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凝润彻,冰心玉壶
隐藏着的历史谜底
多年前,缘于好友对雕塑的探索而接触玻璃艺术。在印象中,玻璃是新兴的一种材质,造型工艺观念皆新,初见的国外玻璃艺术作品如冰晶般明澈动人。之后了解到,它竟然是人类最早发明的人造材料之一,与中国的渊源已达两千多年,也曾是先民们最为追捧的奢侈品。为什么中国古代玻璃那么冷僻,不广为人知呢?这个谜团引导我慢慢查证、追溯……
1929年,曾任教多伦多大学考古学系的传教士怀特先生(Winter.W .C)在河南集市偶然收购的战国玻璃珠,经专家检测后发现含有大量铅钡成分,异于同期的西亚玻璃系统。这一发现推翻了古代中国没有玻璃生产的论断,一段尘封两千多年的记忆被慢慢唤醒。受欧洲及日本学者的影响,自上世纪60年代起,国内有学者开始关注古代玻璃。随着国内地产业的快速发展,也有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
近几十年的考古研究资料与国内多位专项收藏家的热心帮助,是我收藏研究古代玻璃的捷径。经过多年大量的古代玻璃实物揣摩,历朝历代的甄别、各省各地的筛选,我慢慢理清了中国古代玻璃的发展历程,也更深层次领略到它的魅力所在。
战国蜻蜓眼玻璃珠
两千年前的鼎盛气象
西方玻璃起源早于中国,华美珍贵的玻璃是最受欢迎的贸易品之一。在中国古代玻璃遗存中,明显可见中西方文化的影响与交流。如蜻蜓眼玻璃珠饰、喇叭形耳珰、复杂工艺的珠饰、吹制成型的瓶罐等,这些古物可以窥见世界玻璃文化的传播之路:从两河流域至埃及文明、从古罗马帝国到伊斯兰文明、从威尼斯的精美到波希米亚的变革……中西方出土的玻璃件基本可相互印证。
然而,中国古代玻璃发展有别于西方的实用器皿路线,往往被作为帝皇贵族的珍宝赏玩,与金玉宝石饰品同等功用。在中国,除器皿类外,珠饰、耳饰、佩饰、发饰等玻璃饰品是发展主线。比如,最为人熟知的战汉玻璃珠管、汉晋玻璃耳珰、宋元玻璃簪钗、明清玻璃佩饰等,发展脉络极为清晰。可以说,珠宝饰品是中国古代玻璃的发展主导。
必须指出一点,中国古代铅钡玻璃饰品的成分与外观皆与西方钠钙玻璃不同。相较之下铅钡玻璃似玉般温润内敛,钠钙玻璃则透明鲜亮;国产古玻璃造型简练、纹饰饱满规整,西方古玻璃则更显圆浑、粗犷。这与国人崇玉的风尚息息相关。许慎《说文解字》曰:“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折不挠,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先人赋德于玉,是中华民族的智慧结晶。战汉时期是中国制玉史的顶峰,也是古代玻璃的鼎盛期,“君子比德于玉”深深影响了中国古代玻璃器的创造。战国以降,仿玉成为历代传承最直观的表现,比如经典的玻璃璧环、玻璃剑饰、玻璃组佩等。
鉴赏的文化路径
我是从2005年开始收藏玻璃的,必须说明的是,中国古代没有“玻璃”这个词,通称“琉璃”,琉璃与玻璃的性质大致相同,只是不同年代的不同称谓罢了,而“料器”是明代以后才出现的,所以我在这里说的“古代玻璃”在汉唐直至元明就是“琉璃”。
以往偏门的古玻璃收藏逐渐升温,缘于文化价值的认可与回归。春秋时期随侯珠和氏璧乃国之重宝,唐宋时期玻璃器多做佛教供奉或珍藏舍利之用,明代之前玻璃器价格一直高于黄金。加之玻璃质脆,存世不易,物以稀为贵,因而更显收藏潜质。十年前,古玩市场上偶尔会有琉璃出现,但玩的人不多,价格也不算太贵。但这些年随着人们对琉璃文化价值认识的加深,它的商业价值也被“重新发现”并重估了,在市场上的价格一路狂升。比如蜻蜓眼,现在的价格是五年前的十倍。我个人的藏品来自上海和外地的古玩市场,还从一些藏家手里转让。
那么该如何鉴赏古代玻璃,发现它们独特的美呢?
首先,古物具有年代性。中国古代玻璃发展从商周起源期的礼制为先、战国辉煌期的百家争鸣、秦汉风行期的雄博大气、魏晋交融期的散逸出世、唐宋演变期的浪漫多姿、元明延续期的粗犷世俗、清代复兴期的反复精致……各年代都有推崇的纹饰、器型、风格。现代玻璃工艺所包含的原料配方、温控设备、流程控制都非常严谨,正是靠几千年的经验积累才有今日的科技。当我们面对古玻璃,不能只以当下的眼光审视它,要从特定的时代审美、社会经济、文化工艺、器物用途来考量,按其造型、纹饰、工艺、质地、保存状态等角度展开鉴赏。
此外,古物经过岁月的磨砺、环境的侵蚀,会逐渐失去昔日的锋芒。但正是这种侵蚀,会在古玻璃器表面留下痕迹,形成独特的美。在外行看来似乎是黄土灰尘或是水渍锈斑,行内称之为包浆或皮壳。不同地域、不同土壤、不同成分、不同自然遭遇(水火、温度、酸碱)都会形成各异的状态,这是人力无法造就或模仿的,也是每件古物的独特之处。这需要我们静下心来,去理解去品味。
遥想古人的生活品质
根据馆藏资料比对可知,这是一件蓝色玻璃八角形瑱(左图),是战国晚期流行的一种耳饰。汉刘熙《释名·释首饰》曰:“瑱,镇也。悬珰耳旁,不欲使人妄听,自镇重也。或曰充耳。充,塞也。塞耳亦止听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汉人古时不轻易穿耳孔。帝王冠冕侧悬“充耳”,皇妃公主佩戴“簪珥”(耳瑱用绳系于簪首悬于耳旁),以此提醒行止端庄,莫妄听闲言。在国内多处战国墓中均有这类饰品出土,分实心与空心两种,且有同出十多件者,排除了塞形葬具的可能性。
了解年代和功用之后,再来看工艺。此物模铸成型,底部内弧及内壁残留烧造时的陶胎层;八楞柱和圆形底边等造型极为规整,线条锐利;玻璃胎体厚度均匀,较薄处仅约1毫米;外表有精细打磨痕迹,附轻薄风化物。根据考古史料,就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来说,琉璃是帝皇贵胄才能享用的珍宝,山东临淄商王村一号墓曾出土17件此类器物。由此判断这是一件历经选料、模铸、烧制、退温、打磨、抛光等复杂制作工序完成的高端首饰。
最后来看此物的保存状态。造型并无任何缺损,料质纯净,透过蓝色玻璃胎体清晰可见内壁的附着物,透光之后的蓝色更为鲜艳。整体状态自然、润泽,表面有极细微的侵蚀及泛碱痕迹。历经两千多年未产生厚重皮壳,基本保持了原始状态,说明埋藏的环境非常好。经过各方面观察,判定为非常开门的战国玻璃瑱,一流品相,完成鉴赏。
这里不谈古物的价格,因为我觉得更应关注器物本身包含的文化信息,更应考虑如何传承玻璃的文化,让更多人来认识、来喜欢它,发现光凝润彻的中国古代玻璃之美!
(作者为中国琉璃网创始人,中国琉璃文化推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