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湖边读卢梭
阅读提示:现在我怀疑,以往的经典固然重要,但如果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又该怎么拥抱新技术呢?
苗 炜
有这样一个测试,问你,这世上的书成千上万,假设其中有一本是你写的,你愿意挑哪一本呢?当年,我和同事一起做这个测试,我记得他非常快速地回答——《社会契约论》。这是卢梭的伟大著作,据称引领了随后的法国大革命。我没读过这本书,但也知道那伟大的开头——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之中。
两个月前,我去日内瓦旅游,把《社会契约论》、《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忏悔录》都拷到iPod里,想着在日内瓦湖边,晒着太阳,把这几本名著都读了。这正是我喜欢的一番做作。可到了日内瓦,吃了几顿好饭,逛了几家表店,卢梭却没读几页。有一日,在老城闲逛,找到了卢梭故居,进入参观,戴上耳机,聆听中文导览解说。故居不大,里面只有几块展板,但导览词写得非常好,先从《忏悔录》中摘取一段原文,讲卢梭的家庭,而后又讲《社会契约论》、讲《爱弥儿》、讲《新爱洛伊丝》,顺着写作轨迹,讲述卢梭生平。20多分钟听下来,我对卢梭的了解前所未有地深入。日内瓦老城区不大,后来的一天,我又转到卢梭故居门口,忍不住又去听了一遍导览词。我相信,这段导览出自一位研究卢梭的专家,他一定深思熟虑,有所取舍,务求游客能在半小时内快速了解卢梭。
恰在我出行之前,一位互联网“知识服务商”给我讲过他的理念——现在没有人要读长篇大论,你读了一本书,能否用3000字总结出一个“干货版”?你能否做一段音频,把你的“干货”讲给别人听?如果你把你的“干货”定价为3元,一个月有一万人买你的“干货版”,就是3万收入。我站在日内瓦老城Grand-Rue 40号,花5个瑞士法郎进屋,就为了戴上耳机,听一下《新爱洛伊丝》的讲解,同时回想着互联网创业的澎湃潮声。
有一位作家说,床头堆满的那些还没读的书像一座墓碑,电子阅读器里的未读书目像一个黑洞。人们面临的读物或信息前所未有地多,以至于人们对自己的阅读速度有很多的不满。有一家科技公司声称,人们之所以读书慢,是因为读书要目光移动,如果目光不移动,盯住一处,文本一个词一个词地跃入你的视野,阅读速度可提升四倍。美国大学毕业生一分钟能读250个词,用这个科技公司的阅读器,每分钟能读1000个词。另外一个数字很有意思,说现在的社交媒体使用者,每天的阅读量大概是5万多个单词,这是一个小长篇的数量。如果用5万单词除以250,那我们还可以得到一个数字,是200分钟,也就是说,人们每天花三个小时看邮件、看报告、看报纸、看书。
我以前在一家文化单位工作,每天的工作内容都和读书有关。按我以前的想法,每个人都应该读书,还应该读原著,尽量杜绝二手信息。那时候我们还玩过一个游戏,叫“我没读过”,你要说出一本经典作品,是你没读过的,但参与游戏的其他人应该都读过,比如说你没读过《战争与和平》,但你周围的人大概都读过。玩过这游戏后,我们会发现,有许多经典作品,我们都没读过。我看过20多遍《卡拉马佐夫兄弟》,最长的一次坚持到100多页。我以往相信,那些经典作品如《社会契约论》如《利维坦》等等,我早晚会一字一句读完。慢慢地,我不那么确信了。现在我怀疑,以往的经典固然重要,但如果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又该怎么拥抱新技术呢?那些快速浏览、超文本、碎片式阅读带给我们另外一种满足。在日内瓦的卢梭故居中,我终于承认,我以后怕是不会再去读《忏悔录》和《新爱洛伊丝》了,我买了一本小开本的《社会契约论》,作为对这本名著的致敬,却知道根本不会去读。
伍迪·艾伦有一句俏皮话,“我参加一个速读学习班,用20分钟读完了《战争与和平》,然后知道那是讲俄国的。”我听到的卢梭导览词,大概功效也是这样,不过我觉得也没啥可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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