋的恢弘大气、中规中矩,还有王芝泉刚中带柔、凌厉爽脆的武旦气派,张铭荣能文能武、活灵活现的武丑风格,乃至张洵澎俏丽纷繁、风骨迷人的闺门旦艺术……无不是“昆大班”艺术家群体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正如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当年所盛赞的那样:“第一流剧团,第一流演员,第一流剧目,第一流演出!”
1993年,上海市戏曲学校昆曲第三班的学生们毕业了。身为团长的蔡正仁敏锐地感觉到:上昆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关键时刻。他与自己的同学们,那时都已年近六旬,而新来的这批接班人才20出头,中间相隔了整整30多年。年轻人是希望,是未来。如果舞台上再由老演员们继续挑大梁,那么这群年轻人便很难成才。为此,蔡正仁不得不思考一个棘手万分的问题:如何为年轻人让出更多的舞台?无论顶着多么巨大的压力,蔡正仁始终坚定自己的立场:昆三班的年轻人成功,就是上海昆剧团的成功。上海昆剧的未来需要这群年轻人。
上图:姹紫嫣红开遍,上海昆剧团“昆大班”从艺70周年暨“昆三班”入团30周年主题晚会。
果然不出蔡正仁所料,经过几十年的培养、历练,以谷好好、吴双、黎安、沈昳丽、张军等人为代表的新一代昆剧人成为了当今上海昆剧舞台的台柱与基石。从“昆剧走近青年”到《一片桃花红》,还有改编自鲁迅先生小说的现代昆剧《伤逝》,首部3D昆剧电影《景阳钟》,全本55出《牡丹亭》,“临川四梦”集中上演……第三代昆剧人有着更多属于自己的梦想与愿望。在昆剧的舞台上,他们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享受着收获的喜悦,尝试着全新的探索。曾几何时,这个共有60人的大团队,因为社会的原因、个人的因素,如今留下坚守在舞台上的,仅有20人了。但正是这20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却无怨无悔地传承、弘扬着古老的昆剧艺术。如今,他们其中不少人已成为拥有“梅花奖”“白玉兰奖”的业内领军人物,作为上海昆剧团团长的谷好好更是承担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重任,引领着上昆走向新的辉煌。在前不久刚举办的“中国昆剧节”上,谷好好等一批中青年优秀艺术家,在文旅部与非遗司的见证下,举办了隆重的“名家收徒”仪式,为古老昆剧艺术的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尽自己的一份责任与担当。
从青年演员到表演艺术家,从坚持梦想的戏曲人到令人自豪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上海昆剧团五班三代戏曲人,走出了属于自己的文化自信之路。特别是这些年来,昆剧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与认可。昆剧人的脸上有了光彩,更添了自信。随着社会影响力的不断提高,昆剧越来越“红火”,年轻观众满怀好奇地走进了剧场,不少人从此沉下心来迷上了这门艺术;更有白先勇、余秋雨等诸多文化大家不遗余力地宣传、推广、普及,扩大了昆剧的传播力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昆剧人本身的不懈努力,才能使得昆剧成为当今上海戏曲界年轻观众最多的剧种,这在当初恐怕是谁都想象不到的。昆剧不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众艺术,更绝非走向衰亡的“夕阳艺术”,它大胆地走向了市场,走进青年,特别是在高校中迅速得到普及与认可,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因而其生存状态便有了明显的改善与提高。这一切,都离不开上海昆剧团几代艺术家的共同努力,更是时代发展、社会进步所赋予的绝佳机遇。无论是从艺70年的国宝级艺术家,还是当今昆坛承上启下的一群顶梁柱,昆剧艺术的传承,生生不息,绵绵不绝。一生求索,皆因十分执着,百般呵护,换来万里兰馨。
戏以人传
在上海,最具代表性的戏曲、曲艺艺术无疑是沪剧与滑稽戏,作为“上海的声音”,近百年来,一代代滑稽戏艺术家与城市发展,时代变迁同呼吸,共命运,创作出了一大批反映上海城市生活,百姓生活百态,具有市井烟火气与都市生活气息的艺术作品,成为城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为海派文化、江南文化独具魅力的代表之一。
说起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滑稽戏和独脚戏艺术,自然不能不提当今的领军人物王汝刚。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从事滑稽艺术整整45年的王汝刚,经历过滑稽艺术“满城争看”的热闹与辉煌,也遇到过一度在电视荧幕上的“表面繁荣”,在一度剧场演出萎缩、观众流失的困境中,逐渐又向今天的传承、融合、创新之路上奋勇前进,守正求新。“从事喜剧艺术,奉行严肃人生”的王汝刚说,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培养青年演员,正所谓“戏以人传”,有一代代的传承人,才会有一代代的观众,才会给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活态传承的形式,绵延不绝。因此,培养人才是刻不容缓的,在这方面的突破口就是恢复和推广滑稽戏和独脚戏赖以生存的沪语方言,为滑稽戏提供展示的平台与空间。
上图:王汝刚继成为独脚戏国家级传承人后,又入选滑稽戏国家级传承人。
在王汝刚看来,方言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和血液,有了方言,城市才灵动起来。现在滑稽戏面临的问题就是语言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必须尽快修复。也只有把方言的语言环境修复了,青少年都说沪语了,他们才可能热爱滑稽戏,才可能从他们当中挑出未来滑稽戏的接班人。为此,王汝刚这些年一直在做努力。
从1997年担任人民滑稽剧团副团长,到2000年担任团长,再到2022年正式退休,王汝刚在剧团领导的位置上整整坐了25年。经历过滑稽艺术鼎盛时代的他,也看到滑稽戏一度的衰落。如今,身为“滑稽戏”“独脚戏”两项国家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他对于海派滑稽艺术的未来总结为六个字:传承、创新、融合。具体来说就是上海滑稽在传承和创新之余,需要与时代、与观众、与现实生活的融合。“我深深体会到,滑稽演员需要不断学习,多多读书和深入生活必不可少。接触了滑稽艺术以后就知道,滑稽艺术并不像外面一般观众所了解的,很圆滑、世俗,没有文化底蕴,并不是这样。我和前辈老艺术家交往过程中,总是深深感受到每个老师身上都有一种非常好的艺术力量,感染人,打动人,因此一定要多向传统、向生活、向时代学习。作为非遗的活态传承人,我们站在自己发展的阵地上,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是首要的。最近文旅部出台了《重点传统(经典)剧目复排计划》,建议名单中就有我们人民滑稽剧团的‘镇团之宝’——《72家房客》。我是这部作品从1978年以来的传承者,既是实践者,也是得益者,这些全过程我都历历在目。我想,把好戏传流下去,自己也有这样的责任,这个传承工作应该做好。”在72岁的王汝刚看来,尽管面对着挑战与困难,但今天依旧是滑稽戏、独脚戏最好的时代,充满着机遇与希望。“时代需要笑声,城市需要欢乐,人民更需要快乐。作为滑稽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应该对未来保持信心。因为滑稽戏和独脚戏的内核是让人欢笑,欢笑的艺术始终会受人欢迎。”
上图:滑稽戏《72家房客》。
与滑稽戏一样,数百年来,评弹艺术作为江南文化的代表性曲种,以其丰厚的底蕴、丰富的内涵和灵动的表演形式深受大家的喜爱。长衫旗袍、琵琶三弦、吴侬软语的说唱艺术和江南的景、江南的茶是密不可分的,正是这门极富江南感染力的艺术,让一代代的传承人为之充满自信。“评弹艺术经过了数百年的绵延发展,上海评弹团作为评弹界乃至曲艺界第一个成立的国有院团,数十年来,始终是开风气之先、勇于创新的团队。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要立足新时代人民群众的文化需要,我们只有更加努力,不辜负身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使命,不辜负老一辈艺术家们的艰苦创造和殷切期盼,在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征途上奋力前行。”上海评弹团团长高博文,是最新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之一,说起从事了大半辈子的评弹艺术,眼前这位有着“吴韵一哥”美誉的艺术家,眼神中总有着强烈的光彩与信心。
“犹记七十多年前,十八位当时的名家毅然决然放弃了舒适的待遇,决定组织起来接受党的领导,从而开创了一条艺术传承和发展弘扬的新路。上海评弹团曾经拥有一大批流派创始人和著名艺术家,创造了中篇评弹、革命诗词谱唱等表演新形式。蒋(调)、薛(调)、张(调)、严(调)、杨(调)、琴(调)、丽(调)、姚(调)等经典流派影响巨大、流传深远。传统书目曲目的家底积累厚实繁多,新编古今题材的各类作品成绩斐然,正是有了这些前辈一代代的耕耘创造,我们对这门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充满了尊崇和热爱,使精准传承和发展弘扬有了更坚定的信念。”说起上海评弹团的前世今生,高博文如数家珍,在他看来,戏以人传的最大底气,正在于一代代非遗传承人的不断求索、守正与创新。“近年来,上海评弹团始终秉承守正创新理念,传承和发展并举。我们建立了清晰的有针对性的继承谱系,让每一位青年演员充分认识到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感受到自己身上承担的重大责任,并以科学的激励机制来鼓励他们,通过传承书目对唱腔流派和表演风格也都进行了系统的学习继承,使这些优秀的评弹瑰宝得以继续流传后世。”
与此同时,优秀传统文化仅仅只有继承是不够的,必须跟上时代的需求和观众审美情趣的变化而不断发展。自今年5月以来,高博文始终非常忙碌,除了频繁地出差演出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同伴们一起商量完善评弹《千里江山图》(下)的演出细节。“总结上部经验,完善下部舞美视觉,务求拉开大幕,能把观众的心一下揪住。”高博文追求“不只唱流派,更要塑造角色,让观众听得过瘾、看得感动”。
今年7月11日、12日,改编自孙甘露先生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千里江山图》的同名评弹作品,将首次上下部连演,全本亮相天蟾逸夫舞台。“《千里江山图》没有脸谱化的人物,那些革命先辈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他们为了理想信念,为了国家、人民的未来挺身而出,如评弹中所唱——理想信念深铭记,千钧重任一肩担,位卑岂敢忘忧国,天地生民系心怀。”高博文说。
评弹作为江南文化的代表,演绎红色文化,历来是有传统的。“上海评弹团建团七十多年来,拥有《白毛女》《刘胡兰》《红梅赞》《江南春潮》等至今为观众津津乐道的红色作品。2022年中篇评弹《战·无硝烟》摘得中国曲艺牡丹奖节目奖(榜首)。”高博文自豪,评弹团有丰厚的红色作品“库存”。守正方能创新,传承充满自信,在高博文看来,这一代的评弹艺术传承人,无疑具有更坚定的文化自信与自觉。
上图:迄今最大型的木版水印作品《任伯年群仙祝寿图》,是郑名川的勾描代表作。
活态传承
“镂象于木,印之素纸”的传统木版水印艺术源于中国古老的雕版印刷术,是中国古代文明和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素有中国印刷史的“活化石”之称。受“海派文化”的滋养,一个世纪以来,朵云轩木版水印形成了用料考究、精致、秀润的风格特征,与北京荣宝斋的木版水印形成了中国木版水印“南朵北荣”两大流派,各领风骚。
2008年6月14日,国务院颁布了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上海朵云轩木版水印技术名列金榜。今年,作为朵云轩木板水印技术传承人的郑名川,名列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传承人公示名单上。
尽管是2000年入职朵云轩开始从事木版水印工作,但其实郑名川与木版水印结缘的时间要早得多。几十年的熏陶和接触,让他对这门艺术技艺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在行业内“高地林立”的情况下,朵云轩的木版水印如何做出自己的特点,发挥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特点,使之不仅得到技艺的传承保护,更能融入当今生活,让非遗真正“火起来”,这是郑名川一直在思考的。
中国雕版印刷术“肇自隋时,行于唐世,扩于五代,精于宋人”。到了明代万历、崇祯年间,雕版技术更是得到一次飞跃,随着小说、戏曲的大量刊印,加之诸如陈老莲、萧云从、任渭长等明清一流画家的参与,“饾版”和“拱花”等复杂的套版叠印工艺被广泛采用,为今天的木版水印在技艺上奠定了深厚的基础。朵云轩木版水印在传承这些技艺的基础上,为适应中国画的笔墨语言特点,进行了长期的艺术探索,并已发展成为一门综合了绘画、雕刻和印刷的再创造艺术——运用刻刀、木板、 宣纸、颜料、笔砚、棕耙等简单的传统工具,通过“勾描”“雕版”和“水印”三道复杂的纯手工工艺程序,将上至晋唐下至明清以及近现代名家作品的笔情墨韵原汁原味再现出来,而且成品能与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材质完全一致,使木版水印产品更具“乱真”的效果。无论是人物、山水,还是花鸟等各类题材;镜片、册页、立轴、手卷等众多形式;还是工笔、没骨、写意等诸多技法;纸、绢、金笺等不同材料,木版水印都能神奇地再现原作神韵。
数十年来,朵云轩成功地运用木版水印技术,复制了大量精彩的书画作品,其中,既有历八年之功,刻版千余块精心复制而成的晋·顾恺之《洛神赋图卷》(绢本);也有长达三丈余、高九寸许,迄今为止木版水印复制最长的一幅手卷——明·徐渭《杂花图卷》;更有唐·孙位《高逸图》、唐·阎立本《步辇图》、宋·赵佶《芙蓉锦鸡图》、明·仇英《秋原猎骑图 》、明·唐寅《玉玦仕女图》等中国美术史上赫赫有名的经典之作……然而,千万不能小看木版水印这门工艺,因为,每幅作品的诞生,都是付出了巨大的人力、心力代价的。在雕刻之前,师傅们先要根据原作的风格流派、用笔的枯湿浓淡、设色的微妙变化进行分组分版,然后用毛笔精确无误地勾描在雁皮纸上。再把描好的线描稿反贴在梨木板上,运用各种刀具和刀法,精雕细镂,刻出各种线条枯笔,制成“饾版”或“拱花”版。为求逼肖原作,不同大小的画面会被分成几十、几百以至上千个套版,即使最简单的作品,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也都需要独立雕刻成一块块的饾版,才能保证与原作丝毫不差。刻板完成,便要根据原作用材、颜色及笔触节奏,将水墨或色彩刷掸在已刻好的木版上,然后把每一幅画的所有版子分别套印在宣纸或画绢上,这才完成了基本工序。根据数据显示,若以一个人计算,制作一幅《杂花图卷》,需勾、刻257块版子,勾描者至少要勾勒520张刻稿,总共需花一年半左右时间;而刻版者刻这些版子,也需将近一年时间;印刷者以印一卷长卷计,需用13张宣纸组成,257块版子,上、下版子和套版对位770余次,叠色套印、翻动纸张至少达3340次。加起来一个人勾 、刻、印,至少要花费4年半时间。
上图:木版水印是一种书画的复制基因,还原逼真,是木版水印的初衷。
学中国画出身的郑名川入职朵云轩木版水印室,很自然地就被分到了勾描组里,师父是名家刘慧芳。郑名川对记者介绍,勾描极其考验一个人的书画功力和对于传统书画的理解。首先要对一些博物馆的名作进行临摹,要画得一模一样,这便是“副本”。把副本拿回工作室后,就要对书画作品进行拆分,根据原作的色彩和结构,将作品拆分成一个个块面和章节。这些块面就成了刻板师日后进行雕版的依据。所以,勾描环节从某种意义上奠定了木版水印作品足以“以假乱真”的基础。这对郑名川来说也是一个考验。因为他是学院派的国画专业毕业生,原本可以成为一名艺术家的他,在勾描的时候必须收起自己本能的艺术想象,要克制,要“戴着脚镣跳舞”,完全忠实于原作。同时,这种忠实又是基于对原作者创作的充分理解。因为说到底,木版水印是一种书画的复制基因,还原逼真,是木版水印的初衷。这一点,郑名川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俨然成了郑名川的一项使命,是他作为木版水印技艺第四代传人的使命。
入职朵云轩两年后的2002年,郑名川迎来了艺术人生中的扛鼎之作,任伯年《群仙祝寿图》的木版水印制作。现在人们对这部一百年前的海派绘画巨制并不陌生,因为这件作品在上海世博会期间就曾亮相中国馆,是当时的镇馆之宝。这真的是一幅巨作,十二幅通景屏,共描绘了46个人物 ,长度达到714厘米,高206.8厘米。郑名川用了数年时间完成了这件作品的勾描任务,他将这件作品一共拆解成了2000多块,其环节之细,任务之重,非以往木版水印作品所能比。当然,这件作品也成为了朵云轩木版水印的经典。
目前,作为朵云轩集团副总经理和朵云轩木版水印分公司总经理的郑名川,承担着推动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传承与发展的重担。时至今日,朵云轩从事木版水印工作的有18个人,其中有不少是年轻人。在勾描环节,他自己则带了两名子弟。木版水印技艺传承未来的希望正在于此。“木版水印既是个人专攻之学,也是社会通力之学,其合作化的特点决定了木版水印的传承不可能由一人完成。”郑名川说,“只有全社会一起关注,一起推广,木版水印技艺才能行稳致远。”在他看来,传承不仅仅需要保护,更在于创新和发展。木版水印在当下可以尝试走一条新路,即利用这门技艺进行创作,参考西方艺术家原创版画的办法,使得木刻水印技术成为一种创作手段,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复制品制作的层面。此外,还可以通过展览、现场表演等方法,多渠道、多形式地进行一些宣传与展示,深入挖掘水印木刻内在的文化内涵,使得这门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传统技艺,在今后能够走得更远、更好。记者|王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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