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与人性
阅读提示:我年轻时一年去一两次工体,就是想看北京队是怎么收拾申花的。后来渐渐不去了……
苗 炜
2002年我第一次现场看英超比赛,是从伯明翰开车去利兹,看利兹联主场打阿森纳,路程要4个小时。
英国人靠左开车,我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总觉得要和对面的车撞上。那里的天光也和我平常见到的不大一样,阴郁中时而有阳光穿透累积的云层,让绿色的乡野变得明亮。慢慢接近利兹,城外散落一片低矮的房屋,三三两两的球迷在街上走着,向城里聚拢。埃兰路球场里看到的维埃拉,就像是蛐蛐罐里缠斗的蛐蛐一样清晰,场上球员的一举一动都能得到呼应,或是掌声,或是叹息。助威歌整齐嘹亮,我听不懂他们唱什么,只能通过球迷的表情来判断,面带自豪的歌曲是给主队加油,表情愤怒的是在攻击对手,轻蔑戏谑的是在敲打裁判。每当客队球迷发出响动,主场球迷必然会面目狰狞地发出更大的声音。就像是一群土狗,发现有别的土狗闯入他们的地盘,就嘶吼着要发动攻击。中场休息,水泥墙构建的球场过道中弥漫着啤酒的味道,卫生间的金属小便器尿液四溅。比赛结束,返回伯明翰的途中,我们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区遇到了几位阿森纳球迷,他们买汉堡买汽水,战胜了对手全身而退,他们喜悦地吃一吃歇一歇。
后来我才知道,利兹联队有一首助威歌叫《要是恨曼联你就站起来》。想象一下曼联和利兹交锋的场景,看台上的球迷唱着歌一个个站起来,球员受到感染,用更猛的逼抢和更凶狠的铲球来搏杀。英国足球文化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仇恨,一个曼联球迷从小就会被教育要恨利物浦;一个桑德兰球迷要恨纽卡斯尔;一个热刺球迷会厌恶阿森纳;格拉斯哥流浪者要恨凯尔特人。球迷们在周末的下午聚集到一起,喝着啤酒唱着歌,盼望自己的主队把客队狠狠地揍一顿。我年轻时一年去一两次工体,就是想看北京队是怎么收拾申花的。后来渐渐不去了,原因有很多,一是北京队老收拾不了申花,越看越郁闷;二是我去上海的次数越多,越喜欢那个城市;三是我克制了自己的动物本能,没那么强的攻击性,负面情绪也不再需要到球场上去发泄;第四,我认识到攻击性与仇恨,应当让竞技水平往更高了走,而不是一味地好勇斗狠。迷上英超之后,才看我们的联赛,总觉得跟慢动作回放似的。
我迷上曼联的时候,他们踢得最富有侵略性。把遥远的曼彻斯特假想成自己的主场,可以让我们的仇恨变得虚无一点儿,你说我根本就没去过利物浦,怎么会真的恨利物浦呢。我们就是需要一个假想敌。人是很有意思的动物,要知道,动物面对威胁时会焕发出来极大的战斗热情,城里人没那么多来犯之敌,攻击性就通过体育来宣泄,报纸上说,申花来犯了,我们要保卫工体,新疆队来了,我们要保卫五棵松,球迷会特别严肃地对待这个事儿。要想既严肃又不过分严肃地对待比赛,最好把自己的主队设定在万里之外。有一个搞体育转播的美国人说,原始人结束一天的捕猎,围着篝火跳舞欢庆,体育就是现代人的篝火。
回想一下我喜欢的体育明星,我发觉,我内心深处隐藏着非常强的攻击性。我喜欢泰森,尤其喜欢他出狱之后暴打天下的那几场比赛,他用几十秒、几分钟就击倒对手。我喜欢加斯科因,1994年他在意大利哭得像一个孩子,1996年欧洲杯他进球后摆出狂饮的姿态。我也喜欢罗马里奥和小罗这样从巴西贫民窟里踢出来的球星,他们拿到了世界冠军,他们纵情声色,这也是一种动物本能。
人类这个种群,相互竞争的一个标尺就是看谁能积累更多的财富,就像老鼠储备过冬的粮食一样,谁储存的多,谁就具有竞争上的优势。最近这两年,我们的联赛变得好看了,并不是说水平有了提高,而是金钱在叮当作响,赛季之前,积累了大量财富的老板就花钱买来巨星,在攻击性之外,我们看到了金钱这个更人性的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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