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山西：“晋”善“晋”美

　　一夜之间，全球都是“天命人”。

　　你在欧洲当过海盗，在北美开枪射击，在埃及化身刺客，对希腊罗马的掌故与克苏鲁神话轻车熟路；终于，2024年8月，你返还故乡神州，猢狲舞棒百无禁忌，发誓要主宰自己的“猴生”。

　　群魔乱舞，轮番激战；对峙四大天王，独我不可一世。画面、操作、剧情“三驾齐驱”全速冲刺，让游戏《黑神话：悟空》关注度空前，更让纠结于“国产3A何日来”的玩家老怀甚慰。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款游戏涵盖二维手绘、定格动画、水墨元素等风格迥异的美术设计；且融入陕北说书等非遗文化，对山西玉皇庙、重庆大足石刻、杭州灵隐寺、丽水时思寺等名胜古迹进行实景扫描……诸多释放浓烈“中国信号”的尝试灵光迸射，当得起一声“第九艺术”的褒扬。

　　正当大伙儿抢着做第一个通关的“头号玩家”时，山西早就胸有成竹，笑傲群雄——从鸱吻到五脊六兽，从古庙到宫殿楼宇，《黑神话：悟空》起码在全国选取了36处古建筑作为“优质素材库”，而山西足足占据其中27处。截至8月30日，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B站官方账号去年发布的宣传视频《线下试玩没机会，山西古建一直等你！》已突破213万浏览量；据悉，山西文旅局还启动了“跟着悟空游山西”活动。

　　看来，“晋”善“晋”美的古意山西，这一把稳赢。

　　表里山河佑古意

　　山西现存古建筑2.8万多处，其中元以前木结构古建筑遗存495座，占全国总数的80%，全国仅存的3座唐代古建全部在山西，明、清时期的古建筑更是数量庞大。

　　之所以强调“元以前”，是因为中国古代以石木结构为主，能留存近千年者凤毛麟角；并且，按照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里的说法，中国古建筑的“柱梁构架在唐宋金元为富有机能者”，到了明清则为“单调少趣之组合”——现在明白了么，能打破上世纪30年代隔壁学者“日本比中国保留更早期的木构建筑”“中国已无唐代木建筑”的狂妄断言，被视为“中国古代建筑宝库”，山西的腰板挺得比谁都直。

　　大同云冈石窟气魄夺人，悬空寺如临深渊；朔州崇福寺规模宏伟，应县木塔与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埃菲尔铁塔并称“世界三大奇塔”；临汾小西天不啻中国雕塑艺术史上的“悬塑绝唱”，“中国第一琉璃塔”飞虹塔、稀世孤本《赵城金藏》、水神庙元代戏剧壁画则成就了“广胜（寺）三绝”；忻州五台佛光寺乃梁思成口中“中国古代建筑第一瑰宝”，南禅寺系我国现存最早的唐代木结构建筑；晋中平遥双林寺推测始建于北魏年间至北齐武平年间，以彩塑闻名于世，而镇国寺的文物对研究五代十国时期的历史具有重大参考价值；长治崇庆寺藏着“宋塑之冠”，观音堂内满是琼楼玉宇、三教各界人物；晋城玉皇庙里元塑二十八宿星君像栩栩如生，铁佛寺可赏“明塑之冠”；运城关帝庙素享“关庙之祖”“武庙之冠”的美誉，鹳雀楼、秋风楼、飞云楼亦名闻遐迩，“登高望远天地阔，纵横捭阖自从容”……

山西大同悬空寺

游戏画面里的悬空寺

　　三晋大地凭什么留住了恁多精妙绝伦的古建筑？

　　山西的地貌可以用“两垒夹一堑”来概括：“东边之垒”是包括恒山、五台山在内的广义太行山；“西边之垒”是黄河东岸的管涔山、吕梁山。两垒所夹的地堑盆地带，由北向南依次为大同盆地、忻定盆地、太原盆地、临汾盆地、运城盆地。总体上呈斜列的方式排列，犹如空中的一排大雁。以山西中部这一盆地带为轴，以由北向南穿越山西中部、黄河左岸的大支流汾河定向，习惯上称山西地形为“左太行，右吕梁”。

　　表里山河，易守难攻，山西若有屏障“护驾”。母亲河汾水滋养着文明伊始的祖先定居耕农，唐尧虞舜夏禹均起于晋南地区（临汾、永济与夏县）。而如今太原城大名鼎鼎的晋祠，为纪念西周时期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而建，更是三晋历史文脉的核心载体，并永载课本——同学们，还记得梁衡那篇要求背诵的文章吗？

　　汉武帝因在汾水得宝鼎，改年号为“元鼎”；又在河东郡（运城）的汾阴县建后土祠，定为国家祠庙，常年奉祭地神。作为华夏根祖与地母文化信仰的重要标志，后土祭祀成为历代中华帝王祭告神祇的重要活动。从汉至宋，历朝皇帝先后24次在汾阴祭祀后土。而君王对后土祭祀的推崇，使得山西南部的传统信仰建筑群数量众多、形式丰富。

　　魏晋以降，匈奴刘渊和拓跋鲜卑雄踞山西后称霸北方，李唐起兵晋阳（太原）而定鼎关中，五代的三位沙陀帝王（后唐李存勖、后晋石敬瑭、后汉刘知远），亦皆于山西筑牢根基，窥伺帝位。其间，北魏近百年的“平城光辉岁月”（398—494），为晋北地区带来了集聚四方文明的盛景，象教弥增，相关建筑物恢弘瑰丽，佛号唱诵之音至今萦绕耳际。

　　宋辽金元时期，蒙古人开始将道教作为全国性宗教，并敕免全真门下道士的差役赋税，此后，道家的宫观道场拔地而起，真·大行其“道”。而明清以来，儒释道与民间信仰在山西融合贯通，愈发充分地体现了中华文明的兼容并蓄。

　　地理结构相对封闭，加之气候相对干燥、日照相对充足，山西的古建筑遂较少受到兵燹之祸、腐蚀之灾，有幸绵延千年。

　　都说山西好风光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岂知晋地多奇观，古刹溢彩神龙动。

　　那些斗拱飞檐和琉璃瓦件诠释着古意，而隋唐英杰逐鹿中原、燕云十六州枕戈寝甲的往事，书写了山西的历史，同样吸引后人一再追索，流连忘返。

　　皆云山西好风光。我国在世界上两个非常著名的文化符号，事实上都与山西有着深厚的渊源：万里长城从山西北部蜿蜒穿过，黄河环绕着山西西部和南部。作为中华文明的主要发祥地，山西的文旅资源得天独厚，实力超群。

　　穿越大半个山西遍览长城，谱写一曲现代版的“出塞”，会是什么感觉呢？

　　雁门长城远望如大雁展翅，虽修筑于明代，但许多土石取材自北魏时期修建的“畿上塞围”。依山势而建的围城，凭借天险，死死锁住南北通道。对于中国北方，尤其是山西农牧交错线上的形势而言，北接大漠、南连中原的雁门关尤为紧要，曾被认为“天下九塞，雁门为首”。昔年，北宋与辽国在雁门关一线进行过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留下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娘子关亦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三晋门户、京畿藩屏、万里长城第九关之称。现存关城建于明朝，匾额题为“直隶娘子关”，上有平台城堡，古为检阅兵士和瞭望敌情之用。相传娘子关是唐初平阳公主在此驻防时所建，因公主的部队人称“娘子军”，故得今名。

　　明代定都北京后，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掠，扼守京畿的第二道防线“内长城”诞生。内长城利用太行山、恒山等高峻的山岭，沿山筑险，平型关即虎踞平型岭南麓之上。1937年9月25日，日本精锐部队在此遭八路军伏击，平型关大捷鼓舞士气、激励民心。

　　而一度被遗忘的世界级古代军事遗址群晋北军堡，是明朝“九边”军镇防御系统的中流砥柱，见证过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最激烈的对抗。在狂热的“长城发烧友”眼中，晋北军堡是个宝，不乏男儿血性，必须前往拜访。

　　游完晋北的明长城与北魏王都平城（今大同），当然要去山西中部的“九朝古都”太原一探究竟了。此地又称“龙城”，顾名思义，就是不知道出了多少“龙傲天”体质的帝王将相。在这里，世界最早巨型摩崖石刻佛像（蒙山大佛）静坐山巅；世界最大皇家祠堂（晋祠）彰显高贵资历；我国留存古建中最高的双塔——永祚寺双塔，也默默陪伴着一代代的太原人成长、远行，一如陪伴着其院落内的牡丹盛开、凋零复重绽。

　　“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

　　汾水的尽头是黄河。黄河山西段既有千里大峡谷，还有典型的堆积性游荡河道；既有壶口瀑布似猛虎咆哮，还有高峡出平湖的磅礴壮丽；更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奇特现象。河东一般指黄河以东的山西西南部，而地处河东的运城又在晋、陕、豫交界区域，是“黄河金三角”的一颗明珠。

　　老城区的黄河夜市仿佛贾樟柯的电影，很多做生意的摊位，很多倔强飞扬的尘土。魏风街虽缺魏风，河东街也不见河，但那些美丽的名字，都是昨日残剩的马迹蛛丝。河东盐池在城南，相传炎黄联盟与蚩尤大战，即在盐池附近的“涿鹿”（浊卤）。上古时期，谁控制了盐池，便离领袖之路不远了。而作为黄河的要津，芮城县西南端的风陵渡迎来送往，千百年来，但见“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

　　地肥水美五谷香

　　多面山西，有很多面……食。一掬面粉、一块面团，玩转十八般武艺，让吃货禁不住谄媚地献出膝盖。剔拨股、饸饹（河捞）、杵糊糊、刀削面、圪搓搓、干面糊儿/起（发）面糊儿、揪片、手擀面（切条子）、抿曲儿、拉面（拉条子）、饺子（扁食）、圪朵儿（猫耳朵）、拨烂子、蘸片子、掐疙瘩、滚元宵、刀拨面、剪刀面（剪鱼子）……至情至性至味，还不快来咥面（吃面）！

　　面好吃，醋也好吃。山西人自称“老醯儿”，对醋的喜爱掩饰不住。汪曾祺描写“山西人真能吃醋”，惊叹“几个山西人在北京下饭馆，坐定之后，还没有点菜，先把醋瓶子拿过来，每人喝了三调羹醋。邻座的客人直瞪眼”。且说山西这老陈醋就和晋祠难老泉一般源远流长，“蒸、酵、熏、淋、陈”“夏伏晒、冬捞冰”，尔后，浓郁醇厚的酸味悄然弥漫，为舌尖染上散不去的乡愁。

　　晨起赴太原“赶头脑”，一碗八珍汤汇集羊肉、羊髓、酒糟、煨面、藕根、长山药、黄芪、良姜八宗营养食材，佐以羊肉烧麦和黄酒，搭配醋腌韭菜，豪华套餐滋补身心。中午不妨尝尝浑源凉粉，土豆淀粉、豆腐干和蚕豆拌上陈醋、大蒜、葱花、香菜和辣椒油等调料，滑嫩爽口，清凉解腻。在平遥领略了古城格局及‌推光漆器的风采，晚饭得大快朵颐吃牛肉，肥瘦相宜，润泽筋道，是一份滚滚红尘的痛快情怀。

　　及时行乐，莫负青春，烈火青春待酒浇，千门万户饮汾酒。暖温带季风气候奠定了酿造基础，表里山河的盆地小环境向微生物提供了最佳温床，汾河流域内广布的“北方喀斯特”地貌进一步过滤出甘冽的水源，是以，一杯纯粹的汾酒，注定钟灵毓秀，绵柔悠长。

　　明朝洪武、永乐年间延续了几十年的山西大移民，铺展开山西白酒技艺传播的“一轴两面，东传西渐”——以万里茶路为轴，向南行经河南、湖北、湖南等地；轴侧西路沿走西口、丝绸之路、西南盐路传播到陕甘、川贵、青海、新疆，东路沿京杭大运河和闯关东路线传播到京津冀、内蒙古、山东和东北。

　　晋商的崛起更添旺火，每到一处新的地方，他们善用成酒贩运、酒师传技和酒曲传播三大方式，为当地酒业发展输入前沿力量。“学会山西酒，腰无半文天下走。”老包头人会念叨一句“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这“复盛公”是包头最古老的商号之一，由祁县乔家经营，派生出的“复盛西”开设酒坊，让包头醺醺然沉醉不已。乔家第四位当家人乔致庸后一掷千金扩建祖宅，修建了名满全国的乔家大院，同名电视剧一拍，来乔家大院打卡的游客愈发络绎不绝。

　　也许，山西人骨子里毕竟是“不安分”的。他们走南闯北，就好像大航海时代那些追逐着远方星辰的船长们。家乡的汾酒淌过了喉咙，酒面倒映白月光，月光之下，依稀可见洪洞的大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