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能吃糙粮
有一天晚上,我去一有钱人家做客,吃饭聊天,主人邀请我们去地下室坐坐,那里摆着两台巨大的音响,“听听音乐吧”,主人说。他放了一盘莫扎特的钢琴,你要问我音响怎么样,我只能说,我感觉莫扎特就在对面给我们弹琴呢。随后的几天,我耳朵里不断回响那钢琴声,那种现场感。恰好有朋友寄过来几张原版CD,我放到汽车里听,居然也觉得层次丰富,比我每天带着的“iPod touch”强多了。当然,我以前也听过一些好音响好CD,但这些年,最重要的装备就是苹果播放器和一个价值3000元的耳机。在专业人士看来,苹果播放器的音质是无法接受的,3000元的耳机也不是什么高档货,可我听音乐,只是听个动静,我的耳朵并不挑剔。
相对来说,我的眼睛要挑剔一点儿,我原来用一个iPad,拷了几个PDF放在里面看,后来慢慢觉得眼花,这时候看到了苹果新出的“视网膜iPad”,我能很容易地分辨出,“视网膜”要比老机器清楚得多。再后来,看所谓1080P高清电视,也觉得不太清楚了,因为我听说,新的4K电视出来了。现在的技术发展太快,电视高清信号还没普及呢,蓝光也没普及呢,居然又出了4K。眼睛挑剔的人去买这东西吧。
大多数时候,我就是用“iPod touch”听听有声读物和播客,用iPad看看美剧和电影。曾经有一个词叫“迷影文化”,就是说,观众进入电影院,在黑暗中坐定,看着大屏幕上的影像,这种沉迷在电影中的状态,就是电影的魔力。但是,电影专家说,现在的“迷影文化”发生改变了,很多影迷是在网上下载电影(或者美剧),他们最美好的体验,是放在硬盘里的。我曾经下过电影,每个都几个G大,但始终对电影没什么热情,现在就喜欢“在线观看”,只要速度可以,影像的质量我可以忍受。这样一想,我发现自己的文艺生活质量很低,我听的音乐看的电影,都被压缩过,质量损失了好多,可我浑然不觉。王朔先生说过一句话是,人民能吃糙粮。他的意思是指文艺生产的内容粗糙一点儿,观众也能接受。我觉得,这句话的新意是,我们可以从互联网上方便地找到一些音乐和电影,尽管粗糙一点儿,但也足以帮我们打发时间。
接着想下去,我又开始担心。我是一个杂志编辑,非常关注所谓媒体产业的状况,我知道,许多传统媒体,总强调自己的“深度报道”和“专业精神”。我是这个行当里的人,当然知道我们的媒体从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度”和“专业”。即使有那么一点儿,也无法和唱片业、电影业的专业相比,这些传统媒体生产出来的东西,现在面临新媒体的冲击,双方掐架,传统媒体就摆出自己想象中的“专业姿态”。好吧,我们假定,它们真有这东西,真有非常了不起的“内容”,报纸和杂志刊登的文章都是信息来源可靠,文字编辑做足了功夫,字斟句酌,可是,会不会有一个读者,认真看了后说,这条娱乐新闻写得好啊,这个连接词和这个逗号,用得多么考究。新闻,说到底就是发生了个事儿,赶紧给它传播出去,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完了,新闻生产本身就有其粗糙的天性,人民吃点儿糙粮就够了,犯不上研究一个文章写得如何讲究。听音乐听得细,看电影要求高,这背后是消费电子产业的命脉所在,有着巨大的消费热情。
我得承认,这两年,我基本上就是从微博、INSTAPAPER、ZITE上看看“时文”。我越来越讨厌纽约时报的媒体腔,倒是喜欢上赫芬顿邮报上的博客腔。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讲话,很多还是专家。2013年,具有悠久历史的美国《新闻周刊》停止印刷版的发行,改在网络上发行了,我对此倒也没什么感觉,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网上看它们的文章。围绕这个事情,自然也有新旧媒体的论辩。我想,iPod 和iPad,这就是新媒体,高级音响和电影院大屏幕,就是老媒体。报纸杂志要想有长久的生命力,起码按照艺术品的品质来要求自己吧。如果我们本身就挺粗糙的,没道理再指责更粗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