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笔于今推老唐

　　在新中国成立75周年之际，又欣逢唐云艺术馆迎来25年新征程，恰似风华正茂，生机盎然。艺术馆不仅是研究、弘扬书画艺术的重要场所，同时也已成为杭州对外文化艺术交流活动的窗口和响当当的一张名片，在上海、北京、港澳台乃至东南亚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唐云是海上画坛任伯年、虚谷、蒲华、吴昌硕、黄宾虹、吴湖帆、贺天健之后的又一位中国画大家，是海派画坛的领军人物。

上图：性格豪爽的海派绘画大师唐云先生。

赏“四大名旦”风格

　　海派花鸟画是清末民初在沪上形成的产物。早期海派花鸟画以来自浙江嘉兴的张熊为代表，引领着朱熊、朱偁、王礼、巢勋等画家。这些由浙人为代表、原本来沪谋生的画家们在上海立稳脚跟的过程中，开创了这个城市开埠后最早的艺术新风。是上海激发了他们的艺术天赋，恪守“优胜劣汰”的准则和艺术标杆。从民国时期的吴待秋、江寒汀、张书旂、张聿光、陆抑非、张大壮等起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他们的影响。海上巨擘吴昌硕在继承古风、感应时代的基础上，“食金石力，养草木心”，以其“重、拙、大”的形式力量和“金石派”艺术的意趣特色，开创了20世纪写意花鸟画浑厚拙朴、大气磅礴的新画风，从而进一步推进了海派艺术的发展进程。在花鸟方面，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脱胎于明清文人画的大写意画格在经历了三百余年的发展，开始走向其历史的巅峰。由虚谷、吴昌硕、任伯年到“四大名旦”唐云、江寒汀、张大壮、陆抑非，小写意花鸟同样继承、创新，开创了辉煌的篇章。

　　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文艺政策指导下，再加之写生和政治题材，成为当时山水画坛的主流面貌，出现了刘海粟、唐云、石鲁等一批可称“新进派”的后起代表画家。

　　晚清以来的海派绘画，当以赵之谦、虚谷、任伯年、吴昌硕等在花鸟方面最早破陈立新而开启格局，后张子祥、刘德六、陆廉夫、王秋言、朱梦庐、潘振镛等，皆为早期海派小写意的代表人物，其画风的渊源，主要是从风行于清代江南的南田、新罗传统发展而来。而海派小写意花鸟最为著名者，当属唐云、江寒汀、陆抑非、张大壮这“四大名旦”。可以这么说，“四大名旦”的出现，开启了海上花鸟画的一个崭新的时代。作为书画艺术，为了适应商业气息甚浓的上海，必定要有既重笔墨又有造型的雅俗共赏的花鸟画来满足社会的需求。

　　其实，社会上曾经流传的，江寒汀为“四大名旦”之首之说纯系误传。笔者曾查阅大量资料，从官方的专业机构、出版社，上海中国画院年鉴（1956—2016）、海派绘画大系、中国美术年鉴等诸多资料，以及沪上和全国的资深书画家、鉴定家、收藏家、书画评论家，均无查阅到对江寒汀是海上花鸟“四大名旦”之首评说。

　　现按年龄为序来浅析海上花鸟“四大名旦”绘画风格。

　　江寒汀画鸟不同于一般的画家，是从写生中来。其写生禽鸟，不仅仅是一时的撷写，而是与鸟为友。长此以往，江寒汀画鸟，是胸有成鸟，他笔下的麻雀能画出十种不同的姿态。他的花鸟画，在造型精准、多能善变之外，离不开笔墨之功力。其花卉从南田、虚谷等数家陶铸而来。江寒汀师南田与张大壮有相近处，但相对张大壮的清逸的画风来说，江寒汀有他自己的面目。

上图：性格豪爽的海派绘画大师唐云先生。

　　从作画功力而言，“四大名旦”中的陆抑非不让江寒汀。陆抑非主要体现在师古的研究上。陆抑非定居沪上时，其内兄孙伯渊在上海开设“集宝斋”经营字画，故得窥古代名家真迹，并临摹过周之冕、陈洪绶、林良、吕纪、新罗、南田等大量前贤大师的原作。1937年他又得拜吴湖帆门下，出入梅景书屋，遍览吴氏所藏历代书画作品，画艺日益精进。由于这些特殊机缘，使陆抑非在学习传统精华中得益非浅。他的花鸟画，不但师明清文人画，且学宋人院体，而他追随吴湖帆，一度亦曾师法吴氏独树一帜的没骨荷花，并以此生发，创作过不少以荷花为题材的佳作。

　　与江、陆相比，张大壮更倾向于恽南田画风的秀逸，但在师学古人方面也并不逊色。张大壮青年时代供职于庞元济的虚斋，与张石园、吴琴木等四人并称为“庞家四小将”，接触过大量传世名迹。与陆抑非有所不同的是，张大壮师古的特色在于深度，而陆氏的师古则主要体现在广度上。张大壮师古最为成功之处，是从继承研究南田一家入门而博采众长，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形成了张大壮清韵、超逸、洒脱的风格。“四大名旦”中，除江寒汀早逝，其余三位晚年全都转入大写意。

　　如果说张大壮是“四大名旦”的高逸之格，那么唐云的画则称得上是神品。其早期的花鸟画兼容新罗与石涛的画风，用笔洒脱秀逸，墨气灵动，才情横溢，继承了文人画灵性与气息。笔墨灵动、飘逸、洒脱是唐云早期作品的格调，也是这位钱塘才子与生俱来的秉性。石涛的禅与灵，八大的简与放，新罗的秀与逸，金农的拙与巧，都被唐云继承灵活运用在他的作品中。所以当代美术评论家评论唐云的画，笔墨灵动秀逸、刚柔相济，犹如陈年佳酿，一品芳香再品醉心。

论“四大名旦”之首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画坛，盛传着以唐云、江寒汀、张大壮、陆抑非并称的“四大名旦”，声誉鹊起，名闻遐迩，受到雅俗各阶层的广泛追捧。名旦的称誉，是借用京剧梨园中花旦的行当，如同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被合称为“四大名旦”。京剧旦角以青衣为重头，老旦、花衫、花旦、武旦、刀马旦、闺门旦都为其次。“四大名旦”中只有荀慧生为花旦，另三位都是青衣。他们所饰演的角色，扮相俊美，如花容月色，唱腔优雅。而唐、江、张、陆四家，正好以花鸟画擅长，所以称之为“名旦”，合乎情理。以余一窥之见，“四大名旦”都是以画小写意见长，由恽南田、华新罗、虚谷、任伯年传统的一路走来，结合各自的个性自成面貌。唐云的雄逸，江寒汀的精能，张大壮的淡雅，陆抑非的轻妍，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而相比之下，唐云的艺术成就，又高出其他三家一筹。唐云先生的花鸟画成就犹如40年代似荀慧生，五六十年代似梅兰芳，70年代似尚小云，80年代后似李多奎，水墨清淡一路似程砚秋，修养全面，技艺超群，排列首位。

　　1958年在陆抑非家崇兰草堂，唐云、张大壮、陆抑非、江寒汀合作一幅《柳塘金鱼图》由陆抑非收藏。四大花鸟画家合作的作品不多见，1983年陆抑非题书堂：“花鸟四家集草堂，江郎才尽有余芳。张侯已遂南田去，健笔于今推老唐”。此作现是浙江省美术馆藏品。“四大名旦”之首，在陆抑非“健笔于今推老唐”的诗中得到认证。

左图：唐云作品《山花烂漫》。
右图：唐云作品《荷塘清趣》。

　　其一，唐云工诗文，在四家中独一无二。唐云善诗，他的诗散见于画幅之中，其诗风清新洒脱，浑然天成。他无意为诗人，但诗文的底蕴、文学的功底涵养了他，画中意境深远，使得他的绘画作品具有书卷气，不但下里巴人能欣赏看得懂，而且文人专家都认可叫好。在形式上为雅俗共赏，更在精神内涵上为高雅阶层的赞同。如加汇总，可编《大石斋诗集》。

　　其二，唐云亦精书法，不仅在四家中首屈一指，即便在整个20世纪的书坛上，也是有名的大家之一。他年轻时曾用功临习颜真卿《麻姑仙坛记》，他的书法以画意用笔，自成一体。结体多取斜势，使转婉曲，笔画粗细相间，温婉刚健。40年代，他的书法已有自己的面目了。50年代之后，对瘦金体有所借鉴，书法更加锐利挺拔，粗重之画有如浓云，细劲之笔宛若游丝，画意十足，个性十分鲜明。他的晚年书法，结体更加自由，笔画枯渴老辣，少了顿挫，多了平直，字的最后一笔被拉长，总体上由清劲飘逸转向了率意拙重，风格更加突出。唐云的书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由早期的飘逸到中期的挺拔、晚期的厚重，都与其画风有密切关系，而且都投射出强烈的生命力。

　　其三，唐云亦精山水。唐云有杭州唐伯虎之美誉，其画功力深厚全面，几乎无所不画，花鸟、虫鱼、兰竹、人物、山水，各门俱有绝活佳作。早在20世纪上半叶，唐云与黄宾虹、贺天健、郑午昌、钱瘦铁、张石园、刘海粟、潘天寿等8人，被称为以石涛、八大为首的野逸派而知名的山水画家。唐云的山水画，早年曾在石涛山水中用过很深的功夫，他的山水画，不仅在花鸟画家中卓然不群，就是在专攻山水的画家中，也是奇峰突起的，尤其善画石涛一路，无论笔墨还是神韵，并臻灵境，甚至比张大千，也是不遑多让的。山水画，自独立成科以来，没有阔笔大写意的范例。王洽的泼墨，狂则狂矣，然形象严谨。大写意花鸟画成熟后，不少画家也曾尝试此法，陈道复意笔连连，尚不敢狂逸。吴昌硕、齐白石也有放笔之作，毕竟欠着山水画的功底。近代花鸟画家中，唐云是真正将山水画带入大写意的第一人，是一位继承传统别开生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画家。 他的山水画，显示了一个大写意式的成熟体，唐云在传统中出新，其新又具开创性，超越前人。

　　其四，唐云还能画人物。他取法华新罗、金冬心，题材多为佛像、钟馗等。学新罗一路的，于细秀飘逸中略带拙朴。学冬心一路的，则于古拙繁茂中别具清新。两种画法，大都属心血来潮的即兴偶得，却具有很高的格调。论20世纪的人物画，他的成就，即使有些以人物为专门的名家，也难以与之轩轾。

上图：唐云晚年在家中创作。

　　其五，唐云先生工篆刻，曾为李可染、黄宾虹治印。与黄宾虹、张宗祥、沙孟海、唐云、陆俨少等名家交往甚密的花鸟画家、书画鉴定家刘慎旃云：“宾老执印赞唐云，斐然汉法非西泠，药翁曾为宾师刻用印，画簿无鬚髯叟相，立新存旧有功能，先生花鸟亦不是学吴齐二公面貌，其实缶翁白石力主创新，前无古人，今也无不以重临为荣，未能免俗可笑。”

　　其六，唐云先生精鉴定、富收藏。唐云是一位有良好古典修养的艺术家，不仅对古代绘画、画史熟悉，而且对书法、诗文、古书画、古器物的鉴赏都有着极高的造诣。集多任于一身的他，除了担任上海中国画院代院长、名誉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上海市政协常委外，还是上海市文管会委员、上海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上海博物馆鉴定委员等。在唐云先生的藏品中，不仅有大量的石涛、八大山人、新罗山人、金冬心等价值连城的名画，并且还有大量的宣和砚、明砚、端砚、澄泥砚、瓦当砚、砖砚乃至各色天下名壶等等。在各色名壶中，单就价值万金的曼生壶，他就藏有精品八把，让人惊讶。

　　其七，唐云先生为人豪侠仗义，朋友遍天下，有号召力、凝聚力。唐云先生是外禅而内儒，而内里是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道义精神，被称作上海国画界的“新老头子”。“老头子”，属于江湖语言，多用称呼那些带有“把手”性的权威人物。

　　唐云先生是一位诗、书、画、印、藏、鉴等包容一体的艺术大家，唐云先生的画以花鸟为最胜，是当代名家，是海上画坛自虚谷、吴昌硕、任伯年之后近百年来的一位杰出代表人物，其精神渊源是一脉承传的。

　　综上所述，海上花鸟“四大名旦”之首，唐云当之无愧！撰稿 陈晚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