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子公也：画中国名著英雄的日本画家

　　或许80后90后都会有这样的记忆——放学后只要一有点零花钱，就会跑到附近的小卖部去买包干脆面，一方面是解馋，更多则是追求刺激，特别是拆开包装的那一刻，最紧张的一刻就是抽出那张藏在包装里的人物卡牌。此刻，干脆面有多好吃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卡牌上印的是什么人物，三国群英还是水浒豪杰？往往得到一张心仪的卡牌，能让人兴奋开心好几天，而收集重复的还能和其他小伙伴“资源置换”……人说，干脆面卡牌，绝对是80后90后这一代人最早的“盲盒”了。

　　但或许大家并不了解，这些让当年的中小学生们狂热喜爱收集的名著卡牌，其诞生灵感却是来源于一个日本艺术家，他正是日本国宝级插画师——正子公也。

中国文化，世界传播

　　正子公也1960年出生于日本冈山市冈山县，大学时进修的是物理学科，毕业后却进入了漫画圈，成为了著名漫画家寺泽武一的助手，也成了以绘制《铁臂阿童木》而闻名世界的漫画大师手冢治虫的徒孙。1989年，正子公也正式出道，并于次年于漫画杂志《A-ha》上连载漫画《鲁昂的小丑》。1994年投身插画界的正子公也出版了其第一套三国人物画集《龙斗野》。这本画册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业内外极大的好评，本就对三国文化无比痴迷的日本读者简直如获至宝，之前寂寂无名的正子公也一战成名，声誉鹊起。

　　大获成功的正子公也再接再厉，三年之后推出了三国系列的第二本画集《百花三国志》，这也成了他的第一部代表之作。《百花三国志》的作品呈现水平非常高，人物精美，造型传神，用笔细腻，大气深沉。难得的是，在造型、服饰、道具等方面，正子公也尽量忠于历史，但在画面整体把握与气氛表达上，又结合了日本元素与时代审美，使得作品有了新的面貌。他画风奇诡，开创先河，作为当代英雄绘画的鼻祖，广受赞誉。在日本，游戏公司光荣Koei将其作品用于《三国志英杰传》等经典游戏的封面。不久之后，乘胜追击的他又画出了一套让其彻底名扬天下的画作，这正是《绘卷水浒传》。

正子公也画笔下的关羽。

　　准确来说，《绘卷水浒传》并非是一套画集，而是一部插画小说，其文字主笔正是正子公也的搭档——日本历史作家森下翠。二人在阅读原著的基础上，从文字到画面，精心安排，通过整整几十卷的篇幅，将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的全貌展现在日本读者的眼前，取得成功。2005年，陈凯歌导演在香港看到了正子公也的画册，被他的才华所启发，邀请正子公也为他的电影《无极》担任服装设计，不仅一套精彩的百花盔甲令人眼前一亮，正子公也也因此被香港电影金像奖提名了最佳服装造型设计。

　　《绘卷水浒传》的成功，可以看出其背后浓厚中国文化的持续输出。从日本读者的追捧到中国艺术家的合作邀约，正子公也走出了一条用画笔表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新路。通过大量作品的问世，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上了他画的三国人物、水浒人物和中国经典武侠小说的人物形象。随着网络资讯的不断发达，近年来正子公也的画作越来越多传入国内，成为动漫迷和游戏迷们的收藏品。

　　也正因此，这两年间，人民文学出版社相继引进一系列他的作品，以中文版的形式出版了《绘卷水浒传》《百花三国志》《水浒一百零八将》《鲜花与盔甲》和《战国绘卷》等画册，正子公也以其独特视角重新诠释了中国古典文学的魅力，这也是中国文化世界传播的一个缩影。对此，正子公也坦言，最初他是为日本读者创作这些基于中国古典名著的画作，但当得知有机会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合作，并能让这些作品跨越国界，与中国读者分享时，他感到无比的兴奋与荣幸。他深知《水浒传》与《三国演义》的深入人心，因此在创作时既要尊重原著，保持人物的基本特征，又要在有限的自由空间内发挥创意，这对他而言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享受，让他深刻体会到了不同文化背景下艺术创作的无限可能。

　　今年夏天，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人文之宝精心筹备的“英雄的苍穹——正子公也三国、水浒绘画艺术大展”在北京首创·郎园Park兰境艺文中心与上海W+艺术中心盛大开幕，此次展览不仅是正子公也首部画集问世30周年的重要纪念，更是对其艺术生涯的一次全面回顾。通过汇集近 200 幅正子公也有关三国、水浒等英雄题材的作品及手稿原作，全面回顾其开创的当代英雄绘画创作生涯，并以前所未见的超大尺幅，全力呈现正子公也英雄绘画蕴含的精湛技艺与豪迈情怀，更结合国内多位知名画家的作品，共同续写三国、水浒等传统文学母题及中国英雄精神在当代国际青年文化中的传承与创新。

　　在北京的交流活动中，身为同行，又都在用画笔讲好中国文学名著故事的国内优秀青年画家李云中对正子公也的作品产生强烈共鸣。在李云中看来，上世纪90年代正子公也就开始在电脑上绘画，巧妙地融合传统绘画技法与先进的数字艺术，表现手法新颖，这种创新不仅展现了正子公也作为画家的敏锐洞察力，更彰显了他对艺术无限可能的探索精神。同时，正子公也的画作极具东方韵味，色彩大胆浓烈，震撼人心，体现出作者旺盛的生命力。

　　作家止庵认为正子公也塑造的英雄形象符合期望，尤其是名著中的边缘人物都被正子公也刻画得栩栩如生，在画展欣赏画作犹如置身在剧场。此外，关于四大名著历久弥新的话题，止庵觉得其故事内核是古今共通的，古典创新的意义在于找到自己认同的部分，用故事中人物的命运投射当下、关怀自身。止庵认为正子公也画作具有技术的现代性和美学的共通性，把握人物与背景环境的关系，既保留中国古典名著的文化内核，又添加极具辨识度的审美元素，考虑到接受群体的文化共鸣，搭建了一座中外艺术交流的桥梁。

上图：正子公也（左）与偶像戴敦邦先生。

　　正子公也曾多次公开表示：“中国的艺术家中，戴敦邦老师是我的精神导师。他的作品世界是我这个日本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就在上海画展的活动现场，正子公也终于圆梦，见到了自己毕生的偶像、87岁高龄的当代插画艺术泰斗戴敦邦先生。两位中日画家都因画水浒人物而闻名于世，正子公也坦言自己的绘画深受戴敦邦艺术风格的影响，东京的几家中国书店里几乎所有的戴敦邦画册他都斥巨资买下，深入学习，爱不释手。在画展现场，戴敦邦先生不仅赠送了自己的多部新作，还邀请正子公也来自己的画室做客。当戴老得知正子公也的下一个创作计划是《西游记》时颇为高兴，强烈建议：“一定要到西安、洛阳、敦煌等地去实地考察写生，我们都是用画笔讲好中国故事的手艺人，不分国籍，只讲艺术。只有亲身感受过汉唐气象、大漠风云，才能真正懂得中国人的精神与审美，才能更好地用艺术表现出文学名著的璀璨浩渺、博大精深。”

英雄情怀，多元表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情怀，80、90后一代人的英雄情结，便是被水浒卡、三国影视、动漫、游戏等塑造，而正子公也的三国水浒作品，成名很早，流传广泛，成为认知度最高的英雄绘画作品之一，正子公也也成为一代人心中的青春画师。

　　“第一次读《水浒》的时候，我十二岁。在乡下的小书店里，我下意识地拿起一本书，就是《水浒传》。我废寝忘食地读了起来。后来，我开始阅读《三国志》《史记》《十八史略》等历史书，以及《庄子》《论语》等思想书。巧合的是，我遇到《水浒传》的那一年正是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年。”说起自己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不解之缘，正子公也眼中有着激动的光芒，对他来说，与《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相遇，为敏感的少年时期人格塑造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男人必须这样生活，要找这样的男人做朋友”成为几近信仰的哲学，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在自己的心中。

　　冥冥中，《水浒传》仿佛在影响着他的一生。早从中学时期开始，他就试着改编水浒故事，当时只是自画自写，给自己看而已。由于对这一中国好汉的故事如此着迷，随着《百花三国志》的大获成功，用画笔画出梁山好汉，将《水浒》这部中国古典小说名著推荐给大家，让大家理解其中的忠义与豪情，成了正子公也挥之不去的念头。

上图：正子公也画笔下的武松。

　　作为世界级的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正如“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部文学名著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方式，而在《水浒》中，最为人接受的或许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著名的梁山好汉一百零八将，以及围绕他们的性格、背景、特点所展开的悲欢离合的英雄诗篇。也正因此，正子公也的水浒画作，试图用绘画的形式捕捉人物最鲜明的特征，通过原著中对人物性格、外貌的描述，以及自己收集的相关历史、艺术资料，几经构思，最终用独具个性与艺术张力的绘画形式将自己心目中的梁山好汉给读者展示出来。

　　《水浒传》中非常有特色的一点是使用了大量诨号去丰富人物形象，通过短短几字的符号让读者在第一时间对人物有所形象定位。正子公也的水浒人物非常聪明地利用了每个人物的诨号，去极力表现人物的形象，这种先入为主的手法，让观众即便没有阅读过原著，也可以对人物留下强烈的印象，效果绝佳——手托宝塔的晁盖，挥动禅杖的鲁智深，一袭白衣顶风冒雪、孤傲悲愤的林冲……在他的画作里，年轻一代的热血幻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由于正子公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水浒，因此避免不了掺杂了一些日本文化元素，例如服饰、背景和环境的表现。但光从绘画角色上来看，正子公也基本做到了尊重原著，并没有将这些角色变得面目全非，每一个角色都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点都不突兀，糅合得十分恰当。

　　一百零八个人物，僧人、道士，樵夫、猎户、屠户、牢头……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看起来好似一幅长长的众生相。在这其中既有参考中国的小说、戏曲、绘画等资料，人物形象与国人想像中差距不大，如林冲、鲁智深、周通……同时还能充分调动剪纸图案、福字、壁画等形式来丰富画面，这些传统图案与人物重新组合又增添了新意。也有运用日本画涂染的方法，加入东洋服饰、浮世绘的表现方法等带有日本审美情趣的人物。甚至集各路风情为一身，百花齐放。欧鹏腰挎弯刀，活脱脱一个阿拉伯战士，朱富画得像个新疆人，段景住好似伊索的兄弟，丁得孙一身罗马武士装束……值得一提的是表现水军头领童威、童猛、张顺的几幅作品，利用电脑处理的水景惟妙惟肖，视觉效果强烈逼真。

上图：“英雄的苍穹——正子公也三国、水浒绘画艺术大展”。

　　画完一百零八将后，并不过瘾的正子公也正式开始了创作《绘卷水浒传》的漫长历程，整整23年时间，他与森下翠一起，用图文结合的方式来讲述水浒英雄的故事。用正子先生自己的话来说：“绘卷这一艺术形式，是在漫画基础上，采用了电影制作的一些手法，可以说是融合了漫画、连环画、小说等多种艺术形式的一种手法，也被称为‘视觉小说’。我让插图与上下文和台词保持同步，想方设法让读者更容易共情、更有沉浸感。”从画面上看，两人为创作《水浒传》作了充分细致的准备工作，收集了包括中国历次出版的有关《水浒》的文学书籍与绘画作品。对于故事情节的展开，也比较忠于原著，画册分为四部分：“伏魔降临”“红尘江湖”“绿林风云”“替天行道”，严格按照原著中人物出场的顺序来描绘。纵观整本画册，画风以写实为主，造型、用色、肌理表现都有一定特色，那群为世人熟悉的好汉形象到了画家的笔下变得既亲切又陌生。虽然审美习惯不尽相同，但不可否认这套水浒英雄像还是一部具有相当艺术特色的作品。

　　从来没有一个画家像正子公也一样，数十年如一日地描绘着想象中的水浒世界。“《绘卷水浒传》的创作，已经超过了2000幅。这在日本，在世界上也都是没有的，对这一点，我很自豪，可以称得上我的生平力作。”记者｜王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