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上海
舌尖上的上海
要过年了,家里多了几个冬笋,泡开了黑木耳,浸好了金针菜,发好了干香菇,还有一堆特别的碧绿蔬菜。我知道,一年一度的一道美味就要来了——糖醋银丝芥菜。
这道菜算得上是我们家的传家菜了,我一直当作是最好的上海菜之一,要说舌尖上的上海,首推就是这道菜。
糖醋银丝芥菜普普通通,做工不复杂,但是非常吃功夫,点滴之间见高低。一是银丝芥菜煸炒要火候恰当保持碧绿,吃起来才脆爽有劲;第二是糖醋比例拿捏要分寸到位,刚刚酸到拐弯处就能遇到甜;第三就是芥菜的脆韧、冬笋的嫩爽、香菇的软滑、金针的水汁,要相杂合适,能恰到好处地包含在一口之中。也是因为这些原因,这道菜我们家只有母亲做得好。姐姐们有五个家庭,已过八十的母亲前几天不无自豪地跟我说:“他们都要吃我做的银丝芥菜,还是得我来做。”
这道菜好吃,也跟时节有关。春节正是鱼肉荤菜吃多的时候,一道清新酸甜、营养齐全的蔬菜,正有相得益彰、锦上添花之功效。新春里的这道菜,也透出了上海菜轻重搭配合宜、荤素进退有度的性格。
上海菜跟其他菜系不同,其他地方出大师、出名厨,菜以厨贵、菜以厨名;上海菜则以家常为本、以大众为特色,没有普通人吃不起的菜、没有普通人不会做的菜。家常特色,成就了上海菜最丰厚的基础,也成就了舌尖上的上海最别样的标杆。
上海菜做得好,靠的是灶披间里一位一位上海姆妈,不断探索,不断试味,融汇各菜之长,成就了沪菜的海派风格。上海人海纳百川兼济天下,上海菜就兼容并蓄独树一帜。广东人说他们什么东西都吃,上海人说阿拉什么菜系都收。
看看上海的名菜,多多少少都有外帮菜的影子,但是你不能不承认,它们都只是上海菜的溪流。
比如说上海当家菜的糖醋排骨,那个甜味的源头,的的刮刮是无锡菜里来的,你都可以讲出无锡酱排骨的甜味,就是糖醋排骨的师傅。但是上海人脑筋活络,太甜吃起来发腻,于是稍稍加上一点醋,乌鸡就成了凤凰,酸甜可口、软硬适度,大受欢迎,还变成了正宗上海菜。
再比如红烧大黄鱼。大家都知道,黄鱼是宁波当家小生,一道大汤黄鱼,撑足了宁波人的台面。但是上海人推陈出新,关公门前舞大刀,改用重油重酱红烧,无论是否野生大黄鱼,味道都咸甜适口、糯软滑嫩,省却了大汤黄鱼非野生不够味的软肋,避免摸不清东西南北被宰的麻烦。红烧大黄鱼,谁又能说不是上海菜呢?
还有红烧肉,现在出处纷纭,做法奇崛,但是要讲最好吃的,你不能不说,那一定是上海红烧肉,除非你没有吃过。上海红烧肉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讲究,什么黑毛猪、两头乌,只要是猪猡,只要是五花肉,就可以拿来做红烧肉。一来寻常人家的寻常菜,哪有可能那么多讲究?二来所谓的那些优质原料,大多是美食家们写美食专栏矫情用的,否则怎么卖文章呢?普通食材做出美味,那才是大师!而上海姆妈,正是海派大师!
上海红烧肉,主要看做工。先要在大锅里轻油嫩炒,消去生腥气。然后放进砂锅,添进酱油、红糖以及一干调料,要比例恰当,这是看功夫的。然后,旺火、中火、小火,一道道来过,慢慢地焖出来,靠的是火候把握和时间的酝酿。真正砂锅里焖出来的上海红烧肉,味道之香,我举个例子,小时候在弄堂里打弹子,隔着十多米远,都能闻到自家灶披间里飘过来的一缕缕红烧肉香,那天一般就是星期天。
那个红烧肉,糯而不烂,韧而不渣,香而不腻,没有入口即化那类噱头,而是让你有足够时间,来细细品味猪肉的弹性、酱汁的鲜甜、肥瘦之间层层叠叠的变化。这个过程刚刚结束,恰好就是一口红烧肉滑落喉咙的当口。这份红烧肉,跟时下饭店里钢精锅子烧好红烧肉,然后盛到冷砂锅里装盘上桌,基本就是西施和东施的区别。
上海菜讲究集成创新,这个又跟上海人善于学习、勇于归纳有关。西菜沪做,就十分典型。我从小就以为,色拉就是一堆土豆、豌豆、火腿粒和蛋黄酱的结合体。后来第一次吃华尔道夫色拉,十分纳闷,这难道是真的色拉吗?还有就是罗宋汤、炸猪排、烙蛤蜊们,它们都是上海人聪明才智的生动写照。这些上海人的梦中美味,也许跟原版有距离,却是在上海人心目中比原版更喜欢。
普普通通,却不同凡响;兼收并蓄,皆为我所用。
这就是舌尖上的上海。(朱国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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