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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知识分子与教士(下)

日期:2012-05-21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与他们向我们吹嘘的正相反,思想自由绝非他们所长,而是他们相比中国人更缺乏的。但神话及其滋生的难以抵御的武器,还真在几百年中把真实消灭了。

 

金权、舆论权、政权三足鼎立
 
  近代以后教会与王权的关系模式换了名词,又全盘挪入西方现代社会,从两党轮流执政从不翻脸到政权与上层知识分子惺惺相惜,及至国际关系中的联盟与对手,都是此一传统的延续。而中国人既无此传统,也就看不见底牌,看到的只是浪漫,把两党的客气轮换当成西方文明甚至人种的优越,而忽略产生风度的基础是两党为同一意识形态联盟的两副面孔,并非势不两立的对头;把政权与笔杆子斗而不散简单视为上面宽容下面自由,甚至以中国古代明君与书生们的琴瑟和谐来理想化这种关系,而完全不懂“政教合一”才是人家宽容与自由的基础。上层内部的分权与分到权力的各种力量之间抱团是互为条件的,说穿了是分权与攻守同盟缺一不可,根本没有理想插足的余地。何况到了现代,两党也好,政权与笔杆子也好,都已沦落为一个更大权力的卒子。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宠物的文章《人与宠物》,用人与鱼鸟的关系和人与狗的关系来暗喻中西统治者与被统治者迥然不同的关系模式,不知谁解其中味。
  当然不能将整个知识群体都比对成以往的教士阶层,但这个群体的领军——传媒业——及大部分为之提供思想基础的研究、教育、出版、文艺领域,彻头彻尾地继承了教会的衣钵,其角色继承之惊人的相似性,让人对社会变革的实际结果产生莫大的怀疑。他们与政权也是一体二头,互相制衡,教士后面是可与王权分庭抗礼的教皇,而新教士身后是权倾天下的金权。注意:这个“金权”并不是我们以为的孤立的有钱人,而是近代以来图谋以资本统治世界的一个跨国集团。同时新老教会都拥有道义权(统一意识形态的忠诚卫士),新老宗教的教义掌握在他们手里,前者拥有宇宙的解释权,后者握有世界的解释权,前者有权指认围绕上帝的天堂和地狱,后者有权裁定关乎金权的民主与专制,前者有教士作上帝的代表,后者以“独立”知识分子为金权代言。
  单从这一角度看,这个群体的确是独立的,在金权、舆论权、政权三足鼎立的社会,具体执行话语权的知识分子相对金权是从属关系,相对政权就要独立得多,金权关停媒体、撤换主编、封掉作者,天经地义,牙齿打掉肚里吞;政权如此行事却要遭骂,哪怕对国有媒体。这是因为从三足的权力排序看,舆论权排在金权之后,但在政权之前,权大的怎么会服权小的呢?此三权才是西方社会的真正三权分立,这只鼎的三足来自统治者内部的分权,分而不散的前提是统一意识形态同进共退,三足久立不倒取决于如何导演三者之间不伤筋动骨的对立制衡。
 
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关系的实质
 
  我举一个普遍而具体的例子,让因为自己看不见或难以想象便满腹狐疑的读者从中体会教民与教士的关系模式在现代社会是怎样的根深蒂固,并由此一窥三头统治的深层社会基础。在法国,病人就像古代不可自读《圣经》的教民,不要说自己保管病历,就是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医生对你的书面诊断,属于医生对病人的权力,这个权力只能医生之间分享,不可与病人分享。这么做是用制度保证医生控制病人,防止病人反控医生。所以我后来明白玩得下去的“民主”,权力恰恰是不能越界分享的,这是给一张选票的前提。如果你转院换医生,若经他同意推荐,他会把病历直接交给下一个大夫,不能由你转交;如果你自作主张走人,病历是医院和医生的“私产”!而且下一个医生没拿到同行转来的病历便知你不忠诚前者,出于他们之间的连横,他会不客气地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尝尝“叛离”的下场。本人在一个医疗中心看了几年病,换了好几位医生,病历在他们之间传递,上面写了什么,我一字不知。几年后我终于不耐,要求看病历,我的病历就在离我半米的医生桌上,可他不给我看,要我向中心的负责人正式打一个书面报告。要是在中国,谁接受这般“强权”呢?你诊断我病情的记录,我却不能看,你是我的主子还是我的看护?
  这恰恰是西方国家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关系的奥妙之处:看护的外表掩盖着主子的内核,因为解释权是绝不分享的。没有这个预设程序,“民主”多半是天下大乱。相比之下,中国病人的自由不知有多大,病历他自己想留想换想瞒随意,换十个医生可用十本病历分别对付,由此他对医生的水平和诊断摸了个透,医生们却全然不知他在干什么。通过这个例子看出,前者是医生握有主动权,体制设置了种种规则保证主动权始终在医生手里,为的是在发生任何问题时永远不让病人的理由压倒医生的理由!医生之间也同舟共济自觉维护这一权力;后者则是病人握有主动权,体制根本没有想到设定规则以确保医生的主动权,医生之间也没有攻守同盟的意识。因为在中国人的传统意识里,病人才是医患关系的主动方,医生是被选择的被动方,由于医生们没有专门设计一套保证“上治下”的规则(医疗界出现贪污失职的无德现象只是谋利不是护权),病人也就乘虚而入夺了主动权。谋利与护权不分使得中国社会掌握权力的一方处处被动,而且时常以谋利的方式护权。
  最早接受西人诱导跟着惊叫“中国人奴性”的国人,是可以原谅的,因为被打趴下后接手征服者的指控和挑唆是一种无奈和无知;但为被征服者设计这样一桩原罪的西方,却不是出于无知,而是看准了病根却往死里下方子;至今继续安睡误导乡还在大呼小叫“中国人奴性”的国人,已不可原谅,因为再也不能算在无奈和无知头上,而是愚蠢至极。与西方百姓相比,中国民众对历史的解释权和作用力之大,相信了近现代所有宣传的中国人是难以想象的。
  举这个与传媒无关的例子,是因为此例典型地折射出西方社会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关系的实质,以及自由的虚与实。同时也让读者看清这个社会是立体式的,每个层圈之间有着严密的“防水层”阻隔(层圈内攻守抱团),互不渗漏,没有这种社会基础,本文说的“教民与教士”的关系就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换上新名词延续到现代信息社会。此外我们看到在层圈之外,也就是“界”之外,公正、真实甚至道义就不存在了。由此看西方在国际上搞双重标准,可不是一两个不讲理政府的事,而是有深厚的社会基础。自古就将解释权上交的社会,判断是非不讲良心亦无公理,而是自觉靠拢强权掌握的解释权。
  也正是这种有“防水层”隔绝的层圈结构,延续了政教合一的传统,成就了西式“民主”和“自由”,使得多党纷争、言论自由被自觉锁定在统治集团内部,而不致引发革命、导致分裂,对外则绝不与外人谋。然而不知内幕的他文明看到的不是隐匿的层圈和政教合一的底质,而是争权夺利、口无遮拦的表层图景,说白了是自己做自己的白日梦,与那个投射物相去甚远。那些社会层圈之间有如漏勺的文明,更是一模仿必乱,学人家外墙门窗异色缤纷的装饰,却不知真正支撑房子的梁柱榫卯相扣,牢不可破。
 
永握解释权
 
  这才是西方人从来不向外人传授的真方子。看到这一实质才能摸清这架机器隐而不露的基本行事规则:诱惑与恐吓。在古代,教士告诉教民:有一个至高无上、唯一正确的上帝,你必须服从他的意志,否则就要下地狱。短短一句话,诱、吓尽在其中。
  而西方现代传媒至今并没有改变此种工作方式,变的只是教义。新教义不再张口闭口上帝而是一嘴“民主”,我在此见人敢说不信上帝不见人敢说不信“民主”,这年头神不是都能反吗?怎么一种政治体制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呢?我纳闷面对这两个字“自由儿们”不是顶礼膜拜就是腿肚发软,再往深探恍然大悟,敢动此“大神”的人二战作为最后一批反抗者被斩尽杀绝,肉体的或精神的,谁还再敢做死都没处叫冤的事呢?人家这里还真有神上之神一根汗毛动不得,谁敢太岁头上动土,那就不是二十年后平反昭雪,而是永世不得翻身。为了让民众坚定信仰,底方还是诱惑和恐吓,差别只是释放了很多扰乱视线的烟幕弹。
  诱惑的工程浩大,在此无法一一赘述,总之是上层建筑天罗地网;恐吓还是天堂地狱那一套,只不过现代版地狱是抹得一团黑的地球邻居。正是这一庞大的信仰体系,让笔者发现传媒与受众之间实为“教士与教民”的关系,在信息传递的外表下传导的是一种信仰。而在这一信仰底线上,真实、客观、自由、宽容皆可抛,非此没法理解老百姓被蒙骗得滴溜转,却逆来顺受。
  我在以往的文章里写过“防火墙体系”,该体系是个精密工程,绝非我们以为的透明、自由,而是由极端独裁(家族世袭制、终身制)和隐秘的组织结构、以思想被高度控制的意识形态志愿军组成的“新教会”。我们在百多年里只见火炮战船,没看到这才是最精锐的军团!我们东学西学,唯独没研究机器的机心! 
  “防火墙体系”才是西方“言论自由”的底线,是克敌制胜、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秘器。既为“防火墙”,目的就不在沟通而在绝缘,这与古代不让百姓自己读《圣经》是一脉相承的,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永握对世界的解释权,是有一大堆精工细活的。注意:他们向百姓呈现的不是世界究竟如何,而是世界如何被我们解释。中华传统是不接受这种强权逻辑的,永远都不会放弃追求“世界究竟如何”;而西人中的绝大多数接受起来浑然无觉,因为是传统的延续。永握解释权就得阻止受众自己看世界,换句话说是让他们视而不见,对外误导对内蒙蔽,还能不让人一把捉住作弊的手,技巧是已炉火纯青了,其中就原始信息做手脚,源头截流或放水,秘密结网搜罗走卒,联手接力或封堵,组织形式外表松散内部权力高度集中,业内操作守口如瓶,是惯用手段,为的是变信息传播为舆论操纵,更通过记者、新闻主持人明星化,使舆论权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变信息传递为传教。面对这样一个具有“黑社会”组织形态、不宣而战的征服军团,不动脑筋、不设防地与他们玩“自由”、“独立”、“透明”、“开放”的游戏,无异于引狼入室。
  我没有在美英长期生活,所以不敢说知识分子与教士角色的互换在那里也与我在法国看到的一模一样,因为这种秘而不宣的关系你想研究都没有书本参考,只能靠长期对传媒现状、社会关系及历史积淀进行深入的观察方能总结。但我可以从西方各国传媒都控制在几个利益攸关的跨国集团手中以及从业者国籍不同但不是嫡系(同一族群)便是庶系(新宗教信仰者)这两大共同特点,得出他们大同小异。
  “新教会”内的人是不愿打破西方现代文明之最大神话的,教会怎么会破自己的神呢?偶然出个异类下场很惨,他们对“异教”是绝不留情的,针锋相对也是在“同教”内方可容忍。与他们向我们吹嘘的正相反,思想自由绝非他们所长,而是他们相比中国人更缺乏的。但神话及其滋生的难以抵御的武器,还真在几百年中把真实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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