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之城
苗 炜
要想在城里生活,忍受噪音的能力就要增强。你早上会被装修的电钻吵醒,电钻好像要刺穿耳朵,窗外飘来学校早操的音乐声。到健身房里跑步,那里播放着口水歌,或者是电子舞曲,让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游泳池里游泳,居然也有音乐。上班,地铁本就嘈杂,再来几个卖唱的,都有强力扩音设备。办公楼的大堂里,电梯里,到处都有屏幕在播广告,办公室里有手机铃声。如果你有一个同事,喜欢用很大的力气敲击键盘,那也是一种折磨。
我们都想安静一些,但也不是越安静越好。据说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不是零分贝,而是负九分贝,那是美国明尼阿波利斯的一座实验室,实验室的主人名叫史蒂夫·奥菲尔德,他悬赏,一个人要是能在他的消音室内呆上45分钟,就会得到一箱健力士黑啤酒的奖励。我们忍受不了噪音,也受不了绝对的安静。
我最近有一个发现,是办公室里总有人戴着降噪耳机工作,戴着耳机工作,至少表明我很专注,我很安静。我也有降噪耳机,为了遮蔽外来的声音,我给自己弄点儿钢琴曲听。法国作曲家萨蒂的钢琴曲有一种催眠的效果,能让人安静下来。1920年的一天,萨蒂和他的一位画家朋友在巴黎某饭馆吃饭,两人想亲切交谈一番,可餐厅里有一支管弦乐队驻场表演,这顿午饭吃到半截,就被吵闹的音乐给搅散了。过了些天,萨蒂给这位画家朋友写信:我认为需要创造一种功能性音乐,它是背景声的一部分但又不会太引人注意,它悦耳动听,给噪音这把匕首装上一个鞘,它又不会突出自己,它能调解尴尬的沉默。
萨蒂说干就干,这一年就写了一首“功能性音乐”,有动听的旋律,不断变奏不断重复,有点儿像格利高里圣咏。这首曲子在剧院的中场休息时演奏,萨蒂称之为“音乐壁纸”,他发现,这种音乐会让剧场里的人较为安静,说话的人少了,大家hear到了音乐,但又不是在listen,这正是他要达到的效果。
17世纪,有一位英国人到牙买加种植园里旅行,他发现农庄主喜欢听到黑人唱歌。庄园主人都跟“周扒皮”一样,强迫奴隶天一亮就起来干活,可庄园主又懒得起来,他把耳朵竖起来就行,黑人在田里干活,一不许聊天,二不许抱怨,但可以唱歌。庄园主由此得到良好的心理暗示,黑人们干活儿很愉快,他们在唱歌啊,一边唱歌一边干活儿的人肯定是愉快的。1677年有一位医生到牙买加旅行,他发现黑人不仅歌唱得好,还会发明自己的乐器,从农田里回来,吃过饭没事儿干就摆弄乐器,唱歌。1739年9月9日,南卡州发生了一场奴隶暴乱,奴隶们烧杀抢掠,暴乱很快被平息,当年就有一些记载,说明鼓在暴乱中的作用——黑奴敲着两面鼓,追杀白人,他们还号召更多的黑奴加入进来,黑奴占据一块田地,唱歌跳舞敲鼓,宣称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敲鼓一方面鼓舞士气,一方面也传递作战的信号。
据说,美国的庄园主后来明白,黑人的灵魂能被音乐唤醒,其中鼓是最可怕的乐器,黑人一敲鼓就high了,就不服从管教了,所以庄园主会把鼓锁起来。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黑人的音乐天赋是真的,你把鼓锁起来,给他们一钢琴,他们玩得跟白人也不一样,你给他们一个小号,他们吹得跟白人也不一样,他们用钢琴小号玩出了爵士乐。
现在想来,爵士乐也够吵闹的,不过放在今天的背景中听,已经算是较为安静的了。如果办公室没多少人了,忽然有一位同事摘下耳机,把他的音乐放出声儿来,庄园主也就是现在的老板可要注意听了,如果是爵士乐,说明他一天紧张工作之后只想放松一下,如果是重金属,那这位员工这一天的工作或者这一阶段的工作比较压抑,小心他要造反。当然了,老板们喜欢看着员工戴着耳机对着电脑注意力非常集中地工作,就像三百年前的庄园主,喜欢那些边唱歌边劳作的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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